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夫把農業直補表述為“白給”,因此被稱“白給哥”。
在黑龍江農墾區,實行特別的土地政策,土地並不按人頭分配,而是承租制,並且相對地多人少,職工可大面積租地機械化耕種。在糧價上漲背景下,耕種大戶實現“高收入”。
經過糧價從賤到貴的歷史,農場土地從分散到相對集中,職工耕種土地多少不等。如何分配土地面積,成為農墾區基層官員正面臨的一個問題。
一側是晨風捲起蘆葦黃色的波浪,一側是望不到邊的翻過的黑土地,幾公里遠處,黑龍江湯原縣境內,梧桐河靜靜流淌。
梧桐河農場,黑龍江農墾系統114個農牧場之一,屬於國家戰略儲備糧基地。10月18日,穿行在農場的田埂上,劉貴夫興致勃勃。
這名49歲的梧桐河農場職工,因為“上了新聞聯播”,最近成為當地“焦點人物”。
此前,10月7日,劉貴夫對著央視的電視鏡頭説,他承包約500畝地,靠種地一年輕輕鬆鬆掙二三十萬元,另外國家還“白給”好幾萬的農業補貼。
劉貴夫的這段話引來很多網民質疑,不少人認為他是“託兒”,還給他取名“白給哥”。
劉貴夫則稱自己説的數據是算過賬的,“30萬是保守估計”。
18日這天,走在田埂上,計程車司機、24歲的何峰,神情有些恍惚地看著侃侃而談的劉貴夫。
稻田裏,劉貴夫的兒子劉岩龍在收割機駕駛室向何峰打招呼。何峰跟劉岩龍是小學、初中同學。何峰初中時輟學打工,如今買了輛小車在場部跑出租。
何峰家只有4公頃地,這在梧桐河農場中幾乎算最少的。早些年種地不賺錢,何峰家放棄了一部分承包權,“那時哪能想到種地也會發財”。
“劉四輪子”務農
農墾區的“大鍋飯”體制結束後,全面推行家庭農場,劉貴夫從那時開始種地
劉貴夫習慣自稱是“1連”的人,還會説自己“在18連隊還有地”。“連”、“連隊”,這些稱呼還沿襲著黑龍江農墾人的習慣。
1947年,第一批復轉軍人,在“北大荒”建立了第一批機械化農場。“北大荒”的第一次大規模開發,則是上世紀50年代中後期由王震率領10萬復轉軍人進行的。
當年,除糧食生産外,農墾大軍還擔負屯軍備戰的職能。農墾分局被稱作“師”,農場被叫做“團”,各個隊就叫“連”。
梧桐河農場黨委書記張學鋒介紹,梧桐河農場的歷史是從1950年開始的,開荒者主要是“勞改犯”。
今年66歲的張桂森是3隊職工。3隊當年叫3連,主要是“政治犯”,張桂森的父親曾被押解於此。1965年,農場向國營農場方向改造,張桂森從河北搬來與父親團聚。當時有許多“刑滿釋放者”自願留下。
張桂森記得,那時從天南海北趕來的年輕人匯聚於此,和他家一樣,在梧桐河落戶紮根。
昔日的軍人與“犯人”如今在村頭碰在一起,偶爾還互相打趣,“當年還是我押你過來的”。
根據公開的數據,至1985年,先後有14萬復轉軍人、5萬大專院校畢業生、20萬支邊青年、54萬城市知青和大批地方幹部,以及無數黑龍江農民開赴“北大荒”。
1978年,16歲的劉貴夫,隨母親從佳木斯遷入梧桐河農場定居。記憶裏,那時“窮,窮得叮噹響”。
後來劉貴夫借錢買了輛小型農用車,在場部跑運輸。那是1982年,農用車是稀罕物。劉貴夫在家排行老四,人們給他取個綽號,叫劉四輪子。
當時普通職工一天收入幾塊錢,劉貴夫一天賺10幾塊,農忙時甚至日進100多。
1985年,是黑龍江農墾史上的一道“分水嶺”。“大鍋飯”體制結束,墾區全面推行家庭農場制度。
這一年,梧桐河勞改農場的建制被取消,成立國營農場,隸屬黑龍江農墾總局寶泉嶺管理局。
劉貴夫也在這一年開始種地。在他的記憶裏,之後的十來年,種地不怎麼賺錢也不賠錢。農閒時,劉貴夫就開著“四輪子”到場里拉活兒,貼補家用。
從虧本到國家“白給”
糧價偏低的時期,出現大規模棄租現象,部分土地向種地能手、“大戶”集中
一直到2005年,劉貴夫家還只耕種六七公頃地,“又不掙錢,要那麼多地幹嗎?”
