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數學家谷超豪院士是在2006年6月的院士大會上。谷超豪和胡和生這對已過古稀之年的院士夫妻手牽著手,一起開會、一起聽報告、一起去吃飯……面對記者的鏡頭,兩位老人笑得安詳而平和。
今天,谷超豪站在了人民大會堂的領獎臺上,從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手裏接過2009年國家科學技術最高獎證書。三年半未見,老人瘦了。高齡的他,步履已不再顯得那樣輕快,不變的,依然是那讓人如浴春風般的微笑。
谷超豪自幼就有這樣的信念:“一是做革命者,救國救民;二是做科學家,改變世界。”這正是他最真實的寫照。
國際數學家聯盟主席帕利斯教授曾這樣評價:“中國數學科學這棵大樹是由陳省身、華羅庚和馮康,以及谷超豪、吳文俊和廖山濤,及最近的丘成桐、田剛等人培育和奠基的。”
洪家興、忻元龍、周子翔、丁青……谷超豪的幾代學生圍坐在一起談起這位老師時,都回憶起這樣的細節:“谷先生話很少、幾乎從不閒聊,數學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向他彙報工作時,往往是一、二、三點講完就沒話了,我們只能告辭出門。”
為數學而生,這是谷超豪留給人們最深刻的印象。做飯時,他用統籌法節省時間。“比如炒個菜,你當然可以先把碗洗好再去炒菜,然後把炒好的菜盛到碗裏。但是根據統籌的方法就該先炒菜,在炒菜的時間裏去洗碗,這樣時間就省出來了。”
連谷超豪的業餘愛好都和數學有關。“我對颱風非常感興趣,每次颱風來,我都注意觀察風向,再運用幾何知識和天氣預報作出同步判斷。因為預報一天只有三四次,我的觀察有時還更及時。”有一次強颱風在浙江登陸,上海非常緊張。颱風登陸前,谷超豪的預測和預報一樣,都認為颱風會在浙江或者福建登陸。“可我中午前後發現朝南的窗口打著雨點,這説明風向已經朝東南方向轉變。我預測颱風已經在浙江登陸,而且中心在向西或西北方向移動,上海不會有大問題。事實證明,這個判斷很正確。”
谷超豪從不諱言自己在數學方面是“有些天賦”的。在他看來,數學不僅是看得見的數字,更是無窮的想像空間。谷超豪回憶説,小學三年級時,他就被除不盡的迴圈小數迷住了,“這讓我覺得數學裏面有非常奧秘的東西,做不到的東西可以想像。”還有一次幾何課上,老師出了這樣一道題:一個每邊長都為1的四邊形,面積是不是1?許多同學都肯定地回答是1。谷超豪卻回答説:“四邊形每邊都是1,你可以把它壓扁,變成一條線,這樣面積就差不多沒有了,所以面積不一定是 1,可以是1,也可以比1小很多。”
1943年9月,谷超豪考入浙江大學龍泉分校數學系。在這之後的半個多世紀中,谷超豪一直沉浸在數學世界中。在國家科學技術獎勵辦公室提供的資料中這樣評價説:谷超豪“在當今核心數學前沿最活躍的三個分支——微分幾何、偏微分方程和數學物理及其交匯點上作出了重要貢獻”。
特別是上世紀70年代,谷超豪在與諾貝爾獎得主、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的合作中,最早得到經典規範場初始值問題解的存在性,對經典規範場的數學理論作出了突出貢獻。後來,谷超豪又給出了所有可能的球對稱的規範場的表示;首次將纖維叢上的和樂群的理論應用於閉環路位相因子的研究,揭示了規範場的數學本質,並應邀在著名數學物理雜誌《物理報告》上發表專輯。
洪家興説:“谷先生從事的是純數學研究,很難讓大家直觀地感受到成果對現實生活的意義,但卻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基礎科學。比如在資源環境模擬、人口模擬、天氣預報、建築學中的彈力計算……這些複雜問題,都需要通過偏微分方程組來解決。”
幾十年從教,谷超豪為國家培養了一批數學人才,李大潛、洪家興、穆穆先後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
復旦大學副校長、數學家陳曉漫説:“谷超豪先生是數學方面的多面手,在理論數學和應用數學方面都培養出了一批優秀學生。”李大潛因在應用數學方面取得的成就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洪家興院士專攻偏微分方程,穆穆則因用數學方法解決氣象問題被增選為中國科學院地學部的院士。李大潛説:“谷先生的博學影響著我們,對我們的選擇也很支援。但他對我們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越做越好,不能在一個層次上重復。這樣的要求時刻警醒著我,工作要更加深入,要不斷開闢新的領域。”
在谷超豪看來,“成功的秘訣除了持之以恒的努力外,有一個好老師也是至關重要的。”每次提到自己的老師蘇步青,谷超豪總是滿懷感激。如今,他也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響著學生們。
