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的大美意象:豪邁、悲憫、宏大
毛澤東不僅是偉大的革命家、政治家,也是獨樹一幟的大詩人。兩種身份相互重疊、兩種氣質相互滲透,使他的詩作具有了一種前無古人、獨步峰巔的大美意象。這種大美,突出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豪邁氣派。自信、樂觀的英雄主義豪氣,是毛澤東詩詞的一個顯著特點,具有強大的感染力。青年時代的毛澤東,投身和主導的革命偉業剛剛起步,尚未經歷太多的坎坷、體驗太多的磨難,因此他這個時期的作品明凈、清朗、純粹,洋溢著理想主義的情懷。即將導演歷史大劇、問鼎神州大地的青年詩人縱目天下,看到的是這樣的情景:“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在這幅山水大畫中,眾多船隻乘風破浪、穿梭往還;矯健的蒼鷹在萬里長空大秀身段,姿態俊美雄健,動作剛勁有力;魚兒在清澈的水中信遊曼舞、恣意嬉戲——這正是“萬類霜天競自由”的自然畫卷,是意氣盎然、生機勃勃的青春畫卷,是對未來充滿美好期許的歷史畫卷!
這樣的樂觀主義基調從此就在他的詩作中沉澱並固定下來,成了毛澤東詩作的生命基因,即使在最惡劣的政治、軍事條件下,也沒有動搖過,更不曾改變、遺失過。在人民軍隊“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井岡山時期,面對“敵軍圍困萬千重”的險惡局面,是“我自巋然不動”的從容鎮定;在初創贛南閩西根據地的艱難歲月,是“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的喜樂情緒,是“戰地黃花分外香”的迷人味道;在突破敵軍圍追堵截的長征路上,是“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的熱烈景象,就連千里雪山都是白光粼粼、遍地燦爛,與紅軍官兵同開顏、共歡笑。面對“高天滾滾寒流急”的形勢,詩人感受到的卻是“大地微微暖氣吹”的氣息!這豈止是大地的微微暖氣,分明是詩人的表情、心情,古今中外哪個詩人有此等豪邁?
二是悲憫情懷。毛澤東雖然是一個在政治、軍事舞臺上叱吒風雲、千錘百煉的巨人,卻從來沒有失去一個普通人的正常情感,最讓他揪心動容的是百姓的苦樂悲歡。得知老百姓食不果腹的時候,會難過得流淚;聽到某地根除了某種傳染病,又興奮得失眠。在遵義會議順利結束、紅軍取得戰略上主動地位的有利形勢下,呈現在他面前的景色卻是“蒼山如海、殘陽如血”!落日西下、萬山紅遍、讓無數文人墨客傾倒折服的壯麗景觀,在毛澤東的眼中卻像是遍地鮮血,令人觸目驚心!那個時候,他想到的一定是犧牲在刑場上的一個個親人,是倒在血泊中的一批批戰友,因此心潮起伏、心緒蒼涼。吟誦夕陽的詩句很多,比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送飛鳥以極目、怨夕陽之西斜”等,都是惋惜美好時光的短暫。相對毛澤東的“殘陽如血”,內涵、氣象就單薄了許多。將“夕陽”視作“殘陽”,凸顯它的殘缺性,由夕陽余暉聯想到血染疆場、血灑征程,並因此而傷感、沉鬱的,似乎只有毛澤東一個人。這種意象的形成和表達之所以能夠成為毛澤東的“專利”,是由他的特殊經歷和身份決定的——作為一個詩人,卻又指揮過那麼多的戰役、面對過那麼多的死亡;作為一個軍事家,對死亡和鮮血卻又具有詩人的敏感!面對身邊一個個倒下的戰友,當時可能來不及傷感,但隱痛並未因此消失,而是沉澱在記憶深處了,以致當別人激賞夕陽的萬丈光芒的時候,毛澤東看到的卻是它的殘缺姿態,是鮮血的回歸再現!
在長征即將勝利、偶有閒暇放縱一下詩情的時候,詩人的筆下還是對戰友的牽掛思念。“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他深情地目送著南飛的大雁,一直到它們消失在天際。我們不知道他向南方的戰友們遙寄的是怎樣的情思,但觸摸這些文字的時候,已經感受到它們暖熱的溫度了。開國前夕百廢待興、日理萬機,但面對老朋友對待遇安排的牢騷抱怨,還得耐心地説服疏導:老朋友啊,“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風物長宜放眼量”。昆明湖雖然湖小水淺,但觀魚看景並不比大江大河差,將眼界放大一些才能領略到好風景的妙處啊!
三是宏大氣象。如果説豪邁氣派反映的是毛澤東精神世界的質地,那麼宏大氣象説明的就是他精神世界的容量。容量有多大呢?“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薄走泥丸”。一座座頂天立地的磅薄大山蜿蜒起伏,猶如溫順細碎的浪花、輕輕一握的泥丸——這是他精神世界的空間包容度。“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這是他精神世界的時間包容度。30歲離開湖南、奔向革命風暴中心的時候,就寫下了“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以這樣的決絕氣勢抒寫自己改造舊中國的信念意志。從此,諸如崑崙、寰宇、四海、五洲、汪洋、北國、長城之類的宏大詞彙就成了他詩作中最常見的意象關鍵詞。
偉大的革命家政治家同時成為偉大的詩人,是詩歌的幸事。他為多姿多彩的詩歌長河貢獻了一種獨特的風格,增添了一道絢爛的風景,也為人們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一種新的養分。(文章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