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谷歌公司後,48歲的李開復致力於打造創新工場。他希望這所青年創業的“黃埔軍校”能幫助更多人實現夢想。
網易讀書11月15日訊 李開復他是一位資訊産業的執行官和電腦科學的研究者。李開復生於臺北市,祖籍四川省,目前居住于北京。在美國上大學時曾與美國現任總統奧巴馬同班同學。
李開復就讀于卡耐基梅隆大學,獲電腦學博士學位。他在蘋果公司工作了6年,主管多媒體部門;1998年加盟微軟公司,並出任微軟亞洲研究院院長,2000年升任公司副總裁;2005年加入谷歌公司,擔任谷歌全球副總裁兼中國區總裁,負責谷歌中國公共關係事務以及谷歌中國工程研究院的運營工作。2009年9月4日,李開復從谷歌離職,開創“創新工場”,擔任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李開復的創新工場,是指一個全方位的創業平臺,旨在幫助中國青年成功創業,用於培育創新人才和新一代高科技企業。
李開復在語音識別、人工智慧、三維圖形及網路多媒體等領域享有很高的聲譽。現在手機上用到的語音撥號功能就是他在卡內基梅隆大學研發出來的,曾在1988年被評為《商業週刊》“年度最重要的科學創新”。
李開復於2004年創辦了“我學網”,他希望我學網成為中國青年學生成長離不開的互助平臺,為青年學生答疑解惑。他曾多次面向青年學生校園演講,並出版《做最好的自己》《與未來同行》、《一網情深》等作品。今年10月,李開復輾轉北京、上海、杭州、廣州、武漢等地,在十多所高校進行公益講座。
創業者應該問自己兩個問題:第一,你是否饑渴,渴望創業?第二,你是否願意努力,拼命,辛苦?
中國人身上的創新精神,就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有商務模式的,能夠經濟主導的創新思維。
我們選的人有三種:首先是特別有創意、點子很多的人;第二種是想問題、分析能力很強的人;第三種是埋頭苦幹型的工程師,專注工作,值得信任。這三種人我都很喜歡,我希望他們能達到1:2:2的比例。
懲罰應該是在道德或態度方面的問題,不會因為大膽嘗試創新而受懲罰。
即便是下雨,在華南理工大學東區體育館裏,依然擠滿了來聽李開復演講的學生,有的學生甚至擠在大門外“收聽”———杭州、西安、廣州,在李開復演講走過的中國所有城市的大學裏,幾乎都是類似的景象。
今年9月,李開復辭掉谷歌公司大中華區總裁的職位和總部千萬美元期權的挽留,成立創新工場,目的是希望以天使投資的方式組建中國青年創業者的“黃埔軍校”,關注的領域主要集中在網際網路(尤其是電子商務)、移動網際網路和雲計算。儘管業界有聲音指稱這種做法過於理想主義,成功的創業者難以批量生産,但對青年創業者來説,創新工廠擁有毋庸置疑的巨大吸引力:對他們來講,這不僅僅意味著另一條可供選擇的道路,更意味著另一種價值觀、另一種認識世界思考世界的方式。
一個産業、一個國家的崛起,離不開人才,近期溫家寶總理關於中國人才培養的反思,更引發整個國家對教育制度的大討論。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李開復侃侃而談,他聊到了如何在青年人中培養創新人才,談到創業者應該如何追隨內心的聲音,還有他的第四本書《世界因你不同》希望帶給人們怎樣的啟示,谷歌等新媒體的出現又會給世界帶來什麼。
“不要小看商務創新”
南都:最近,整個社會對人才培養體制的問題都很關注,如何不僅僅出好學生,而且出真正的傑出人才———我們看到溫總理對這件事都挺著急的。我們注意到你創辦的公司名為“創新工場”,這麼多年來,中國人似乎缺乏創新能力,即便是在網際網路行業,很多都是在國外有了類似模式後,本土公司再進行仿傚。怎樣才能為年輕人建構出一種創新的體制,或者説,挖掘出中國人身上的創新精神?
李開復:我覺得中國人身上的創新精神,就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有商務模式的,能夠經濟主導的創新思維。你看,中國任何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它們的産品都是有創新的,比如拿騰訊和MSN比,它們剛開始時一樣,後來就有了不同。
南都:但那種模式算改良,或者應該説“改善”吧?
