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喇嘛——一個自相矛盾的謎般人物

時間:2009-03-18 10:08   來源:新華網
  新華網西寧3月17日電 題:達賴喇嘛——一個自相矛盾的謎般人物

    新華社記者韓松 俞錚 錢榮

    公保扎西每天清晨精心撣去傢具上的灰塵,擦拭屋子裏的器物。這是一間約12平方米的昏暗臥室,臥榻上典雅考究的坐墊暗示著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臥室外的堂屋裏,懸著一張十四世達賴喇嘛丹增嘉措的照片,還有一件疊得齊整的黃色僧袍——據説達賴喇嘛親自穿過,還有6尊達賴喇嘛贈予的鎏金佛像。

    但達賴喇嘛回到他出生地的希望似乎日漸渺茫。中國中央政府譴責他是“披著僧袍的政客”並且試圖分裂祖國。

    在叛逃後的50年裏,達賴喇嘛及其追隨者被指責策動並幕後主使了一系列分裂活動,包括去年3月14日的拉薩騷亂,那場有組織的暴力犯罪行動導致了18名無辜平民死亡和巨大的財産損失。

    身材矮壯的公保扎西已63歲,他是達賴喇嘛的堂外甥。30年來,他在中國西北青海東部的祁家川,守護著達賴喇嘛的出生地。1935年7月6日,拉木登珠出生在這裡。4年後,這個藏族農家孩子被尋訪認定為圓寂的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

    十四世達賴喇嘛出生的這個院落,幾經翻修,現有三排灰暗平房、一座紅色二層小木樓、一座黃墻金頂的經堂。院落門外,正對著海拔4000多米的宗喀吉日雪山。

    公保扎西説:“神山宗喀吉日天晴時看起來像是一尊睡佛;家門前的紅崖連綿,又像個蓮花座。我們就住在一朵蓮花瓣上,風水很好。”

    這位花白頭髮藏族人目前的主要工作是看護這個院落,他以前是小學校長,自1998年起擔任縣政協副主席,還是青海省政協委員。上世紀90年代,他曾兩次到印度達蘭薩拉看望堂舅達賴喇嘛,每次談話一個多小時。

    謎般人物的矛盾生涯

    公保扎西站在院門口,指著門前山坡下約200米外的一座肅穆白塔説:“那是十三世達賴喇嘛在從塔爾寺去拉卜楞寺的路上,中途歇腳的地方。傳聞説,十三世達賴喇嘛當時便説——我的下世就會出生在這個地方。”

    “十三世達賴喇嘛之所以在這裡落腳,是因為達賴喇嘛傳統上與本地夏宗寺寺主當採活佛關係很好。”公保扎西説。

    當採活佛,恰巧是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大哥。這個以種青稞謀生的青海藏族農家殊不可思議,養育的4個男孩中,竟有3個被認定為活佛轉世,其中包括藏傳佛教中地位崇高的達賴喇嘛。

    在被認定為達賴喇嘛轉世後,這個農家娃娃一無懸念地成為藏族佛教徒頂禮膜拜的宗教領袖。在俗世間,他則是“流亡中”的政治名流。這個自稱“如法守戒的佛教比丘”被授予1989年諾貝爾和平獎,卻被其祖國譴責為叛逃者和鼓吹“西藏獨立”的政客。在多數不明就裏的西方人眼中,這位宗教領袖不啻是電視、廣播黃金時段和報紙頭版的“新聞猛料”。

    有關十四世達賴喇嘛的謎團,自靈童轉世時就開始縈繞。

    除了遵照“神諭”行使佛教儀軌,拉薩的高級僧侶對拉木登珠的認定,據説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能準確地辨認出前世達賴喇嘛的個人物品。儘管有種種“靈異”徵兆,但藏傳佛教重要活佛的轉世,通常仍需要在幾個候選人中通過金瓶掣簽認定,並經中央政府批准才能坐床。

    在攝政的熱振仁波切的主持下,拉木登珠作為轉世靈童惟一候選人,未經金瓶掣簽,就被認定為達賴喇嘛。之後,中央政府批准了熱振仁波切的請求,免於對靈童掣簽,許可拉木登珠成為十四世達賴喇嘛。

    1951年5月23日,西藏地方政府和談代表與中央政府代表在北京正式簽訂了關於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十七條協議。10月,達賴喇嘛正式致電毛澤東:“西藏地方政府及藏族僧俗人民一致擁護,並在毛主席及中央人民政府領導下,積極協助人民解放軍進藏部隊,鞏固國防,驅逐帝國主義勢力出西藏,保護祖國領土主權的統一。”今天,他在其網站卻説,十七條協議是“被強迫”簽訂的。

