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蒙古族人

時間:2011-08-30 13:25   來源:內蒙古日報

  從小知道自己是蒙古族人。聽家裏人説,我們的老祖宗是蒙古族人。元朝,我的祖先官大,是駐守洛陽管轄豫、陜、晉交界地區的軍事首領,叫忙兀特兒。據我父親説,他還被封過王。忙兀特兒手下有一位親信,漢族人,姓史,山西晉南人。元朝滅亡後,忙兀特兒就冒充是這位手下的家屬,逃到山西,改姓史。至於什麼時候定居定襄的,就不太清楚了。

  曾祖父史復榮,多半輩子在口外草地經商,我小時候還見過賬本。曾祖父先在後套一個叫東勝的地方,後來在經棚(離赤峰不遠)喇嘛廟待了多半輩子。經棚,蒙古族人聚居的地方。我們家的院子就是這位能賺點錢的曾祖父置辦的。我沒有見過他。

  我不知道曾祖母的名字。她十分疼愛我,管我叫“漢子”,引得全村人發笑。我們那裏,只有女人叫自己的丈夫才叫“漢子”。曾祖母至少活到80歲以上。我4歲那年,她無疾而終。我跟她在一個大炕上挨著睡。她死的那天晚上,把被褥鋪好,像往常那樣,久久不動盤腿坐在上面,把被窩焐熱。我光身子鑽進被窩,她拍我半天,直到入睡為止。我第二天醒來,發現一雙新繡花鞋露在曾祖母的被頭外,也看不見她的臉。我坐起來,剛喊了一聲“老娘娘”(家鄉對曾祖母都這麼叫),就被抱到父母住的屋子裏。

  聽説曾祖母年輕時性子很剛烈,説一不二。我的記憶中,她很慈祥。她的個子好像不高,穿的襖肥而長,寬大的袖口捲起半尺來高,裏面總放些小東西。有時,她會叫我到跟前,從裏邊掏出幾個醉棗或麥芽糖。她總愛用粗糙的手撫摸我。晚上,我鑽被窩裏,她會慢慢從胸口摸到我的腳心。口裏還唸唸有詞:長啊!長啊!

  我的祖父叫史煥文,清末知識分子,也就是個秀才(廩生)。祖父清末民初在呼和浩特(當年叫歸化城)辦報宣傳“民族自決”。報紙是蒙、漢兩種文字。在民國初年,他思想開明,説民族不能被“歸化”。他從呼和浩特一回家,就得肺癆病死了,才30多歲,埋在老家的祖墳。我從未見過他。只見他遺留下來的簽章,字寫得道勁有力。

  老家的祖墳有三處。一處叫老墳,有十個、八個墳頭。還有兩處墳地:一處是本家伯伯家的,埋有上兩代祖先;另一處是我家的,埋著我的曾祖父母、我的祖父,一位未成年的叔父也埋在一起。由此看來,我們家族在當地是真正的外來戶,在定襄生根並沒有多少代。我七八歲起經常放牧的羊,有十來只,是從蒙古趕過來的。有一隻個頭特大的黑臉羊,能馱動草袋和我。

  祖父的堂兄弟們有些還在內蒙古。父親跟我説過,內蒙古的豐鎮,有我們家的一支人。我姐姐結婚時,我11歲,他們從內蒙古那邊帶來好多奶製品,還趕著幾頭羊來祝賀。記得口外來的那個本家在砧板上剁肉,一手一把刀,姿態悠然靈動,做的羊肉特別有味。

  外祖父家也是蒙古族。外祖父與祖父是同學,年齡相倣。我的名字“史成漢”是外祖父起的。聽父親説本來取名“史承汗”,希望繼承祖先的業績,但上小學時,被小學老師改了,把“汗”改成了漢朝的“漢”。外祖父一手顏真卿好字,很厚重。城裏不少商鋪的店名都是他寫的字。

  家人相信祖先會保祐我們。我10歲時得過一次傷寒,高燒不退,很長時間處在昏迷之中。大約病了8個月,多半在炕上躺著,不讓活動。父親當時在太原教育學院讀書。祖母日夜守在我身邊。祖母常常給我講民間的故事,也講有關我們史家祖先的傳説。記得我病得很危險的那一陣子,有一天,我醒過來,發現枕頭邊放了一把劍,不帶鞘,劍刃很鋒利,劍把的雕刻非常精緻,還帶有長長的暗黃色穗纓。昏沉中聽見祖母跟母親在説話。祖母説:“還是祖先的神靈能保祐他。”(摘自牛漢自述《我仍在苦苦跋涉》)

編輯: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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