距離梧桐河農場50公里外,是新華農場,與梧桐河農場同屬寶泉嶺管理局。10月24日,該農場宣傳部部長任長江回憶,上世紀90年代末本世紀初,糧食價格偏低,還不及現在的一半,種地普遍不賺錢甚至賠錢,黑龍江農墾區土地退租現象蔓延。
據國家糧油資訊中心黑龍江省中心2001年的數據,當年水稻收購價約在114元/百公斤,約合0.57元/斤。
何峰家的地,就是那個時期棄租了一部分。
10月19日下午,梧桐河農場,67歲的退休職工付守倉回憶,那時候一年到頭下來,生活費都攢不夠,有的戶基本生活還要靠貸款,有人直接棄地打工去了。
黑龍江農墾總局下屬《農場經濟管理》雜誌社副主編楊勁回憶,那幾年中國曾增大進口糧食的數量。
那個時期,農場幹部、種地能手以及積極分子,按農墾上級單位要求,接過被棄租的土地繼續耕種。此時期,還接收農場外的農民承租土地。
任長江等五六個幹部,一共被分到了約50公頃耕地。一邊做農場的相應工作,一邊要種地。
梧桐河農場黨委書記張學鋒説,當年耕地被規模棄租,使得部分土地向種地能手、租地大戶集中。
到2004年,“虧本種地”的情況,有了好轉的跡象。
這一年,中央“一號文件”宣佈,用五年時間逐步取消農業稅,增加對農業的投入,實施直接補貼政策。實際至2006年,中國已提前在全國範圍內全部免除農業稅。同年,又在糧食直補基礎上實施對種糧農民的農資綜合直補政策。
梧桐河農場政研室鄭雪峰提供的數據顯示,今年該場對每畝耕地的直接補貼為13.17元,綜合直補為39.23元,二次補貼為3.12元,良種補貼為15元,每畝總共補貼70.52元,折合每公頃土地補貼1057.8元。
對於劉貴夫,意味著一年能拿到農業直補3.5萬元,也就是他説的“白給”的。
梧桐河農場黨委書記張學鋒認為,國家“白給”這部分,相當於農業生産的“穩定劑”,如果沒取消農業稅不進行直補,農民仍然難以通過種地賺錢,也就仍不願種地。
2005年,劉貴夫留意到了農業直補的新聞。琢磨了一下,他把“四輪子”賣了,換回一堆農業機械。2005年,他快速擴展承租土地的規模,提升到近30公頃,後來又擴展到30多公頃。
而在種了幾年地後,新華農場的任長江歇了口氣。這個時期,按上級要求,農場機關幹部全部退出承租的土地。
土地不按人頭分配 農墾區土地不按人頭分配,有錢的可以多租地。但要按農場要求標準耕種
“劉貴夫大概算我們農場10%左右的包地大戶。”梧桐河農場黨委副書記陸海軍説,在黑龍江農墾系統中,劉貴夫的承租面積,算中等偏上。
10月14日,《農場經濟管理》雜誌社副主編楊勁介紹,農墾區現行的土地政策,與家庭聯産承包有所不同。
農墾區土地不按人頭平均分配,沒錢不租,有錢可以多租。土地不能隨意耕種,種什麼由農場確定,並且要按農場要求標準化種植。
楊勁認為,這使得農場職工承包大面積土地,搞跨區承包成為可能。
農場的合同是每年一簽,每年初,農場職工通常以家庭農場為單位,與農場簽訂租賃合同。按慣例,對於上年的土地承包者,來年擁有對原耕種面積的優先續約權。
根據梧桐河農場提供的數據,該農場共有27萬畝耕地,職工人數4000多,每人平均耕地67畝,約4.5公頃。以家庭農場為單位,承租面積5公頃以下的約佔20%,5至15公頃的約60%,15公頃以上的約20%。
新華農場發展部提供的數據顯示,該農場職工中,承租面積5公頃以下的佔38%,5至10公頃的佔45%,10至30公頃的佔16%,30公頃以上的約1%。
梧桐河農場宣傳部部長王琪稱,該農場每人平均土地規模在黑龍江農墾系統中處於中等偏下位置。
陸海軍説,農場職工中普遍存在土地轉租行為,種地大戶的土地可能比數據所反映的更多。
記者了解到,梧桐河農場19隊的趙景余一家租種有80多公頃(千余畝),其中三分之一是轉租來的。
“家裏顧不過那麼多地的,或者要外出打工的,就和願意種地的私下達成轉租協議。當然,也可以雇人種地,從播到收,完全不用自己動手。”劉貴夫説。
新華農場發展部部長高桂蘭説,轉租行為給農場管理帶來一定麻煩,農場文件上並不支援,“但土地向種田能手流轉,客觀上符合農業規模化耕作的趨勢。”
據介紹,農場土地優先內部職工租種,在“種地值錢”的背景下,非職工很難租到土地。
農場職工與農民的區別,在土地面積上非常明顯。距離梧桐河農場50公里外的鶴崗市新華鎮團結村,10月23日,村民王恩發説,村裏每個勞力只有3至5畝地。
作為農場職工的劉貴夫,不享受新農村合作醫療政策,不過他有農場繳納的城鎮居民醫療保險等5險1金,退休後可領養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