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網4月1日山西消息 為期三天的第九屆“海峽兩岸中華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研討會”暨第四屆“中國 介休清明(寒食)文化節”1日在山西介休開幕。來自海峽兩岸和港澳地區的100多名學者嘉賓匯聚一堂,就共同關心的中華傳統節日文化開展研討。
出席研討會併發言,以下是發言全文:
馮驥才:尊敬的羅主席、饒理事長,一個人如果職務太多也很麻煩,給人帶來了壓力,念職務就得念半天,非常抱歉。
今年我們已經是第四次在綿山舉行文化論壇,我們在清明節的源頭探討清明節的意義,也探討了我們中華文化的一個終極價值,這次有點兒特殊,是海峽兩岸和三地的學者一起探討,一起探討的本身就顯示了一種價值,就是中華文化的價值,可以説作為清明節的故鄉綿山,它是我們中華民族一個共同的精神家園,今天上午我們也感受了一場清明雨,我們借用了杜甫的一句詩,叫“好雨知時節”,這個雨的確不同於一般的雨,“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清明節的雨是不影響人遊玩的,所以我們感受到了今天在細雨霏霏裏,我們還是載歌載舞,很有詩意。以前也有香港、臺灣的記者太探討清明的意義,我們是在什麼樣的背景下談我們的節日文化?我們有一個特殊的背景,它跟大陸上社會的發展分不開,也跟整個中華民族面臨的背景分不開,也跟人類的背景分不開,因為人類的文明史上,其實它是兩個階段,一個是從漁獵文明進入農耕文明,還有一個轉換就是從農耕文明進入到工業文明,現在整個世界都從農耕文明進入工業文明,那麼大陸上的整個社會是從原有的、比較封閉的經濟體制進入市場經濟全球化的時代,這個時代在轉換的過程中,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文化的傳承、文明的傳承,人類的文明史也是這樣,我們從漁獵文明進入農耕文明,我們留下了不多,因為那時候人類沒有一個文化保護的自覺,人類文化的歷史照我來看是三個階段,一個是自發的文化,第二個歷史的階段就是自覺的文化,比如説,我們一開始做陶器,我們往岩石上刻畫的時候是一個自發的文化,但變成繪畫的時候,就是一個自覺的文化,進入第三個歷史階段,就是文化的自覺。進入了文化的自覺,才有了文明的進步,那麼我想,在這樣一個大的變化之中,前不久北京開兩會時,我説我很驕傲,中國的知識分子有這樣的文化自覺,特別是我們講,我們叫“非物質文化遺産”,2003年世界有了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的時候,2002年我們知識分子就展開了56個民族所有民間文化的一次全面普查,跟著在2003年,國家就確定了民族民間文化遺産的保護工程,然後就確定了國家文化遺産名錄,我們在2006年的時候,因為我是國家非遺專家委員會主任,我們在2006年的時候,國家確定的是518項非物質文化遺産,2008年是520項,那麼最近,我們在去年又評了300多項,國家的是1400項,對我們的民俗前一個歷史階段,就是農耕時期的這些文化創造和文化財富,現在是一個四級保護的方式,一個是縣一級的,然後是市一級的、省一級的、國家一級的,國家一級的名錄,專家有嚴格的保護名錄標準和方法,同時我們對於每一個名錄的傳承人,國家要給予支援,最近我們確定的就是把每一個國家級傳承人的貼補由每年8000漲到10000元人民幣,國家是將近1400項,我們所有四級的將近6000項,國家要拿出一大筆錢來支援文化的傳承,為什麼要支援?就是因為我們的文化裏,剛才王石先生講到了,有我們民族的精神,有我們一代一代道德的準則,我們終極的價值觀,我們獨一無二的審美,它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是我們血液裏的DNA,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流著這個血,你不流著這個血嗎?你在春節的時候,如果你在美國,你在三十的時候一定要給家裏打個電話,聲音絕對不一樣,因為你文化的DNA在你的血液裏發作了,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世界上很多古代的文明,不管是瑪雅文明還是埃及文明,他們中斷了,但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