李開復:不過,現在騰訊靠IM(即時通訊)賺錢,微軟靠IM賺不了錢,所以我們還是要誇獎騰訊,能夠被一個外國創意的靈感所激發,做了一個拷貝,再將之發揚光大,做成了一個更符合中國人、更有趣、甚至能賺錢的産品。
比如説淘寶,他們想了幾個點子,克服了中國人不願意網購的問題,把中國人從“不網購”帶入今天的“全民網購”。我覺得他們是非常創新的,只是他們是一種商務模式的創新,而且是符合中國人使用習慣的創新,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很具代表性的縮影———反映了當下在中國迅速進步的、改革開放後市場經濟中出現的創新模式。你想要中國再創一個GOOGLE出來,真的再創一個嶄新的所謂改變過去的思維模式,這就不符合今天中國的發展狀況。
當然,我們也會看到某些創新———比方説,稻米的基因工程就是中國最大的創新,這是基於一種需要造成的創新。此外,基於商務的創新也不容小覷。有人説過,需求就是創新之母,為需要而造出來的創新才有用。所以我們不必太擔心,今天的中國也許不容易創出微軟或是谷歌,但在未來,這完全是可能的事情。
話説回來,需要做些什麼才能使創新更大化呢?這又回到教育制度。中國的教育方式非黑即白,只是告訴你:這個事情是一個事實,學會它,背會它。老師的職責僅限于傳道解惑。但是你去美國,比如斯坦福大學、CMU(卡耐基梅隆大學)去看看的話,老師的職責不是傳道解惑。當然,傳道是基本,但是世界上大部分問題,並不是絕對的真理,不是靠背誦就能理解的,需要你從多方面去看,去理解,然後再學習如何去思考和解決問題,直到無師自通。哪一天,中國教育能夠做到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期望,中國也許將要誕生一個微軟或是谷歌。
南都:你過去擔任過微軟中國研究院的院長,在谷歌中國,你的工作之一就是招聘人才。對於招來的新員工,你會不會進行一些“清空”的工作?因為他之前可能受教育體制的影響,而形成思維上的一些條條框框。
李開復:還好,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我們挑選的都是融匯中西的人才。一個申請加入谷歌、微軟的人,他可能本身就傾向或希望有一個充分自由的機構能發揮其才華,能夠思考,而不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機器上的組件。這是一個雙項選擇的過程。
“用利益捆綁達成團隊合作”
南都:從你宣佈創新工場成立的消息到現在一個月時間,就已經收到了3萬多份簡歷,現在創新工場也招到了自己的第一位工程師,“007”號員工,選擇人才的標準和意向是什麼?
李開復:我們也很幸運能夠在這麼多優秀人才中進行挑選。我們選的人可分成三種類型:首先是特別有創意,點子很多的人;第二種是想問題、分析能力很強的人,看産品可以看出很多核心點,分析問題很清楚,伶牙俐齒,溝通能力很強;第三種是埋頭苦幹型的工程師,非常專注地做他的工作,非常值得信任。這三種人當然都會編程,都是工程師,而且這三種人我們都很喜歡。
南都:在中國不是第三種人比較好找?
李開復:第三種比較好招。但是這三者,我希望能是1:2:2的比例。因為點子多的人太多,也是一種麻煩。負責動手和負責分析的人各一半,這種比例比較合適。
南都:你之前説過,在創新工場中會讓優秀人才組成自己的團隊,甚至最終形成自己的獨立子公司,這將以什麼樣的標準進行搭配組合?有一種説法是:一個中國人可能是了不起的,但五個中國人組在一起,可能就沒有五個日本人組成的團隊那麼有戰鬥力……
李開復:我們會確認每個人團體合作能力都沒問題,這是第一點。第二,他們之間會有一種利益的捆綁,一種強烈的利益捆綁:因為他們如果把一個項目做成功了,項目裏的每個人都會分到乾股,成為一個公司的創始人,這是他們共同的目標。他在團隊裏不合作,自己贏了,別人輸了,其實整個團隊也輸了,所以我覺得他們會有一種自然的動力,讓他們不會做這種破壞。
“用你想被管的方式去管理別人”
南都:我們有一次聽到你的員工講這樣一個故事,你在谷歌的時候,曾經用一個電梯的模式來啟發工程師?
