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60週年(注:原文為50週年)。憶往昔,思緒仿佛又回到那硝煙迷漫、戰火紛飛的歲月。這裡,只就與幾位日本朋友的交往,就對敵鬥爭中一個特殊的方面,即瓦解敵軍工作,作一概要記述。
1937年10月25日,毛澤東同志同英國記者貝特蘭談到:“八路軍更有一種極重要和極顯著的東西,這就是它的政治工作。八路軍政治工作的基本原則有三個,即:第一,官兵一致的原則……第二,軍民一致的原則……第三,瓦解敵軍和寬待俘虜的原則。我們勝利不但是依靠我軍的作戰,而且依靠敵軍的瓦解。瓦解敵軍和寬待俘虜的辦法雖然目前收效尚不顯著,但在將來必定會有成效的。”
1938年春,我暫別延安,東渡黃河,來到“首戰平型關,威名天下揚”的八路軍一一五師工作。這時,部隊轉戰到晉西呂梁山東麓的孝義縣西部。我一到部隊就和戰士們一起學習一份油印的,並附有注音的包括幾句日語口號和一首簡短的日語歌的材料。班裏還組織了敵工小組,要求每一個小組成員,務必要學會其中的幾句日語:
“日本士兵們,繳槍不殺!”
“日本士兵們,快投降吧!我們優待俘虜!”
一首歌的大意是,日本士兵們!不要為軍閥、財閥當炮灰。
1939年秋,一一五師主力一部在魯西梁山伏擊戰中,一舉全殲敵二十三師團所屬長田敏江少佐指揮下的200人,其中13人為我軍生俘。俘虜中有幾名負了傷,經過初步治療,在本人的要求下被送回敵據點。事實證明:八路軍不僅不殺俘虜,還給予寬待,留去自由。消息像一顆不出聲的炸彈,悄悄的但卻是迅速地在敵軍中傳開。
梁山戰鬥中被俘的日軍士兵有幾人留了下來,表示願意同我們一道進行對日軍的瓦解工作。此後,山東各戰區在戰鬥中陸續又有敵軍士兵被我俘獲。到1941年6月“在華日人覺醒聯盟”山東支部成立時已有數十人。在成立大會上一致通過《在華日人覺醒聯盟山東支部宣言》、《工作綱領》、《告日本士兵書》。同時,選舉本橋朝治、國寶廉治為正副支部長(後改為反戰同盟)。接著山東各大區相繼成立了分支部。冀魯邊區支部長是小島金之助、副支部長是山口勝;魯中區支部長是大西正(濱田正美)、副支部長是坂谷政造;膠東區支部長是布穀隆;清河區支部長是松木嘉次郎、副支部長是鈴木一宏;魯南區支部長是田村。
組織建立後,人數也逐漸增加,到1943年夏召開全省“在華日人反戰同盟”代表大會時,與會代表已達72人。由於形勢發展的需要,這時將“反戰同盟”改為“解放聯盟”。
由於普遍深入地開展對敵軍的政治攻勢,“解放聯盟”的影響日益擴大。他們主要採用下面一些辦法對敵軍進行工作:
(一)編寫傳單、小冊子,通過我軍武工隊向敵佔城市、交通要道、據點以及敵外出可能經過的地方散發或郵寄。
(二)在我軍武裝掩護下,夜間靠近敵據點,向敵軍喊話。這往往使敵人感到突然。當敵準備用炮或擲彈筒打來時,我已轉移到另一掩護處,繼續向敵喊話。有時兵分兩處,同時喊話,或兩處交替進行,弄得敵人顧此失彼。
(三)利用敵人據點之間的電話線路與之通話。開始對方莫名其妙,當寒暄幾句後話題一轉,告訴他們故國訊息、世界及中國戰場情況、八路軍優待俘虜政策、“在華日人解放聯盟”及其活動等。後來,敵雖嚴加防範,但總是有人願意聽。
(四)利用節日,如新年、櫻花節,以解放同盟的名義向孤立的日軍據點送慰問袋。記得1943年4月間,我們在江蘇省贛榆縣西北的朱范村王家祠堂院內折了一些含苞待放的櫻花和“慰問品”一起裝進袋子裏,在一個濛濛小雨的夜晚,送到東海縣西北桃林鎮敵軍據點碉堡外面放下,然後到隱蔽處向敵人喊了一陣話才離開。按照我們的佈置,第二天一早,偽鎮長派人把“慰問袋”送進碉堡。日本兵誰也不敢動,怕有爆炸物,就讓送的人退回到圍墻外面解開袋子,裏面有香煙、燒酒、櫻花和慰問信,還有一首日本人熟悉的我國唐代詩人杜牧的《清明》詩,但略加改動為:
清明時節雨紛紛,堡上軍人欲斷魂。