    1954年9月,達賴喇嘛與另一位藏傳佛教領袖班禪大師同去北京共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共商國是。達賴喇嘛本人也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現在,他卻聲明:1954年“訪問中國”是為了“進行和平談判”。

    北京之行,他今天輕描淡寫為“與毛澤東等中國領導人會面”。而事實上,他向毛澤東敬獻了兩件珍貴禮物,一是鑲有毛澤東畫像的金邊鏡框,一是雕花千幅金輪。金輪上刻頌詞:“偉大毛主席,光明如紅日,普照各民族,永世照不息,誰敢來侵犯,消滅侵略者,確保和平福,十方得光澤。”達賴喇嘛還親書一篇讚文,歌頌毛澤東有如創造世界的“大梵天和眾敬國王”,好像“照耀一切的太陽”,願“榮譽無比的毛主席萬壽無疆”。

    1959年3月10日,拉薩發生叛亂,達賴喇嘛次日在給中央駐西藏代理代表譚冠三的一封親筆信中説:“反動的壞分子們正在藉口保護我的安全而進行著危害我的活動。對此我正設法平息。”

    當從譚冠三回信中得知武裝叛亂人員在拉薩公路上修建了工事並佈置大量機槍的情況,達賴喇嘛于3月12日寫了第二封信,其中提到:“反動集團的違法行為,使我無限憂傷。”

    而今,曾被他親筆定性為“反動的壞分子們”、“反動集團”的內容不再出現在達賴喇嘛網站上。半個世紀前在拉薩發生的叛亂,轉而被描述為:“成千上萬名藏人在羅布林卡舉行集會,阻止尊者前往參加位於拉薩城內的西藏軍區禮堂的演出。藏人抗暴由此在拉薩拉開序幕。”

    在向中共承諾積極處理事態的第二天,即1959年3月17日,達賴喇嘛及其貼身隨從喬裝改扮,趁著夜色逃離拉薩,開始了流亡生涯。有資料説他的叛逃得到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幫助。

    宗教領袖抑或“政治明星”

    達賴喇嘛的宗教地位,主要源自藏傳佛教認為其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在佛教各大菩薩中,觀世音居首,信徒眾多,影響巨大。

    人們常誤以為達賴喇嘛一直就是藏族政教合一的領袖,但事實上,總共14世達賴喇嘛中,僅有不多幾位真正管理過西藏事務。況且,歷世達賴喇嘛的地位均需由中央政府確立並支援。藏傳佛教最主要的幾個活佛轉世體系都是中央政府冊封的。被寺院認定但未經中央政府冊封的活佛並不具有合法性。歷史上,清朝乾隆皇帝就曾以“叛國罪”禁止噶瑪噶舉紅帽係活佛轉世,從而斷絕了該教派。

    在過去半個世紀裏,十四世達賴喇嘛從一個地方性的宗教和政治首領,逐漸登上了世界舞臺。1967年,叛逃後的達賴喇嘛第一次離開印度,訪問了日本、泰國;1973年,他第一次訪問歐洲;1979年,也是新中國與美國建立外交關係的同一年,他首次造訪美國。

    流亡生涯似乎反倒造就了他“明星”一般的地位。在他迄今獲得的104項國際獎項和名譽博士學位中,有103項是在他逃離中國後拿到的。與達賴喇嘛來往,一時成為西方政治、社交、娛樂名流的熱門活動之一。

    據説,這個“如法守戒的佛教比丘”每天淩晨3點半就起床,誦經冥想。但他似乎同樣熱衷於在俗世紅塵拋頭露面。

    一份網際網路上公開的美國司法部文件顯示,2008年4月10日至24日,達賴喇嘛又一次訪問美國。訪美兩周間,他頻頻接受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等知名媒體的採訪,大談政治以及中國政府3月“鎮壓”拉薩騷亂。他還見了美國負責民主和全球事務的副國務卿葆拉多布裏揚斯基,後者在會面後急切地為達賴喇嘛貢獻了一條《華盛頓郵報》署名評論。

    達賴喇嘛在從事宗教工作之餘的“公關活動”,是由總部設在美國紐約的“西藏流亡政府代表處”悉心安排的,同時也得到了支援“藏獨”遊説集團的強力呼應。

    在達賴喇嘛看來,所有的努力終得回報。他一週前在印度達蘭薩拉説:“西藏問題不僅沒有消失,而且,越來越受到國際的關注,這是我們很大的成就。”

