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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崑曲是世界級的藝術

2015年04月07日 08:57:03  來源:中國廣播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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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尋找民族文化DNA塑造藝術精品

  白先勇,1937年生於廣西桂林,原國民黨高級將領白崇禧之子,中國當代著名作家。1961年大學畢業。1963年赴美國,到衣阿華大學作家工作室研究創作,1965年獲碩士學位後旅居美國,一直任教于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出版有短篇小説集《寂寞的十七歲》、《臺北人》、《紐約客》,散文集《驀然回首》,長篇小説《孽子》、《遊園驚夢》等。多部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電影、舞臺劇。近年來自稱為“崑曲義工”,全力置身於中國現存最古老的戲劇藝術崑曲的保護和弘揚,廣受讚譽。2014年歲末,適逢青春版《牡丹亭》演出10週年和蘇州中國崑曲劇院落成慶典之際,記者在崑曲藝術的發源地採訪了白先勇先生。

  記者:青春版《牡丹亭》,已經連續演出十週年,這樣一個傳統的藝術形式,在這樣一個以現代化為主要價值支撐的社會,得到大家的持續追捧,這是一個藝術現象,更是一個文化現象。

  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的確構成了一個文化現象。除了京津滬,我們走到了蘭州、西安、大連、廈門、桂林等東西南北不同的地方,跨越了很多不同的地理文化空間,去了30多所高校。在廈門大學,舞臺後面挂一個簡單的背景,談不到什麼燈光舞美,竟然有4000多名學生來觀看。中國科技大學,全部是理科學生,本來是1500多人的禮堂,結果有近3000人觀看,靜靜地連看3個晚上。在南開大學,劇場內水泄不通,劇場外還有500多個學生叫嚷著要進來,校方被迫加強了安全方面的戒備。當然在英國、美國,反映也很熱烈,但那是有異域文化的新奇的審視。在臺灣、香港和大陸的這些地方,這種熱烈的反饋具有不同的意義。這樣一種古典的藝術形式,緩慢、沉靜、優雅和現代文化的急躁、快速、感官刺激,完全不同,卻引起了大家,特別是青年觀眾的自發的熱烈的關注。這不應該是偶然的,的確值得我們反思。

  在我認為,這個戲勾到了這個民族文化的DNA——一種潛伏在中華民族心靈深處的集體記憶。這種內容,這種表情的方式,人們似曾相識,但卻暌違已久。大家在閱讀《紅樓夢》、唐詩宋詞等的時候,也許已經積澱了這種意識,但是通過崑曲這種極致的藝術形式,大家才可以在舞臺上活生生地看到,於是産生強烈共鳴。當然,我們在最初的宣傳上,的確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如果這部戲沒有足夠精彩,沒有在一個特殊的文化境遇中呈現,不可能維持這麼長久。

  記者:您所認為的特殊的文化境遇,指的是什麼?

  白先勇:中國以前一直是兩種文化傳統,一種是精英的士大夫的文化,另外一種是農村和農民的文化。1949年以後,因為時代性的原因,精英文化被壓制。自發的底層的農村文化,當然有著很強的生命力,有自身的藝術價值,但是如果把這種藝術形態,政策性地放置到藝術的中心,併為政治服務,我們統一的藝術細胞自然就不完整了,就被削弱了。

  開放以後,每個人內心深藏的對美的追求,中國式的美學追求,重新凸顯。尤其是現代知識分子,在內心是有這種文化上的牽動和渴求的。但是1949年以後,這套東西事實上被壓下去了。青春版《牡丹亭》的上演,正好趕上改革開放以後,有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的大範圍的出現。在東西方交流和比較的背景下,他們在思考,在尋找,中國人內心的文化構成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像芭蕾舞對俄羅斯人,歌劇對義大利人,莎士比亞戲劇對英國人一樣,中國人用什麼藝術形態來對應呢?

