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産能過剩意在提升經濟發展品質
記者:近幾個月來,抑制産能過剩和重復建設成為宏觀調控的一項重要內容,各種文件也相繼出臺。對於産能過剩和重復建設現象,你作何評價?
呂煒:産能過剩在中國並非是個新問題,上世紀90年代後期就開始出現,2003年以後的新一輪經濟增長週期中愈顯突出。對於這一問題,我們可以在中國經濟轉型的宏觀框架下加以分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開始了從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隨著市場化程度不斷得到提升,中國經濟運作狀態以1997年作為分界線經歷了從“短缺時期”到“後短缺時期”的變遷,進入了一個供給總量基本平衡甚至供給長期過剩而供求結構失衡矛盾尖銳的時期。換句話説,在市場化總體程度已得到實質性提升的背景下,一定比例的産能過剩是市場經濟運作的常態,是我國向市場經濟邁進過程中的必然現象。
對於當前的産能過剩現象,我們不能將之視為洪水猛獸。應當看到,2003~2007年中國經濟連續保持兩位數高增長、國內需求旺盛從而導致産能不斷增加已經埋下了伏筆,而本次金融危機中保增長、擴內需的所有經濟刺激計劃則發揮了“催化劑”的作用,使産能過剩問題凸顯出來。我們看到,不僅鋼鐵、水泥等六大行業産能過剩,其他諸如電解鋁、造船、大豆壓榨等産能過剩問題也較為突出。這是經濟供需結構間的失衡,一方面大量生産能力過剩,形成低水準的結構矛盾;一方面市場需求旺盛、我國經濟發展迫切需要的一些高技術、高加工度的産品大多依靠進口。
産能過剩和重復建設,浪費了寶貴的社會資源,制約經濟增長品質和效益的提高,也會影響到經濟發展的後勁。國家出臺政策抑制産能過剩,就是要在保持經濟增長速度的同時,更加注重經濟發展的品質,從而實現經濟的長期可持續發展。
新興行業産能過剩是低層次産能過剩
記者:我們注意到,過去抑制産能過剩都是放在傳統産業上,但是這次卻把多晶硅、風電設備等新興産業列入了“黑名單”。要知道這些新興産業在不久前還被當做扶持産業,可是這次一下子就被列為産能過剩的産業,不得不讓人感到風雲突變。對此,你有何認識?
呂煒:在我國走出金融危機的過程中,各地都在尋找新的發展契機,新興行業普遍受到關注與重視,尤其是新能源領域的風電與太陽能産業,被一些地方視為下一輪經濟增長的重要産業。目前,全國約有上百個城市在做新能源發展規劃。沒有考慮到地區的環境容量和資源的供給,一些地方風電和多晶硅項目迅速開工,掀起一股新能源領域的投資熱潮。然而,多晶硅、風電設備等這次被納入調控目錄,表明新興産業在誕生初期就已陷入“無序發展”覆轍,引人深思。
這裡首先需要從觀念上明確的是,新興産業雖然是産業發展的方向,但是同樣存在産能過剩的問題,不能想當然地以為新興産業比較弱小從而在將來很長時間內不會出現産能過剩。對於新興産業,我們需要悉心呵護,但是如果毫無節制地鼓勵發展,在立項、審批、土地供應等方面一路綠燈,就會造成短時間內一哄而起,形成過剩産能。這裡的“過剩”是相對於現階段市場的容納能力而言的。乙太陽能産業為例,我國光伏發電市場發展緩慢,國內太陽能電池98%用於出口,相當於大量輸出國內緊缺的能源。由於很多新興産業投資都比較大,一旦産能過剩,造成的損失會很大,還會影響到以後新興産業的發展。
更為關鍵的是,當前多晶硅、風電設備等新興産業的産能過剩,是低層次、低水準的過剩。新興産業存在著一個完整的産業鏈條,越往高端其技術含量越高。我國多晶硅、風電設備雖然産量巨大,但並沒有掌握關鍵技術,關鍵技術幾乎全部掌握在西方發達國家手中。這樣,我們的産能大多是技術含量較低的加工製造項目,高技術含量、有國際競爭優勢的産能並不多,所謂的産能過剩也就是低層次産能過剩。這樣低端的過剩産能給經濟發展帶來諸多隱患。以光伏産業的基礎材料多晶硅為例,其屬於高耗能和高污染産品,從生産工業硅到太陽能電池全過程綜合電耗約220萬千瓦時/兆瓦。這次把多晶硅、風電設備等新興産業納入調控目錄,就是要限制低端産能的無序發展,鼓勵企業加強自主創新,增強自身的核心競爭力,促進新興産業的長遠健康發展。
市場引導和宏觀調控需要緊密結合
記者:《若干意見》中提出了抑制産能過剩的四個原則,其中之一是“市場引導和宏觀調控相結合”。對此,你有何看法?
