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網北京9月25日電(記者吳小軍、史競男、崔靜)故事的開始是一百年前。在那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年代,風雲四起,人們記住了很多用青春和熱血譜寫中華民族獨立序曲的英雄兒女。有一個人的名字很少被人提及,但她的命運卻與辛亥革命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她自幼父母雙亡,是成都武備堂教官張蓬山的外甥女兼養女。
1909年,21歲的她貌美如花、白皙高挑、又識文斷字,是方圓百里有名的大家閨秀。
這一年,她的生活軌跡被指向了一個方向——養父把她配給他的得意門生家珍。
她相信養父的眼光,只是在那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她一直沒有機會正式一見人家傳説中“少年英俊、文武雙全”的家珍。
家珍在離開成都到昆明“鬧革命”時候,到張教官家辭行。五姨對她説:“今天家中來了個稀奇的客人,你快去看一下。”
她從裏屋門縫中向客廳張望,驚鴻一瞥,心如鼓擊,怦怦直跳。
原來那端坐在椅子上的英姿勃發的青年就是她將來的夫君!
家珍走後,家裏人問她“怎麼樣?”
“相貌和氣概都不錯!”她含蓄地表達滿心歡喜之情。
誰曾想,這一面便是萬水千山、一生一世!
從未婚妻到妻子,一輩子的遙遙相望,從初次相見到墓地相伴,竟永遠是那兩米的距離!
直到23歲為辛亥革命犧牲,家珍從未見過未婚妻一眼!他只是聽説,未來妻子性格賢淑、相貌出眾、識字知書、手工精巧。
其實,他的未婚妻也是個反對三從四德、追求進步的女青年。
22歲在當時已是晚婚年齡。父親多次寫信叫在東北參加革命活動的家珍回來結婚,他回信説“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家珍仍經常來往于京、津、遼、滬、寧等地,聯絡起義,制運炸彈,並利用在兵站等崗位的職權,多次截留槍支彈藥和款項,為京津革命黨人起義之用。
1912年1月,家珍再次去南京,向孫中山報告情況,請示工作。受到孫中山鼓勵後的家珍,更為意氣風發。
1912年1月26日深夜,北京西四北紅羅廠,清朝頑固派首領良弼宅門口,家珍隻身喬裝行動,把土制炸彈投向良弼。良弼兩日後死去,家珍當場英勇捐軀。
半個多月後,中國最後一位皇帝宣統退位,2000多年的封建統治宣告終結。
家珍在行動前給同志們留下的絕命書上寫道:“共和成,雖死亦榮;共和不成,雖生亦辱。與其生受辱,不如死得榮。”
辛亥革命領導人孫中山在祭革命死義諸烈士文中對家珍高度評價:“我老彭收功彈丸”,並追贈其為陸軍大將軍,在烈士故鄉建立大將軍專祠、紀念碑、衣冠冢、家珍公園。
家珍犧牲後,養父打算讓她另找對象,她堅決不同意。她深情而悲壯地發誓:“我願意為家珍守節,抱養個兒子,將來延續烈士這一房。”
辛亥革命勝利後第二年的陰曆三月初十。她踏入了彭家大門!
家珍的妹妹家惠記得,那天全街挂彩,一道紅彩、一道白彩,表示一喜一哀。街道兩邊挂了很多紙制和布做的輓聯,來自機關、學校、團體的1000多人參加了這不同尋常的儀式。
她一襲黑衣乘坐巡警總監楊維的四抬大轎來到家珍家。第一道行禮,年僅10多歲的二妹家惠穿著學生服,手捧大哥的照片,與她並排站著,她向貼著祖先的紙牌位和家珍的照片行新式鞠躬禮——這就是她的婚禮!她手上的戒指是家珍給她買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禮物,是家珍犧牲後由他的同志從北京帶回的。
第二道儀式舉行時,她進屋把黑衣換成白色孝服出來,再次向家珍遺像行禮——這是喪禮。這時,現場一片哭聲,特別是青年學生哭得尤為悲慟。此後兩天,又在家珍忠烈祠會府莊嚴隆重地舉行了歷時3天的追悼會。
家惠曾回憶,大嫂和大哥同歲,當時不到二十四。“大家很敬佩她,也同情她。”
家珍離家時,幺舅母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説:“我會變成飛蛾飛回來,你看見蛾子飛回來,就是我回來了。”
她進彭家後,擺放了一張家珍的大照片,凝望著照片中那張英氣勃勃的面龐便成為她每天的寄託。
常有蛾子停留在照片上,幺舅母説:“大女子,家珍走的時候説變成蛾子飛回來,你看蛾子果真飛過來在家珍的照片上,是他回來了吧!”