  到博物館去,玉器、青銅器、陶瓷,我們有很多靜態的展示,但是有生命的、活著的,可以感受的藝術形式我們是匱乏的。我們有很多戲曲樣態,但是能夠在世界藝術的殿堂中,擁有一席之地的,我們幾乎沒有。如果有,崑曲就是。對我來説,每一次崑曲的演出,就是青銅器的展出,就是兵馬俑的展出,而且這種活生生的舞臺藝術,更能直接衝撞人的內心世界。

  記者:為什麼您認為崑曲是世界級的藝術?

  白先勇:崑曲是中國美學理想的集中體現,是中國古典文化高度發達的産物。崑曲出現在明代,這是中國文化極度絢麗、極端成熟的朝代,在蘇州出現吳門四學士,出現崑曲,再延伸到後來古典小説《紅樓夢》的出現,都是一脈相承的。我一直認為《牡丹亭》是上承《西廂記》,下啟《紅樓夢》的。

  記者:即使崑曲具有這樣崇高的地位,它畢竟是傳統的藝術,今天對如何承接傳統,人們會産生不同的甚至極端的看法。青春版《牡丹亭》在這方面進行了怎樣的探索?

  白先勇:從19世紀開始,經過新文化運動,經過革命文化的洗禮,一種達爾文式的社會觀影響深廣,我們認為傳統就是落後的,一味追求進步,簡單地以時間界限圖解文化價值和意義。事實上,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義大利的傢具、服裝設計,如今是世界一流的。我去佛羅倫薩,看過他們博物館的雕塑,然後看他們的設計展,明顯感到他們其實就是把古典的元素進行了新的融合和轉化,他們是在傳統的基礎上引領潮流的。現在我們有了文化的危機意識,但是如果不從傳統出發,我們就只可能是照抄和模倣西方,這種照抄的結果是我們總比人家差,頂多也就做到二流。我們的教育史,幾乎就是追趕西方的奮鬥史,追得氣喘吁吁,還成績平平。我們這部戲所努力的,或者説最大的成就就是如何把古典和現代結合起來,進行耳目一新的呈現。

  記者:青春版《牡丹亭》儘管立足於傳統,比如邀請了崑曲名家擔任藝術指導,但是其舞臺呈現卻具有青春時尚的氣息,這一點是如何把握的?

  白先勇:秉持傳統,並非故步自封,現代的技術、現代的材料、現代的環境,都要用到,但關鍵是如何用,用什麼樣的審美標準去用,不為物役。炫目的燈光,繽紛的煙火,並不是我們要的現代,我們要根據劇情、場景的需要,最重要的是根據整體的美學景觀,來定位現代元素應用的多少和時機。

  尊重和繼承傳統也不是墨守成規。我們對崑曲的基本規程是有所突破的。比如上下場,我們有27折,如果演員上下場都是一種套路,那會非常呆板和乏味。我們就採取了左、右、中間等多種上下場的方式,相互摻插,效果很好。《離魂》一場,杜麗娘從中間走上去,拖著著長長的紅綢袍子,走到舞臺正中的最深處,回眸人間,這完全是現代舞臺劇場的手段,但是我們認為這是合乎劇情和邏輯的。杜麗娘仍然深懷著對人間的百般眷戀。這個鮮艷的綢帶,正是她對人世的熱情和深情。花神的一段戲,我們的舞蹈設計是“雲門舞集”的創辦人林懷民先生,他是臺灣一所大學的舞蹈系主任。服裝是找臺灣中影製片廠的廠長、金馬獎主席、大導演王童給我們設計,在舞臺上美輪美奐。他是電影導演,對演員服裝在舞臺上的最後呈現十分有經驗。

  記者:您在青年時期,曾經是現代主義文學運動的主要倡言人。但是從早年的短篇小説集《寂寞的十七歲》,到後來的《紐約客》、《臺北人》、《遊園驚夢》等,再到您親自領銜打造青春版《牡丹亭》,學者們認為您對傳統文化的反思和回歸是連續的。

  白先勇:我在大學時代就受到現代主義的很大影響。當時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輕人辦《現代文學》雜誌、譯介作品、嘗試創作,似乎是要在搞一個文藝復興的感覺。我們不滿意那時候的文風,甚至覺得五四文學太淺薄。現在想來,那時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為什麼那時候,現代主義對中國的影響那麼大?他們經過戰爭的摧毀,在文化上已經成為艾略特所描述的“荒原”,我們其實也一樣經歷了戰爭的浩劫。

