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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十年之文學

  時間:2007-07-02 14:13    來源:     
 
 

  依稀記得十年前香港一位老詩人寫的《回歸吟》:“長袖何妨任卷舒,殷勤北望識盈虛。好將愛國懷鄉意,譜入天聲耀史書。”也沒有忘卻另一位作家在《近鄉情卻怯》一文中的慷慨:“香港文學的創作路線,一定要介入中國的命運,一定要喊出中國的未來,一定要赴湯蹈火,然後才有機會飛出火鳳凰。沒有游離于中國的香港文學
可以獨存。”然而,就當初的世態人心而言,欣喜與疑慮矛盾交集,因之而有劉以鬯的《一九九七》,有葉尾娜的《長廊》,有陶然的《天平》,有梁錫華的《頭上一片雲》,有白洛的《福地》和陳浩泉的《香港九七》等等小説,以“感應的神經”,書寫了特定時段某些港人“失城”的焦慮,“空港”的疑惑,以及“此地他鄉”的悲涼。

  時間本身具有易先入為主為以實求實的那種改變的力量。十年過去了,“城”未失,“港”未空,儘管人群和作家中間意識深處仍有親“左”或親“右”,但一旦“直把杭州作汴州”,就不再“東”張“西”望,不再“左”顧“右”盼,驚魂已定,變得務實多了,也就有了對香港這座曾被殖民的城市、這座中西文化和思想交匯的都會的重新回顧、反思和剖析。

  書

  作為一座城市,香港不同於北京、上海、臺北,其文化有鮮明的混合語境現象,其文學以城市文學獨步中國文壇。細作思量,世界上東西兩個國度的文化,竟因歷史的榮辱而在這裡交匯撞擊;璀璨的“東方明珠”和國恥的“洋人租地”,現代化的高樓巨廈和香火化的廟宇神龕在這裡疊映並存;土生土長的文明和南來西遷的文友,學術殿堂的嚴肅對談和商市藝壇的消遣煽情,也在這裡“太平共處”。十年前香港文學中關於城市生活的書寫,多離不開飲食男女,情感糾葛,家庭恩怨,性別情仇等等的內容,也不無通俗文學、大眾趣味之渲染;這十年來,城市文學的一個變化,就在於一些作家並不滿足於淺表層面的浮世繪,而是通過挖掘更深更細的資訊,不單引發集體的懷舊,也找尋家園的依據,保持城市化文脈的延續。香港的一街一墻、一磚一瓦藏有幾代人的記憶與認同。董啟章的《地圖集:一個想像的城市的考古學》,以反遺忘的敘事方式想像歷史,不過,小説並非停留在一般地再現社會風貌、世態炎涼和歷史事件,而是通過繁勝的考掘和閱讀地圖,去呈現歷史,去藝術地證實“維多利亞城是一個被虛構出來的城市”,“城市的地圖,亦必然是一部自我擴充、修改、掩飾、推翻的小説”,正是這種虛構性,釀成了香港這座城市的多元性和“香港故事”的多樣性。曾經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起居港十六年的“過客”施淑青,出境前最終完成的《香港三部曲》之第三部《寂寞雲園》(前兩部為《她名叫蝴蝶》、《遍山洋紫荊》),延續了一位廣東東莞女子淪落香港後的命運。主人公黃得雲,從倍受淩辱到飛黃騰達,小説借助大量文獻史料所作的殖民者和殖民地互動關係的書寫,折射了香港的百年滄桑,那也是從庶民、從女性的視角為人們留下這座城市的殖民記憶。值得注意的還有陶然,他在長篇新作《歲月如歌》(2001年)中展開的跨城市書寫。這部小説表面上是兩地男女的愛情故事,作者讓主人公陸宗聲在歷史與現實、香港與北京之間穿梭閃回,豈料“愛”在不合適的時空出現,“中年是下午茶”,只能留下對青春已逝、人生苦短的嘆息,無疑也是作者超越“城市”意識而對生命的敬畏和根性的徹悟。

  人

  香港從未因殖民統治而對中華文化有所“疏離”。香港也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文學創造。這裡文學界引以自豪的是文翁、文公、文星多多。文化人往往稱八秩者為文公,逾九秩則謂之文翁。饒宗頤老先生年屆九十,被池田大作稱為“東方的達芬奇”,是一位學藝雙攜的奇才。六歲時有文壇宿儒以豆制特産“姑蘇香腐”出謎,讓他猜唐詩一句,小小年紀不瑕思索地脫口而出“吳宮花草埋幽徑”,落得舉座皆驚。説到自己的名字,饒翁説:“我父親想叫我學習周敦頤,希望我做一個儒家人物。”他後來畫了很多荷花,是受周敦頤的名篇《愛蓮説》的浸淫。有“蓮花寶地”之稱的澳門,去年11月還專門舉辦了“普荷天地——饒宗頤九十華誕荷花特展”,展出了饒翁近四十年的書畫精品。自然,饒翁的主要成就還在文學與學術方面,詩書畫、文史經、儒道佛乃至敦煌學、甲骨學都有精研細論。除中文外,他通曉英、法、日、德、印度等多國語文,也是第一個提出“海上絲綢之路”的概念的中國學者。饒翁從文執教七十年,現為香港大學終身教授,雖年事已高,但作息、飲食一切如常,仍癡迷于讀書和著述。還有兩位同庚九十的文翁,一乃曾敏之,二乃劉以鬯,也依然神采奕奕。曾翁早年以《大公報》記者身份寫的長篇獨家報道《周恩來訪問記》,以詩筆寫詩魂的《聞一多畫像》,堪稱名篇佳構飲譽文壇。晚年的他,在散文、隨筆、詩詞、遊記領域援筆馳行,同時致力於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推動,去歲登黃山,今春看雲臺山,均有詩文留痕。劉翁畢生著文達二千多萬言,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酒徒》,開中國當代文學意識流書寫之先河。八十年代中期起主掌《香港文學》十五年,如今退而不休,時有文章面世,還提出各地區華文文學應環環相扣結成一條拆不開的“文學鏈”的高見。他和曾翁同時被推為不久前成立的香港世界華文文學聯會雙會長,當屬眾望所歸。説到文公,自然不能不提八十有三的金庸。此公人稱新武俠小説大師,但他壯心不已,奔康橋,赴北大,讀了碩士復攻博,研文史,抱國學,實為他創作新篇和華山論劍繼續“充電”。可以想見,有這麼幾位文翁文公仍在領軍拼搏,董橋、海辛、蔡炎培、彥火、顏純鉤、陳娟、也斯、黃國彬、鐘曉陽、黃碧雲、李碧華、黃仲鳴、西西、周蜜蜜、劉紹銘、壁華、黃維梁、秦嶺雪、梅子、蔡益懷等等一撥又一撥的後來者,誰敢在筆耕上稍有懈怠?