    在周圍政治勢力以及各種特殊利益集團的影響下,臉上永遠挂著標誌性微笑的達賴喇嘛,將他宗教和政治的“兩張臉”頻繁交織、互為補充。在50年前做出逃離拉薩的政治決定前,他多次打卦問“神諭”,尋求宗教支援。達賴喇嘛發願“促進宗教之間的和睦相處”,但10多年來卻因教派內部矛盾,禁止信眾繼續信奉藏傳佛教大力金剛護法神多傑雄登。這又與俗世中的政治鬥爭何其相似。 

    傳奇式的高原山村

    這位現年73歲的藏傳佛教人物僅在祖國度過不到三分之一的生涯,其中4年待在他的故鄉——青藏高原東緣的一個小村莊。

    這個舊稱當採的村莊今天叫紅崖子村,屬於青海省平安縣石灰窯鄉。那裏蒼涼、貧瘠的土地,很難讓人聯想起英國小説家詹姆斯希爾頓在《消失的地平線》中描繪的香格里拉世外桃源般的美景。

    總共54戶256位村民生活在達賴喇嘛的出生地。村子裏七成農戶能收看電視節目,六成家裏裝上了電話。村民還買了10臺行動電話、16輛摩托車、1輛小轎車,但還沒人裝上連接國際網際網路的個人電腦。公保扎西擁有村裏惟一一輛轎車,那是2003年買的經濟型夏利車。

    公保扎西的院子向西150米處,住著才讓吉一家三口,有男女主人和9歲的女兒。才讓吉的丈夫一年之中大多在外築路賺錢。

    才讓吉説:“與別的窮鄉僻壤相比,這裡沒什麼特殊的。我們家就指望孩子她爸能在外面多掙點工錢。”

    許多村民的想法卻與才讓吉不同,他們覺得村子周圍連綿的紅崖猶如盤踞著一頭威武的紅獅子。藏族人心目中吉祥的獅子佑護著這個以農業為主的山村。2007年,村裏每人平均國內生産總值超過1500美元,同期全國平均水準為2600美元。

    公保扎西家的收入主要來自他擔任公職的薪水,還有一些達賴喇嘛信奉者的捐贈。公保扎西近年來先後投入50多萬元人民幣修繕這個居所。

    這些花費中包括修建院中經堂的錢。在經堂內墻上裝飾著以全部十四世達賴喇嘛以及黃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為主題的唐卡和堆繡。

    “我花了1萬多塊錢買了這些唐卡。”公保扎西説。

    延續至今的藏族文化傳統

    萬把元人民幣買到這些頂級的繪畫作品唐卡,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著實難以想像。繪製這些唐卡的藝人,來自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同仁縣,他們的先輩曾是藏傳佛教高級喇嘛和拉薩上層貴族專用的畫師,世代相傳。這些藝人現主要集中在同仁縣吾屯地區。

    記者見到官卻扎西時,這位44歲的僧人正在吾屯下寺門前曬午後太陽。官卻扎西每年有一半時間在殿上唸經、修密宗,另一半時間在寺旁家中畫唐卡。

    官卻扎西自小隨父親學畫,現在帶了5名徒弟,希望將這項精巧技藝傳承下去。以唐卡、壁畫、雕塑、雕刻、堆繡、建築裝飾圖案彩畫等形式流傳的藏傳佛教藝術重要流派——熱貢藝術,是中國政府首批認定的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

    在他家寬敞明亮的陽光客廳裏,官卻扎西向記者展示了一幅精美的唐卡。“這幅畫賣3萬元,我花了兩年多時間才畫好。”

    官卻扎西家裏陳設現代,家用電器一應俱全。他作畫之餘有時看看電視,與其他僧人聊聊天。除了家裏的固定電話,他還時常用行動電話與外界聯繫。2006年,他買了輛起亞賽拉圖轎車,平時開著去鎮上買日用品。

    官卻扎西會用漢語交流,可不識漢字。因而,他很擔心開車去大城市,因為搞不懂高速公路上的文字路標。不過,不識漢字沒有擋住他向外拓展的腳步。他已多次帶著自己的唐卡作品,到西寧、廣州、北京參加藝術展覽,還獲得了3項獎勵。“我是這裡最好的畫師。”他説。