“20年來,老師不管多忙,都會參加每週一次的討論班。這兩年先生身體不好,行動不便,就改為隔周參加了。”洪家興説,復旦大學數學院每週一次的討論班是由蘇步青先生建立的,大家坐在一起或交流研究進展,或彙報學習所得。在討論班上,學生最怕被谷超豪“吊黑板”。29歲的謝納慶是谷超豪的最後一個博士生,“有幾次我介紹自己閱讀的科技文獻,有些問題很難,實在搞不懂,就想混過去算了。可是老師每次都能把問題揪出來,問得我下不來臺。”
谷超豪在學術上的嚴謹讓學生們印象深刻,他在學風上的高風亮節更讓學生們欽佩。“雖然很多思想是老師提出來的,但除非他確實參與了工作,否則決不肯在文章上署名。”周子翔教授説:“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和老師共同署名的文章只有一篇。他提出思想,我們共同進行了計算。”
講到為師之道,谷超豪總是把培養學生堅定的政治方向和優秀的思想品德放在首位。“沒有正確的指導思想,就會失去努力的方向。”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任校長時,他曾在青年教師崗前培訓班上這樣説:“思想品德很重要。我們有許多畢業生在業務方面是尖子,但到了社會上有個適應過程,如果過多片面強調自己的個人價值,而不考慮社會的需求,就會發生問題。”他説:“我希望畢業生自己不要對自己估計過高,個人的奮鬥只有與社會的需求結合起來,才能體現真正的價值,要樹立對社會的責任感。”
谷超豪希望青年學子要做到“三心”和“二愛”。所謂“三心”,一是要有堅強的事業心,二是要有責任心,三是要有不斷的進取心。所謂 “二愛”,“第一就是要愛惜時間。我不主張一天到晚,不休息光工作。但只要有了事業心,就會明白時間是最珍貴的。”谷超豪説:“第二是要愛惜身體,不能天天面黃肌瘦。”
谷超豪常説,他一生最喜歡的是做研究。唯一能把他從研究中拉開的就是“國家需要”
如果不是白紙黑字的檔案,任何人都很難把這個寡言的老人和“地下黨”聯繫在一起。1940年,14歲的谷超豪就在哥哥的影響下加入了中國共産黨。在浙江大學,谷超豪不僅被選為學生自治會的領導,還按照黨的授意參加了“科學工作者協會”。谷超豪回憶説:“那時我已經在大學裏面做助教,黨給我的任務就是要做上層工作。‘科學工作者協會’組織裏有許多上層的科學家。……黨告訴我們,叫我們通過‘科學工作者協會’來做工作,團結廣大的科技工作者,在解放的時候,把科研機構、科研人員都保留下來。”
就在解放前夕,谷超豪又接受了策反雷達所的任務。“當時在雷達所裏的進步分子希望能在杭州找到黨的領導,其中一位原來是浙江大學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他找到我,希望地下黨能夠領導他們,保全這個所。”谷超豪説:“我花了比較多的精力來聯繫和研究這個雷達所的問題,發展了‘科協’,組織了‘應變會’,把廣大職工都團結起來,把國民黨反動派的黨代表孤立起來,把所長給爭取過來了。”解放時,雷達所實施了起義,完完整整地迎來了解放。
1988年,62歲的谷超豪接受任命成為中國科技大學校長。當時的科大因為某些原因,處於比較困難的時期,谷超豪把這項工作稱為“臨危受命”。
在改革和發展中,谷超豪強調,高校的任務首先是培養高品質人才,一切工作要把教書育人放在首位;其次是提高科研水準;再次是開發工作。到1993年8月谷超豪離任之時,同步輻射實驗室、火災實驗室都已建設成功。“科大遷到合肥,條件很差,但仍然有很高的建設目標,稱為第二次創業。我離任的時候,學校新領導認為,學校的第二次創業完成了,要開始第三次創業了。”谷超豪説:“所以説,我做校長的時候,對學校的發展起到了階段性作用。當時教育部還給了我一個榮譽,授予我‘全國教育勞動模範’的稱號,我很高興。”
曾經有人問過谷超豪,如果把革命或擔任行政職務的時間都用來做科研,會不會取得更大的成就。谷超豪説:“或許我在學術上會取得更大的成就,但是我不後悔。這是國家的需要,我必須去做。”
面對榮譽,谷超豪説:“其實像我一樣努力工作的人很多,也取得不少成績。能夠得獎,我感到非常榮幸,要感謝所有同志和領導的關心!有生之年,我將在數學這片沃土上繼續耕耘!”
本報記者 齊芳
谷超豪簡歷:
1926年生於浙江溫州,1940年加入中國共産黨。1959年獲得莫斯科大學物理—數學科學博士學位。1980年被選為中國科學院數理學部委員(院士)。曾任復旦大學副校長、中國科技大學校長,現為復旦大學數學研究所名譽所長。谷超豪是享有國際盛譽的數學家,在純粹數學和應用數學兩方面都有重大貢獻,在當今核心數學前沿最活躍的三個分支:微分幾何、偏微分方程和數學物理及其交匯點上獲得了國際上公認的突出成就,作出了重要貢獻。發表數學論文130篇(其中獨立發表100篇),在國際著名出版社 Springer合作出版英文專著二本,曾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1982),國家自然科學獎三等獎(1982),上海市首屆科技功臣獎(2002),何梁何利科技成就獎(2005)(以上均為第一獲獎人或獨立獲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