李開復: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到過這樣的酒店,電梯不是按上下的,他是問你要按幾樓的,然後電梯來了,你進去,它就到了你要去的那個樓層。那次我就問員工,這樣的電梯有什麼樣的好處和壞處。如果一個人不能馬上想出來的話,那可能就是比較守成規的思維方式———這種問題我們平時招聘的時候會問,聊著玩的時候也會問。這不是智商的問題,這是你在一個教育環境裏思維的問題。
南都:就像你的書《世界因你不同》裏提到的那樣,小時候你的母親給了你一個寬容的環境,並沒有因為你的調皮、比如把家裏的鐘都撥慢1小時而懲罰你。在你看來,氛圍是不是創新的一個重要條件?
李開復:懲罰應該是在道德或態度方面的問題,不會因為大膽嘗試創新而受懲罰。
南都:我此前採訪一些國內本土科技公司的時候,比如騰訊,他們就表示最希望學谷歌精英管理的模式和整個企業管理文化。你的新公司會不會仿傚谷歌的模式?
李開復:會有一部分吧!但其實谷歌在中國很難完全複製。不要簡單地認為西方的東西都是好的。比如説,在一個環境下,員工可以愛説什麼就説什麼,直截了當溝通,在談創新談項目時,理論上這是一件好事。但是當公司做了一個決策,某些人完全反對,然後老是跳出來給你找麻煩,這個就是西方思維可能帶來的問題。所以我覺得,還是融匯中西吧,不要認為西方的一定是好的。
南都:但很多中國企業家還是很希望能取經:為什麼谷歌能夠把那麼多精英以寬鬆的方式進行管理,最終取得高效成果?
李開復:的確,谷歌能夠讓這麼多精英在一個屋頂下工作,沒有發生什麼狀況。我覺得,其實我在谷歌工作,最大的收穫就是學習了一種文化和管理方式。簡單來説,它的管理方式就是,用你想被管的方式去管人。很多人,當自己是工程師的時候,總是希望人家放權,認可他的能力,給他空間做事情,不要管得太細膩了;不懂的不要過問;做了很多工作,要被理解感謝。然而一旦自己做了老闆,他就去告訴別人,該怎麼做怎麼做。這也是一種通病吧。首先,我們可能不見得一定要讓最能幹的工程師當老闆,因為他們也許不適合做老闆,但是一旦你把最能幹的工程師提成老闆了,他們就會認為自己比員工更會做工程師,剛開始他做老闆是這樣可能沒問題,再過5年10年還這麼管,那就麻煩了。這個通病是比較嚴重的。所以這是谷歌做得好的,是做成一個真正的工程師文化,讓整個公司貫徹地理解管理的方式:用你想被管的方式去管理別人。
“與郭臺銘殊途同歸”
南都:我們知道創新工場的出資人包括聯想的柳傳志、富士康的郭臺銘等國內知名企業家,你跟這些人溝通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很同意你的這種創新的理念?
李開復:柳傳志先生特別認可我們的是:我從跨國企業中間出來,做一個屬於中國的創新平臺。他曾經跟我説,他非常希望看到更多的跨國企業的精英願意出來做這樣的事情,雖然中國的創新企業也在迅速成長,但還是需要有很多從跨國企業出來的人才。
我和郭臺銘先生是多年的朋友了,在過去的15年中,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他都是十分支援。記得我到SGI的時候,他就問我這個靠什麼賺錢,我講給他聽,他説:“啊!這沒意思。”到了微軟,他又問這怎麼賺錢,我講給他聽,他想了想説:“這有意思,但是我做不了。”然後我到了谷歌,再講給他聽,他説:“啊!這個有意思,我要想一想,但是可能也做不了。”
但是後來,當我跟他講了雲計算和手機網際網路的時候,他想到他企業的很大一部分是與手機有關,他也發現越來越多的手機用戶期望的並不僅僅是硬體,甚至不是軟體、作業系統,還有更好的、基於網際網路的服務。其實郭先生自己也對這方面非常的認可,我們也可以看到他最近在做電子商務。所以,他跟我這次真的走到了一個方向了,他自己也在做,他也支援我做,未來也有合作的可能。他也説了,不排除全盤買下創新工場中創作得好的公司的可能性。
“創業要問自己兩個問題”
南都:你提過,“馬雲模式”現在複製的可能性不大了。今天的創業者更多的是有經驗的創業者,下一個阿里巴巴,或者騰訊,可能更多來自於在好的企業、跨國公司工作過的人。在您眼中,十年前的創業環境與今天有什麼不同?