當然,我們保護我們的文化,還是為了保護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因為我們中華文化最根本的本質,我們講中華文化的燦爛就是文化的多樣性,所以我曾經説過,經濟是全球化的,文化走向相反應該是本土的,多樣的。因此我想,我們中國的知識分子我感到很驕傲,因為有成千上萬,我們的知識分子在第一線默默無聞。隨便舉幾個例子,比如千年我曾經給一個攝影家舉辦一個展覽,在我的大學,這個攝影家20年以前知道長江會發生改變,他把他徐州的一個影樓賣了,用他全部的家當買了一條船,在長江裏漂了20年,為什麼?為了把這條母親河最後的形象留下來。還有一位攝影家姓李,沒結婚,背著很沉重的照相機,肩膀都歪了,我們現在中國很多古村落都消失了,但是數十萬張照片在他的暗箱裏,他們都感動了我。比如內蒙的杜玉橋,成年累月地背著一個布包,幾本字典,十幾個藥瓶,一個破相機,一個錄音機,調查草原民居,前些日子給我打電話,説我實在走不動了,我説那你就整理吧!也該整理了,你的事情還得有人接著幹。所以我為我們知識界的精神感動,這就是文化人的精神。我們憑什麼坐在這裡説明?憑著我們對人類文明的責任。我們沒有這樣的文化責任,沒有這樣的良心,我們憑什麼坐在這兒?我們探討、追求什麼?我們今天在這裡探討我們的清明節,這是一件非常認真的工作。
關於清明節的討論,蔡繼明先生做了很多工作,我們的很多節日是不放假的,比如大年三十,三十就要準備了,但是還得在班上上班,那個時候知識界就提出,應該三十放假。另外幾個非常重要的節日,端午、中秋、清明應該放假,當時蔡先生做了很多這的工作,給政府提很多的建議,我們一起努力,最後國家同意放假了,放假並不等於我們多一個假日,放了假的節日還是節日,因為節日的內涵跟假日的內涵是不一樣的,假日是一個國家給一個公民的福利,節日是有文化承擔的。所以當時我跟蔡繼明先生商量,怎麼樣把放假的節日真正過成節日?這個論壇跟當時的研究有直接關係,我們那時候討論一些問題,我記得第一次討論就是清明節的歷史內涵,清明節有哪些風俗,我們重溫節日曆史,第二個會就是第二年,我們討論節日的現狀,還有回歸和復興的問題,我記得我把節日分兩類,春節、清明和中秋分一類,我覺得國人過這樣的節日有這樣的情懷。去年我寫了一篇文章,我説要從文化角度看春運,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國家為了過節,1億2千萬人非要回家過年,這是什麼力量?這是真正文化的力量。但是還有一類節日,比如七夕、重陽、元宵、端午,這些節日往往是局部的、可有可無的,我記得第二次探討這樣的問題;第三次討論的就是清明的傳承,如何傳承。我説要在節日中享受節日的文化,老百姓就是享受節日,我想我們探討了很多這樣、那樣的話題,但是這一次討論什麼話題呢?我想講一講關於清明的問題,因為今天是一個清明文化論壇。
我們怎麼看清明的文化?清明節是在農耕社會形成的,不管這個由頭是哪兒來的,人們只要把它確定為節日的時候,它是約定俗成的,不是法定的,是自然積累的,人們要把自己各式各樣的生活理想、願望、情感往這裡放,放不行,還得約定俗成,得共同認可才能成為節日。那麼我們中國人在農耕社會裏,我們往節日裏放進了什麼東西?我想想,我們現在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産的是七大節日,不包括少數民族的節日。放進了什麼?主要放進了兩個東西,一個是人間的親和,一個是人和大自然的親和。在古代,那時候沒有城市,更沒有城市化,人和自然是親近的,或者説人是在自然之中的,而且人生活的節律是按照生産節律,而生産節律又和大自然的節律分不開,春天就一定要播種,夏天一定要播種,秋天一天要收,冬天一定要藏,跟大自然的生産節律是一致的,跟人的生活節律也是一致的,所以人更依賴於自然,所以人和自然的感情是一致的。所以我們的七個節日,比如清明是一個節氣,端午也是在這個節氣裏,我們的七夕,我們的重陽、元宵都是我們的節氣,都是我們大自然運作過程中一個重要的節點,也是人生活中一個重要的節點,特別是春節。但是所有節日裏邊最重要的是春節,因為春節它要把過去的一年送走,迎來新的一年。在這個時候,人一定要把所有對生活的願望、嚮往、情感、追求,包括審美,全放到這個節日裏,讓它充分地表現。所以在這個節日裏,除了要放進對自然的親和,還要放進人間的親和,比如團圓,所有節日裏,團圓是第一主題。比如説中秋,它也是團圓,元宵也是團圓。比如春節,大年三十,三十之前我們所有忙的事情都是往家裏忙,到了三十晚上,最重要的是吃年夜飯,不許外人進來,三十一過,只要放過那個鞭炮,初一首先給最近的人拜年,然後給親友拜年,逐漸走向社會。大年三十的晚上就是一條線,這條先中間最重要的點就是團圓,它就是中華民族非常重要的一個內容。