後來她抱養了家珍三弟彭家元的大兒子為子,作為家珍的子嗣。只可惜孩子長到17歲時游泳身亡。敬佩大哥壯舉、心疼嫂子的三弟夫婦又安慰她,讓她在其餘的兒子中任選一個為嗣,她選了彭傳直。
日子一天天過去。靠做絹花、紙花和短期撫恤金,她含辛茹苦把兒子養大。1951年,兒子從四川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想和全班同學一起去修建西藏第一條公路。那時的她已經60多歲,聽了兒子的想法,哽咽地説:“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有這個志氣,是給你犧牲的爹爹爭光,我不能拉你的後腿啊,你去吧。”
兒子一去就是4年,後來又到其他許多地方修路,母子倆聚少離多,她卻始終是兒子的堅強後盾。
繼承了孫中山反帝反封建遺志,實現了孫中山民族復興理想的中國共産黨人,始終沒有忘記那些為了中華民族共同夢想犧牲的先烈們。
1953年1月,毛澤東主席簽發了第494號革命犧牲軍人家屬光榮紀念證,那蓋有中央人民政府紅色印章的紀念證上説,家珍同志在革命鬥爭中光榮犧牲,豐功偉績永垂不朽。
收到紀念證時,她淚流滿面。她敬仰家珍,認為夫君為國家犧牲值得。而紀念證則是她一顆對犧牲親人的忠貞和崇敬的心,獲得了人民政府的認同和優撫。
家珍是烈士,“他是為革命犧牲的”這一信念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她活著不能沒有這個支柱。
她學過文化,不贊同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常常對家珍的妹妹們説:“你們要好好讀書啊,機會難得!”
1959年夏天,從未到過亡夫墓地的她由兒子陪著來到北京。第二天就到坐落在北京動物園內的家珍墓地,這時家珍已為國捐軀47年!她凝視著刻有“彭楊黃張四烈士之墓”高聳屹立的漢白玉碑,沿著階梯而上,緩緩走到墓地一角,在家珍的墓前,獻上深切悼念先夫的花圈,又深深地鞠躬,此時此刻,她淚如泉涌,迸發出她一生的哀思。
1961年,她偏癱後,被兒子從天府之國成都背到山西太原,直至1963年去世。“把骨灰帶回去和你爹爹葬在一起”是她最後的願望。多年後,她的骨灰被葬在四川成都的家珍衣冠冢旁,從此又開始兩人穿越時空的永恒守望!
她叫王清貞,一位平凡而又偉大的中國女性,丈夫是彭家珍,辛亥革命的功臣和烈士。
在辛亥革命100週年紀念日前夕的一個夜晚,相貌酷似彭家珍的彭剛在北京一家賓館,向新華社記者講述了他知道的奶奶和爺爺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彭剛來到中華世紀壇的一個正在舉行的紀念辛亥革命百年書畫展,去瞻仰爺爺的畫像——那是按照當年奶奶天天凝望的照片畫的。
彭剛説,作為烈士後代,彭家人在倍感自豪、驕傲的同時,也深感壓力,對社會有價值、有貢獻是彭家銘記在心的家規。
從對家門口挂的革命烈屬光榮牌的好奇開始,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對爺爺事跡了解的增加,彭剛越來越體會到爺爺那批熱血青年視死如歸、把自己的生命獻給偉大革命事業的可貴,也倍感奶奶這樣的烈士親人的可敬。
彭剛説,父親一輩子奉獻給公路建設,部分骨灰都撒在自己參與建設的高速公路上,自己和弟弟、妹妹從事的也都是與公路、鐵路建設相關的工作,爺爺和其他先烈用青春和鮮血為之奮鬥的民族復興理想,正在辛亥革命後代手中一一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