中華民族是一個智慧的民族、一個善思的民族。自商周直至清代,雖有王朝更替,但國家沒有亡、文化沒有斷。然而,近代以來,受歐風美雨的影響,我們似乎逐漸失去了自己文化的主導權、話語權,或照貓畫虎式地“照著講”,或承襲衣缽式地“接著講”。在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下,我們必須超越“照著講”“接著講”,理直氣壯、自作主宰地“自己講”“講自己”。
“自己講”首先要“講自己”。“講自己”是中華文化主體挺立於世界文化之林的標誌,是中華文化覺醒、自信的表徵。這個中華文化主體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主體,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地蘊涵中西古今人類精神反思的理論思維主體。“講自己”就是我們講自己的中華文化,而不是照著、接著西方文化講。中西文化既有共相,也有殊相,不能以共相吃掉殊相,也不能以殊相否定共相,兩者既衝突又融合,相對相關、不離不雜。“講自己”就是中華文化自己講述自己對時代精神核心話題的體認,講述中華文化對每個時代所面臨的錯綜複雜衝突的化解,講述中華文化對每個時代所發生的危機的義理調節,講述中華文化對安身立命、價值理想和精神家園的至誠追求。“講自己”不僅設計了“自己講”的性質、內容和價值指向,還明確了主體域文化思想創新和轉化的職責。中華文化“自己講”“講自己”之所以可能,主要基於以下幾個方面。
基於中華文化價值系統歷史覺醒的動能。每一次思想的突破創新、文化價值系統的自覺,都源於對時代衝突和危機的深刻洞察與體認,然後激發了從理論思維高度提出化解之道的自覺動能。東周時戰爭連綿、殺人盈野、社會無序,“協和萬邦”的局面遭到破壞。孔子在對“禮崩樂壞”的反思中重塑價值理想、重構倫理道德、重建社會秩序,祈求社會和平安定、人民安居樂業。在經濟全球化、社會資訊化的當下,世界已成為命運共同體,人類面臨共同的衝突和危機,化解這些衝突和危機關係全人類的生命安全、社會發展。中華文化“尚和合”的和生、和處、和立、和達、和愛作為化解各種衝突與危機之道再度勃興,標誌著中華文化的覺醒和自信,是溫故創新的活水和根基,是中華文化一浪高過一浪的內生增長力。
基於中華文化價值系統開放包容的品質。開放才能“致廣大而盡精微”,包容才能“極高明而道中庸”。因其開放,而能海納百川,博收廣採古今中外文化思想;因其包容,而能有容乃大,融匯轉化古今中外文化思想。漢明帝時印度佛教傳入中國。正是由於中華文化具有開放包容的品質,儒釋道三教才得以對話、交流、切磋,不僅産生了儒學化的佛教,也産生了佛學化的儒家。在佛教與中華文化價值系統會通融合中,特別是與佔主導地位的儒學融合中,誕生了中華化的佛教,並傳播到東南亞和世界各國。當今時代,中華文化以其開放包容的品質,吸收各國、各民族的思想文化,外為中用、西為中資,衝突融合、整合創新。開放包容是中華文化價值系統之所以不斷創新的前提條件,之所以內涵更新、發展繁榮的生命力和驅動力,之所以“自己講”“講自己”的本真訴求。
基於中華文化價值系統唯變所適的特質。天地人三才之道瞬息千變,文化思想倏忽萬狀,歷史時空的政治、經濟、制度、環境也變動不居。唯有與時偕行,才能適應時代變化的需要。中華文化價值系統具有唯變所適的特質,每個歷史時期衝突和危機的産生與化解,都推動了中華文化創新。中華文化創新體現時代精神的精華,也賦予中華文化價值系統以新的生命力。中華文化價值系統的邏輯演化是系統的、有序的,其理論思維的創新和轉化,都是對以往既定的、固化的邏輯體系、價值觀念、思維方法的衝決,這種衝決使中華文化發展經歷了先秦的元創期、秦漢的奠基期、魏晉南北朝的發展期、隋唐的深化期和宋元明清的造極期及當代的創新期。創新是中華文化的生命線,是中華文化之所以能夠“自己講”“講自己”的不竭動力。(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一級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