  事

  曾幾何時,港英對香港的中文文學實行所謂的“三不政策”,即不提倡、不承認、不給任何資源,讓你自生自滅。“九七”以後,特區政府在支援繁榮中文文學方面加大了力度,廣大香港作家的文學精神也從未走失,因之,即便是受商業化、網路化的衝擊而處於邊緣,即便是歷經金融風暴、SARS苦痛而傷過元氣,但推進中文文學與學術的努力一直堅持了下來。尤其是近幾年來,以香港文學與華文文學的再生和自信為核心話題,在這裡有蓬蓬勃勃的文學與學術活動之開展。舉其要者,有“東亞文化與中文文學國際研討會”(嶺南大學),“數風流人物訪談錄”(香港電臺),“文學月會”(香港公共圖書館、香港作家協會),“香港國際文學節”,“香港城市文學節”(香港城市大學),“20世紀中國文學回顧與21世紀展望國際學術研討會”(香港藝術發展局),“歷史與記憶:中國現代文學國際研討會”(香港中文大學),等等。香港浸會大學還特別創設了一座“國際作家坊”,近三年來延攬了四十多位名家,既講學、創作,又輔導學生,使這座大學成為作家最密集的場所,也成為培養香港文學新人的搖籃。

  香港本土文學原有的影響並不見大,遠不如武俠電影、流行歌曲早就打入國際市場。這十年來,由於“背靠祖國,面向世界”的平臺更為堅實,一方面,香港作家與內地的交流合作日趨頻繁;另一方面,香港本土的創作越來越受到國外的重視。以近期為例,法國國家科研中心研究員安妮居裏安就選譯了一批香港當代小説,以《鐘與龍》為書名在巴黎伽俐瑪出版社出版,入選的有梁秉鈞、陶然、海辛、辛其民、林蔭、王璞、崐南、羅貴祥、董啟章、心猿、劉以鬯、西西的12篇小説。序言如此寫道:“在具體(鐘)和抽象(龍)之間搖擺不定時,難以分辨什麼屬於東方,又什麼屬於西方。”鐘與龍之綜合,象徵著混合複雜的性徵,這正是對香港本土文學的個性創造的認可。韓國釜山大學的漢學家金惠俊也緊追其後,以《尋人啟事》為書名,結集翻譯了黃靜、劉芷韻、雨希、何嘉慧等八位香港本土七十年代後出生的年輕女作家的短篇小説,這群有一定學養的女性寫手,以對社會問題和日常生活的情理獨思,以細密、靈動、感性的筆墨,發掘女性人生命運隧道中的些許光亮,呈示了“九七”以來香港文學的新進展。

  對於香港文學,以往曾有“文化沙漠”之不屑,復有“粗疏庸俗”、“文理不通”之譏評,事實證明此類論斷未中肯綮。觀香港文學的獨特性,看來還需要從地方特色與語言習慣著眼。香港人的語言出於中古粵語,文化屬嶺南文化,作為國際性大都會,其文學能出奇處,正在於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書寫。胡適當年在《國語運動與文學》一文中認為,除國語文學外,尚有吳語和粵語兩種方言文學值得發展,“幾百年來,廣東的詩、曲、散文、戲劇等,有文學價值的很多,能夠去發展它,又可以表現西南一部分民族精神出來的”。文化載體有跨地域性,但願和而不同,大可不必以“中原”標準去強求一體。臺灣著名詩人兼編輯家痖弦自認香港文壇培養過他,最近訪港時動情地説:“香港這個地方很有意思,要她多洋就有多洋,要她多土就有多土!香港在與世界接軌的同時,沒有忘記中華傳統文化,頻頻回首,配合得非常成功,在民間保存了強韌的本土文化生命力。”可以相信,香港文壇窮達,仍有可發展的空間,總由浮世見精神,更珍惜創作自由,如同風裏旃檀,播揚香烈。如果説,十年前水闊山遙立盡斜陽沒有空識歸舟;那麼,十年來屢變星霜文期詩會浪裏更添新聲。 (本文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
 

  (來源:中華讀書報 楊匡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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