呂煒:當前,我國已經初步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市場在資源配置中佔據主導地位。産能過剩的出現,從某種意義上説就是市場經濟發展的表現之一。抑制産能過剩和重復建設所涉及的行業,具有很強的市場性和全球資源配置的特點。在市場利益的驅動下,理性經濟人擴大自己的産能無可厚非。雖然嚴重的産能過剩及重復建設會造成資源浪費,但激烈競爭而帶來的高效率卻會提高資源的利用率,而且競爭的加劇還會促進企業的技術創新和産業升級。因此,抑制産能過剩必須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主要通過自由競爭和優勝劣汰來解決。
對於鋼鐵、水泥等傳統産業,管制性調控的歷史經驗表明,行政力量過度介入市場,極有可能出現事與願違的局面。2005年以“淘汰落後産能”為主題的鋼鐵調控政策,讓本來已經游離在生死邊緣的中小鋼鐵企業獲得了擴容的良機,淘汰落後産能最終導致“調控悖論”的出現,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太陽能、風能等新興産業,由於其處於産業發展週期的初始階段,其發展方向並不明朗、技術標準也尚未確定,這本身需要的是市場自發優勝劣汰,作為行政主管部門很難人為劃出合理的限制標準。在這種情況下,抑制新興産業過剩問題,應該主要依靠市場機制。
僅僅靠市場機制發揮作用顯然是不夠的,這既會導致一定資源的浪費,也容易陷入週期性迴圈。在産能過剩及重復建設等問題上,政府不應該無所作為,而是要進行宏觀調控和産業引導。一是要彌補市場失靈。中國存在一種特殊情況,那就是國有企業還佔有較大的份額,有些行業的國有企業甚至還處於壟斷地位。在國企之間,優勝劣汰等市場機制往往是不靈的,比如“開工容易下馬難”是國企的通病。因此,當政府覺得一些行業産能嚴重過剩時,可以對國企採取直接的行政手段。二是提供服務。主要是建立行業市場供需資訊的收集及預警機制。很多新興産業一哄而起,造成産能過剩,就是因為缺少市場資訊。拿風電行業來説,2002年風電的裝機容量只有46.8萬千瓦,而政策規劃是到2020年實現3000萬千瓦的裝機容量,這意味著市場有60多倍的巨大發展空間。這麼大的發展空間,讓很多人看到了商機,再加上我們在市場供需資訊的收集及預警機制沒有很好地建立起來,很多地方沒有意識到風機行業很快就將進入産能過剩,還在一味開工建設。
抑制産能過剩金融政策大有可為
記者:抑制産能過剩、防止重復建設,需要多個部門各司其職、分工負責,採取切實有效的措施。那麼,在你看來,從金融政策的角度,如何抑制産能過剩呢?
呂煒:為了應對金融危機帶來的“庫存過剩”威脅,政府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傾向於“鐵公基”,而“鐵公基”的背後就是鋼鐵、水泥等行業。由於有國家信用擔保,銀行機構在這些項目上的信貸風險相對偏低,這些行業的投資得到銀行資金的大力追捧,造成了鋼鐵、水泥等上游部門的擴張衝動。以投資拉動應對危機的固有思維看,這些行業出現過剩幾乎是命中註定的結局,而金融機構在形成産能過剩中則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從這個意義上講,金融部門在抑制産能過剩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其核心就是配合國家宏觀調控和産業政策調整,實行有保有控的金融政策。
一是要嚴把銀行信貸政策的界限。就中國經濟現狀而言,沒有銀行信貸資金的支援,許多項目就無法開工。因此,從銀行信貸角度抑制産能過剩是強而有力的。這就要求金融主管部門加強宏觀信貸政策指導和監管,引導和督促金融機構改進和完善信貸審核,對不符合重點産業調整和振興規劃以及相關産業政策要求,未按規定程式審批或核準的項目,要求金融機構一律不得發放貸款,已發放貸款的要採取適當方式予以糾正。同時,銀行機構自身清醒地認識到,信貸投向産能過剩的行業,勢必加大信貸自身的風險,最終影響銀行業的資産品質。
二是要嚴把資本市場融資的門檻。在六大行業中,鋼鐵類上市公司多達40家,水泥類上市公司也超過20家,煤化工等其他幾個行業上市公司也不少。除了銀行信貸之外,這些公司的資金需求還可以通過資本市場渠道解決。只要嚴格把好資本市場融資的門檻,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這些産業的産能擴張。這就要求對不符合重點産業調整和振興規劃以及相關産業政策要求,不按規定程式審批或核準的項目及項目發起人,一律不得通過企業債、項目債、短期融資券、中期票據、可轉換債、發行股票、增資擴股等方式進行融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