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3月5日的學雷鋒紀念日,我拜訪過一位退休的老人,就像我們看到過的很多好人故事一樣:生活並不寬裕的他,幾十年如一日默默地給貧窮山區的好幾個孩子寄錢,沒跟別人説過,甚至家人都不知道。一次偶然的機會被媒體知道了,他因此成為爭相報道的道德典範。老人跟我説,其實他並不認同一些報道把他寫得很沉重很悲情:生活困難、穿著簡樸卻資助他人,自己身體不好卻總想著別人——仿佛做好事是一件雖然崇高,卻背負著沉重負擔的事。
老人笑著説,媒體可能誤讀了他,他從來沒覺得這麼做有什麼悲情,而且一直非常快樂。想到那些坐在教室中讀書的孩子,覺得非常快樂;想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想到自己能幫到別人,覺得非常充實和幸福。支撐著他一直這麼堅持的,正是這種快樂感和幸福感。他沒想過那些孩子會回報自己,沒想過外人的讚美,更沒想過有一天媒體的關注會讓他成為道德楷模——沒有什麼比看到別人因為自己的幫助而露出笑臉,更能讓人快樂了,這份單純的快樂,足以支撐他的愛心。
老人的快樂有一種強大的氣場,深深地感染並震撼著我,他的這種快樂,讓人羨慕,讓人忌妒,讓人尊重,並促人反思。我們面對一個道德楷模的時候,都習慣強調他們的難能可貴、他們的品德高尚,在悲情中渲染崇高,在沉重中襯托高大,在苦與痛的鋪墊中凸顯高尚,卻忽略了他們內心的快樂,忽略了幫助別人其實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在這個新時代我們弘揚雷鋒精神,號召向雷鋒學習,我們所追尋的雷鋒精神的真諦,正是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而“助人為樂”的核心,就是“快樂地助人,助人中獲得快樂”。
讀懂了這位老人的微笑,就讀懂了雷鋒精神;讀懂了雷鋒的快樂,才真正讀懂了雷鋒。
我們習慣於描繪一個高大的雷鋒,闡釋一個神聖的雷鋒,將雷鋒捧上高不可攀的聖壇,而忽略了這樣的現實:作為一個人,雷鋒是快樂的。很少有人去走近雷鋒的內心,感受他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快樂。有人會説:你不是雷鋒,你怎麼知道雷鋒是快樂的?這種快樂,可以從他的故事中感受到,從他的日記中讀出來,從他留給我們的影像中品味到。
很難想像,如果做好事不快樂,如果不是因為快樂,還有什麼力量能支撐他做了一輩子的好事。對雷鋒最經典的評價是: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只有發自內心的快樂,才能超越這種“堅持做好事”的艱難。只有做一件讓自己感到真正快樂的事,而且這種快樂並非曇花一現而能沉澱在內心,歷久彌堅,才會使堅持獲得堅如磐石的支撐。
很難想像,如果沒有內心的快樂,雷鋒能寫出“把別人的困難當成自己的困難,把同志的愉快看成是自己的幸福”、“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火熱”這樣的話語。把同志的愉快看成是自己的幸福——這就是雷鋒在直接表述自己的快樂和幸福。經濟學家亞當 斯密也説過:人,不論如何自私自利,在他們本性中總明顯存在某些因素,使他關懷別人的禍福,使別人的幸福成為他本人的必需,即使他在別人的幸福中,除了看到幸福而引起的快樂以外,並無絲毫利得。
雷鋒留下許多照片,翻看這些照片可以感受到,作為一個軍人,並不是每一張照片都是微笑的,可每一張照片上都能從他的臉上看到陽光。臉上洋溢的陽光,正是發自內心的那種快樂在面孔上的顯現。助人是陽光的,這種陽光灑在心中就是快樂,這種快樂不僅屬於一個人,而且會感染到身邊的人。甚至有一種穿越時空的力量,感染幾十年後今天的我們。
那位老人讀懂了雷鋒精神的真諦,雷鋒的很多戰友也讀懂了。一個名叫吳錫有的普通的雷鋒班戰士,他當兵當了8年,做好事做了8年,他喜歡稱自己為“快樂兵”,他的一段名言是:力所能及地幫助別人,自己會得到更大的快樂。誰碰到這些事都會管,何況我是個當兵的。你不必問我是誰,我只是在尋找自己的快樂。你幸福,我快樂。8年來,吳錫有每次資助困難學生,匯款單上都留有這個名字:“快樂兵”——這樣的留名,絕非矯情,而是真實地表達了他內心的快樂。
“感動中國人物”已經辦了十年,翻閱這些感動中國的好人故事,其實最打動人的並不是這些好人在困境中的堅守,而是他們的快樂;傾聽每一個感動中國的故事,其實都是在傾聽他們講述自己在助人中獲得快樂的心靈故事。這種快樂,可以從“最美媽媽”吳菊萍充滿陽光的臉上看到,從烤羊肉串的阿裏木樸實的話語中感受到,從平凡女孩孟佩傑的笑臉中看到,從忠誠衛士劉金國的堅守中解讀到。你不得不羨慕並忌妒他們的快樂,因為,這種快樂,是任何金錢買不到的,只有高尚的人才能享受到這種無與倫比的快樂。它不是感官的刺激,而是一種超越了自私和功利而將他人幸福與自己相連所獲得的一種精神愉悅感、靈魂凈化感和價值實現感。
不同的時代,對快樂和幸福的理解可能不同,但有一種快樂是相通的,它穿越千年而亙古不變且歷久彌新,那就是在“贈人玫瑰手留余香”中收穫的快樂,沒有一種快樂能超越這種高貴的情感。今天這個豐裕的時代,我們有很多可以獲得快樂的手段,獲得一個獎品會快樂,得到夢寐以求的名包會快樂,吃到一頓大餐會快樂,得到名人的簽名會狂歡尖叫——可這些可以用錢購買的快樂,都是淺薄並短暫的,短暫到甚至只能稱之為“快感”。物質的豐裕,掩飾不住我們內心的空虛和快樂的貧乏。比爾 蓋茨和巴菲特最大的快樂,絕不是坐擁億萬家産而産生的那種富可敵國感,而是捐贈和散財而産生的幸福感。
所以,今天,我們重提雷鋒精神,很大程度上不是去救助和拯救別人,而是拯救我們自己,尋找我們丟失的心靈鑰匙,找回那種讓我們充實、讓我們幸福、讓我們快樂的高貴情感。我們倡導向雷鋒學習,是追尋一種達致快樂的心靈鑰匙,追尋那種快樂的情感。
雷鋒是快樂的,學雷鋒也應該是快樂的。我們學習雷鋒,是為了追求內心的快樂——這不是拙劣的繞密碼,而是關於快樂的哲學。學雷鋒不是一種道德負擔,不是由外而內的強制律令,而是我們內心自為的追求;學雷鋒並不悲情,而是一門關於快樂的學問;學雷鋒並不崇高和神聖,不是悲壯的犧牲,而是一種平凡的生活。就像那個可敬的、行善並快樂著的老人那樣,這樣的快樂並非不可觸及,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快樂地獲得。(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