李開復:我覺得當時沒有那種有經驗的人,所以給了草根和海歸巨大的機會。現在有了很多經驗豐富的人,今天的草根和海歸沒有以前那麼好的機遇了。放眼看看,騰訊的總監,百度的副總裁,谷歌的首席戰略官,這些人都跳出來創業,現在再跳出來一個草根,他的競爭空間一定沒有以前大。馬雲出來的時候,他周圍沒有那麼多有經驗的人,當然你也可以説他是鼻祖,但是鼻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機會越來越少了。
南都:面對那麼多的青年創業者,你有哪些創業的真諦希望和他們分享?
李開復:我覺得一個創業者,需要一種強烈的渴望來創造一個公司、一種價值。如果創業只是為了發財,或者只是為了聽起來很酷很光鮮,或者甚至因為無法就業只有創業,那麼他們幾乎必然是失敗的。所以我覺得創業者不妨問問自己:第一,是否有這種強烈的渴望,願意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第二,假設你是真的渴望創業,還要問一個事情,你準備好了嗎?我覺得,很多人説,創業,我有個點子,我就可以去做,其實他們忽視了一些非常嚴重的事實:首先,很多創業者失敗了,事實上是絕大多數人失敗;還有,我認為創業最重要的是團隊,其次重要的是經驗,再其次是經歷,最後才是點子。我相信一個很好的團隊,有很好的執行力,他們很可能成功,雖然他們也許沒有太好的點子。
不要太高估了點子的作用。正如我剛才所説的,將別人的idea拷貝過來再進行優化,也能獲得成功。很多人給我寄什麼新的電子商務模式,或者改變人的思維啊,或者人工智慧啊,全是拍腦袋拍出來的。創業一定要紮實要踏實,行動要細膩。有了團隊、經驗、經歷和點子,也有了錢,實際上,你依然只有1/10的成功機會;沒有經驗,那就可能是1/1000了;沒有經驗也沒有團隊,那就是一百萬分之一;沒有經驗沒有團隊沒有執行力,那成功的可能性就是零了。所以,第一個問題,你是否饑渴,渴望創業;第二個問題,你是否願意努力,拼命,辛苦?
“希望青年人找到心中的聲音”
南都:《世界因你不同》是你的第四本書了。你是否想通過這幾本書,傳達給中國的學生不同的理念、展現自己不同的側面?
李開復:其實這四本書的初衷是一樣的,就是希望幫助中國的青年學生。但是這本書的特色是用講故事的方式,潛移默化讓學生覺得自己想聽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什麼,而前面三本書有點像傳道的方式。我覺得講故事可能更容易使人受感染,用傳道的方式只能讓少部分人被深度感染。
南都:有報道説,你前段生病住院的時候,特別研究了Twitter的模式,谷歌也被認為是新型媒體,在接觸這麼多媒體和媒體模式後,你覺得不同的媒體和它的文化載體,會對未來大家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比如,大家以後也許會通過KINDL(電子書閱讀器)來讀你的書?
李開復:我覺得優秀的內容會越來越受到重視,因為人有了選擇的權利。電子産品取代傳統産品這是必然的趨勢,但是速度不會太快,因為人們還是有自己的閱讀習慣。今天,傳統媒體的公司,出版社、報社也好,要把握時機來改變它們的方向,因為已經有一些模式在慢慢被淘汰。還有,未來到底還會不會有報紙,會不會有雜誌,會不會像今天一樣有個總編輯來分配每一個版面,還是一個相對更民主的更重視讀者的,更讓人能夠選擇訂閱的方式?我覺得這個巨大的改變一定會發生,我覺得它不會發生得很快,但是如果不好好反思的話,就有可能被革命所拋棄、淘汰。
南都:你創辦創新工場,寫書,部落格上跟650萬年輕人交流,最後希望達到的目的是什麼?
李開復:簡單地説,就是找到他們心中的聲音。因為現在要我來改變教育現狀也很困難,既然有不少學生願意聽我的建議,那我就用一些最合適的方法,讓他們知道他們是一批幸運兒:中國兩百年來,他們第一次擁有了足夠好的教育環境,也身處一個富裕的國家之中。但是同時他們也面臨很多挑戰,還不夠完善的教育,高期望的父母,社會的種種誘惑,社會一元化名利的價值觀———在這樣的環境中,年輕人如何找到自己心中的聲音,而不被社會群體的聲音淹沒。我希望能夠給他們一些建議,所以用不同的方式,喜歡聽演講的,喜歡看書的,喜歡看故事的,喜歡講道理的,喜歡看電視的,喜歡看你們報紙的,我正在用各種方式來試著去引導幫助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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