還有就是人的親和,人對人之間的忠誠,當然更廣泛的,我們剛才講到了屈原、介子推等等,很多價值觀的東西都在節日裏,所以節日文化裏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是我們民族的親和,這是中華民族的氣質。所以知識界提了一個想法,説中華文化怎麼走出去,我有一次開會講了一句話,中華文化怎麼走出去?春節走出去就行了,我説文化走出去,文化是人帶出去的,只要我們的唐人街裏邊過春節,外國人和我們中國人過一次春節,他就知道什麼是中國人,中國人追求的是什麼。我們追求的就是家庭的團圓、和諧、人和人之間美好的感情,人對人之間的忠誠,還有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這就是我們中國人的人文形象。
清明節實際上也是這樣的,所以我想,我們的節日裏邊,比如説清明節,它無非就是兩個內容,一個是人間的內容,對先人的懷念,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內容,很美好的人間追求;還有一個就是對大自然的追求,就是人和自然的親和,就是剛才我們講過的插柳、子推宴等等,很多民俗都是為了表現我們跟自然的親近,所以我剛才非常贊成仲呈祥的觀點,就是順向,怎麼樣過好我們現代的清明節?一切節日的創造都應該是順向的,不應該是反向的,就是説你必須符合我們節日文化的本質和它的特性,你順向地發展,你背向也站不住腳,為什麼説春晚這樣的節目能夠佔有重要的位置?就因為春晚是順向的。儘管有人反對春晚,但是如果不搞春晚,那我們不大罵才怪。不僅僅城市要看春晚,農民更要看春晚。春晚為什麼是順向的?它有三條符合規律,第一個,它是一家人合起來看電視,符合團圓的氣氛;第二個,它以笑為主,東西掉地下都要説“碎碎平安”,我們的趙本山也好,姜昆也好,馮鞏也好,都受惠于春晚,所以我説如果沒有春晚,也沒有那麼多的笑星;第三個,它是過十二點的。中國所有的晚會沒有超過十二點的,但是春晚的節目必須超過十二點,你不超過十二點,大家會覺得不滿足。為什麼?它符合中國人守夜的習慣,就是因為它順向,所以受到人們的歡迎,它在中國節日的文化裏邊立足了,特別是在社會轉型期間,我們傳統的一些春節民俗逐漸稀薄的情況下,它補充上去了。但是有一點很有意思,春節裏邊所有的民俗都是可以參與的,因為民俗最大的特點就是具有參與性,比如我要漲工資,可能我就多喝兩杯,但是電視晚會是不行的,他給你看什麼你就得看什麼,所以必然會引起人們對節目的不滿,這就是風俗之間産生的問題。所以我們靜下心來研究,我們就會找到很多不斷充實、不斷發展的傳統文化。
在想到我們自己節日的時候,今天我們跟世界文化大量接觸的時候,我們不能夠拒絕外來的文化,接受外來的節日並不壞,因為我們三八婦女節、五一勞動節也是接受外來的節日,但是我們不能妄自菲薄。我想談一個小的問題,現在我們的節日文化有一個問題需要注意,就是説我們原來最早的時候,十年以前先有只是界對文化的自覺,經過十年的努力,逐漸被國家和政府認識到,有了國家和政府的自覺,現在國家一些很高的領導人也強調對文化遺産的保護,我們是個文化的大國,我們有自己的文化尊嚴,我們是地球上真正最大的東方書香門第,文化上珠穆朗瑪峰也在中國,我們是引以為豪的,我們是驕傲的,所以必須産生自己的文化,但是我們現在國家有了這樣的意識,有了國家的文化自覺,就是説專家的文化自覺轉化為國家的文化自覺,我覺得這次是很盛大的,但是只有國家的文化自覺是不夠的,必須要轉化為全民的文化自覺時,這個社會的文明才能進步。但是國家的文化自覺轉化為全民的文化自覺上逐漸出現一個障礙,就是説我們很多的文化遺産,包括我們的節日文化,還停留在政府和專家的層面,而沒有真正地介入到老百姓的生活,這是我很憂慮的,它必須是一個全民的,在兩會裏邊我也講了一個問題,可能跟我們某些地方把文化和政績結合太緊有關係,或者在某些地方把一些文化遺産,特別是當一個文化確定為文化遺産了,它有了資源價值的時候,把它介入産業有關係,把它作為一個發財由頭有關係,它最重要的價值沒有發揮出來,我希望留在下一次我們的論壇,我要出一個題目,就是如何把國家的文化自覺轉化為全民的文化自覺。
我看過宋代的人寫的詞,寫的是清明,那個清明使我印象極深,一到清明節我馬上想起來:
他皆攜酒尋芳去,我獨關門好靜眠。
唯有楊花似相覓,因風時復到窗前。
他就寫到清明那一天人和自然的關係,我覺得我們古人不僅創造了非常美好的文化,而且比我們這代人有一點強,他把生活詩化了,他沒有把文化都變成錢,他把文化都作為精神,不斷地追求精神的高尚,追求精神的永恒價值,所以我覺得這可能是我們文化人要做的事。
我的話講完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