    官卻扎西2004年12月到印度去參加金剛大法會,順便看望在那裏學習辯經的弟弟。

    從印度回來後不久,他不幸得病,就到平安縣石灰窯鄉的藥水泉求治。他説:“在藥水泉邊,我連著喝了7天泉水,最多一次一氣喝了14斤泉水。沒喝完就拉肚子,拉完了還接著喝。病是感覺好點了。聽人説,那裏的泉水包治百病,不過需要連著去3年,每次喝7天,慢慢地病才能痊癒。”

    這幾處知名的藥水泉,離達賴喇嘛的出生地只有10公里。官卻扎西説:“那年我就去了藥水泉,是為治病。沒去達賴喇嘛老家,那裏太遠了。”

    不斷磨煉畫技的官卻扎西擅長創作佛教題材作品,菩薩、神山、聖湖,是他最拿手的繪畫主題。

    轉世與永恒

    官卻扎西筆下的聖湖,就是藏傳佛教徒敬仰的拉姆拉錯。這個被海拔5000多米群山環抱的馬蹄形高山湖泊,位於西藏自治區南部。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後,為尋找他的轉世靈童,攝政的熱振仁波切按照藏傳佛教傳統,到拉姆拉錯去觀湖,從聖湖所顯現的景象中獲得神示。

    據説,熱振仁波切看到了發音大致為“阿”、“嘎”、“瑪”的3個藏文字母,還看到一座三層金頂寺廟,寺廟東面一條山間小路蜿蜒通向山上一座綠松石頂的平房。

    藏傳佛教高級僧侶就是根據圓寂活佛的暗示以及聖湖上觀得的景象,開始他們尋訪轉世靈童的工作。活佛轉世,是藏傳佛教特有的傳承方式,始於13世紀。尋訪轉世靈童,通常由前世活佛身邊的高級僧人在藏人居住的地區展開。

    熱振仁波切觀湖看到的三層金頂寺廟,後來被指認為青海西寧附近塔爾寺的大金瓦殿。塔爾寺在藏傳佛教中地位特殊,因為那裏是黃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的出生地。宗喀巴是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的師傅。

    當年從拉薩出發的轉世靈童尋訪團隊,到了塔爾寺後又打卦,確認靈童就在離塔爾寺騎馬一天的距離之內。

    塔爾寺的活佛之一宗康仁波切向記者解釋了向來被認為靈異的活佛轉世制度。他説:“佛有三身,靈魂不滅。過去、現在、未來,都有一位最高的佛為主宰,一切生靈都在三界六道輪迴之中,迴圈往復、無始無終,猶如車輪旋轉。佛乃自由自在,不再輪迴。佛在人世間的化身,肉身滅了就是圓寂,靈魂則持續下去。”

    “稱我們為‘活佛’是不恰當的,這在藏語中意思只是‘比較高貴的僧人’。因為肉身本身不是佛,成佛就意味著永恒。”宗康仁波切對“活佛”的認識與達賴喇嘛的説法別無二致。十四世達賴喇嘛寧願稱自己為“如法守戒的佛教比丘”。

    宗康仁波切説:“歷史上,藏傳佛教‘活佛’的轉世,基本沒出過藏區,最遠也不過是在蒙古。”

    他還説:“在我的理解中,在世轉世是不可能的,一定要在前世仁波切圓寂之後才能轉世。靈魂只有一個,怎麼可能附在兩個肉身上?”

    “佛門弟子要普度眾生、行善積德,最大的心願是能成佛,最怕下地獄。”宗康仁波切説。

    在同仁縣香火很旺的隆務寺,一位35歲的僧人就坦言對地獄的恐懼:“去天堂或下地獄,每個僧人都面臨抉擇。我們都要聽大喇嘛説的話,假如不聽,什麼都不做,來世就不好啊。”

    三世達賴喇嘛也曾到過青海東部,傳説他途經這裡時,坐騎白馬忽然死去,當地佛教徒遂建一寺廟,命名為白馬寺。

    李巴德已當了25年白馬寺住持,他説:“現在,我們交通方便,可以到很遠的地方去;有了電話,相隔遙遠的人可以互相通話;説不同語言的人,也能自如交流。佛祖早就預見過的世間萬物相互聯繫,在現實生活中正一一實現。”

    “生活越來越好,我只有一個小小的不如意。”這位76歲的藏族人指著白馬寺山下一條喧囂的高速公路説:“路上每天跑那麼多車,有點煩人。”

    離白馬寺直線距離400米的這條高速公路,連接著西寧和2000公里外的聖城拉薩。

編輯:董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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