借問酒花何處送,遠山近樹一煙村。
後來,據偽鎮長反映:日軍小林隊長同他談起“慰問袋”一事時,情緒低沉,一副對前途感到茫然的表情。
(五)日軍被俘後,經過教育,如其願意,我們就送他回去,以擊破敵人説我軍殺害俘虜的反動宣傳。
“解放聯盟”的積極活動有力地配合了我軍瓦解敵軍的工作,聲勢和影響日益使敵人感到不安。敵特務機關曾幾次派特務企圖打入“解放聯盟”內部進行破壞,但均為我及時識破,有的經教育後放回;對個別罪行大、頑固不化的才給予嚴懲。
“解放聯盟”的朋友在與我們並肩戰鬥中,有兩位英勇犧牲。他們是今野博和鈴木一宏。前者同我武工隊深入敵佔區,在日照縣付疃一帶活動時被捕,受審時堅貞不屈,後遭敵殺害。後者在博興縣進行工作時和我敵工幹部林殿卿一起被捕遇難。
1944年6月,日本工農學校山東分校成立。教員主要由從延安來的市川常夫和瀧澤三郎擔任。共辦了兩期,受訓學員共計133人。
1945年8月日軍投降時,山東地區“在華日人解放聯盟”會員已達235人。
1945年底和1946年初,山東我軍主力大部奉調兼程開往東北三省。“解放聯盟”也隨軍北上,遍佈東北各地,協助我軍收容、教育、遣返日軍、政人員。他們中一部分事後隨被遣返者一同回國,另一部分留下來又和我們工作了一段時間。
幾十年後,當我任駐日本大使時,見到一些曾是“解放聯盟”的戰友。勝利後雖天各一方,但一見面,不約而同地互稱老戰友、老朋友,特別感到親切。他們成立了“歸國者協會”、“鐵流”等組織,除了會員之間的聯誼活動外,主要致力於日中友好工作。
1977年8月我赴東京履新,按慣例向各方面進行拜會活動,大體上告一段落後,我于這一年深秋,到日本稱之為關西地區的京都府拜會地方長官,在京都友協的歡迎會上,前面已提到的前“解放聯盟”渤海區(清河區)支部長松木先生託人問我是不是當年的符科長?如果是,還記得他否?這真是突如其來,使我驚喜交加。第二天,我們在長岡市見了面。久別重逢,我們都感到十分高興和激動。我們相約,待我回到東京,請崎玉的高野和東京的青山到中國大使館相聚。我做東道主,品嘗中國佳肴,飲日本清酒助興敘舊。松木説,他只提一個要求,“吃餃子,話當年”。
時光過得真快!我再一次見到3位日本朋友已是握別後的30多年;現在回首往昔,又是快20年了。人世滄桑巨變,不勝感慨係之!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週年。那場戰爭是人類歷史上規模空前的一次戰爭。中國是主要戰場之一,中國人民抗擊著日本侵略者大部分兵力,且時間最長,人員傷亡大、財産損失重。在這次戰爭中日本人民也深受其害。廣大日本人民,還有成千上萬曾被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驅使走上戰場的人,以及日本各界有識之士,他們敢於正視歷史,承認“過去進行的侵略戰爭,是錯誤的戰爭”。也有不少參加過侵略戰爭的舊軍人站出來,揭發軍國主義者犯下的種種罪行。這是對過去的懺悔,也是一種贖罪的表現。他們才是日本人民根本利益的維護者。
我們還應當看到另一方面:日本還有一小撮軍國主義分子,他們不僅不承認過去的罪行,而且氣焰還十分囂張,公然叫嚷“大東亞戰爭不是侵略戰爭,而是解放戰爭”;説南京大屠殺是“捏造的”,“是一個架空的結論”,等等。值得注意的是某些身居要職的日本政界人物也為其張目,甚至出來胡言亂語。這就不能不發人深思和牢記“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人民日報》〔19950828〕
(責任編輯:齊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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