  1963年,我來到美國學習,後來留在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這種異域生活,一方面使我産生更多的家國憂思,另外一方面,也使得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文學創作不能遠離中國的文化傳統。那時候就産生了文化饑餓症,“捧起中國歷史文學,便狼吞虎咽起來。”其後創作的小説《紐約客》和《臺北人》就開始回歸傳統了。

  值得一提的是小説《遊園驚夢》,我描寫了一個昔日崑曲名角的人生體驗。早年閱讀《紅樓夢》,看到“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印象深刻。在小説中我主動地追求崑曲的文學意境和音樂感受,這成為和《牡丹亭》的一個深入的緣分。

  事實上,青春版《牡丹亭》,是兩岸三地最大最成功的大型的文化合作,仍然被政治進程阻隔的中華同胞的文化血脈,通過藝術連接起來了。大陸有一流的演員,臺灣有一流的觀眾,香港有一批很好的文化精英。他們相互取長補短,共同成就了這樣一個藝術的精品。我發動了臺灣和香港一流的書法、繪畫、服裝設計、燈光設計、劇本改編、創意策劃的人才參加創作和傳播。

  記者:您從年輕時期,就思考文藝的復興,很快就是新文化運動一百週年了,我想知道,今天,您心中的文藝復興是怎樣的?

  白先勇:文藝復興是有條件的,是需要大量的奠基性的工作的。從大陸來説,人們內心中普遍有這種渴望。但是我們的文化式微已久,我們的成就太有限了,長期以來,西方人在制定文化的標準,我們就是跟著跑。我們應該從教育開始反思,教育中崇拜西方的思想根深蒂固,對自己的文化缺乏自信,甚至自殘手腳,這怎麼能夠培養大家呢。現在我們也有一些在國際上很受追捧的文化名家,包括郎朗、李雲迪這樣的藝術家。但是別忘了,他們的成就是對西方文化的貢獻,而且他們的藝術造詣跟西方的一流大師也難以相提並論。我們的音樂很久沒有人做,樂器也缺乏新的發明。民俗的東西我們當然還有,但是,這不夠。必須有國家性的、民族性的大型的藝術樣式出來。崑曲是最豐富的一筆音樂遺産,它有1000多個曲牌,同一個曲牌在不同的劇目中,也有很大不同。崑曲的音樂放在今天仍然美不勝收。奧地利有一位音樂家,一直是青春版《牡丹亭》的粉絲,他説崑曲的音樂風格,大致相當於巴洛克或者巴赫的音樂風格。美國密歇根大學的林萃青教授,學習了半輩子西方音樂,現在回頭研究起了崑曲音樂。

  所以,我們應該反省。我們的繪畫,多麼了不起的大傳統,但是我們把自己的傳統丟掉了,學習西方的油畫、素描,我們學不過人家,人家也是有幾千年的傳統的。要了解,可以受他們的啟蒙。但是他們的文化內核,你是學不來的。西方幾千年的偉大的成就,我們怎麼可能一下子學到人家的精髓?而且兩種傳統難以比較,香蕉比橘子,怎麼比?再比如,書法,是最抽象的藝術,是線條的藝術。中國文化是線條的文化,我們的建築、橋梁是線條文化,其實崑曲也是線條文化,身段、水袖都是線條。我們對線條非常敏感。臺灣前些年居然把書法課拋掉了,反倒是日本、韓國把中國書法當回事。

  記者:大陸實行改革開放以來,您和大陸的合作比較早,而且很深入。創造一個理想的藝術作品,其實要面臨很多困難。支撐您的深層動力是什麼?

  白先勇:對於大陸的文化圈來説,我是一個外星人,對這裡的很多規矩,我不了解,也不懂,我也就無所謂遵守了,這當然同時意味著各種困難。但我是一個中國人,大陸同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這裡的文化同樣是我的文化。我的根在這裡,這個文化之根,我當然希望它越來越好,只有這樣這個民族才有希望。

[責任編輯:段雯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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