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海峽 萬千情誼——廈大與臺灣的校地情緣
盛夏時節,太平洋的風經過臺灣,穿過海峽,吹到廈大。
寶島臺灣,遠古時期曾與大陸相連,後由於海面上升、地質變化,相連的陸地部分被淹沒,遂形成臺灣海峽,出現臺灣島。雖隔海但不遙遠,臺灣海峽最狹處僅130公里、最深處不過80米。縱然歷史上臺灣與大陸分分合合,但以人為橋梁的交往從未停歇。
“校址當以廈門為最宜,而廈門地方尤以演武場附近山麓最佳,背山面海,坐北向南,風景秀美,地場廣大。” 1921年,在民族危難之間,懷抱“教育為立國之本”的陳嘉庚在海峽西岸的福建,選定了廈門演武場,也是昔日鄭成功的練兵場,建起了百年學府——廈門大學。“海峽不是一把無情刀,終會變成一座交流橋”。兩地彼此命運緊密相連,翻開這百年校地篇章,萬千往來中的故事淵源深厚,萬般不易間的情緣更是盪氣迴腸。
廈門大學思明校區鳥瞰圖。(台灣網發)
一方石錛,萬年光景
廈大校園內、芙蓉湖畔旁,有棟嘉庚風格三層建築,白色花崗岩墻體、紅色琉璃瓦,上書“廈門大學人類博物館”。這是我國首個人類博物館,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收錄為國際著名博物館之一。館中有七個展室一個碑廊,文物八千多件。其中有一塊看似普通的石頭,名為“有段石錛”,採集地:“臺灣”。
採自臺灣,現珍藏于廈門大學人類博物館(左圖)的石錛(右圖)。(台灣網發)
“臺灣之有石器時代遺物,余久已聞之,抵臺後即注意於此。臺北市西北方之觀音山系産石之地,余曾數赴其處探尋,只得二塊。”這是廈大首屆學子、人類學家林惠祥1929年赴臺採集文物時的記錄。出生於泉州蚶江的林惠祥,其先祖在道光年間就赴臺從事航海經商,後人多居於臺灣鹿港街,至其父親仍在臺經營生意。此行林惠祥深入臺灣高山族聚集區,帶回文物標本一百餘件,寫成《臺灣番族之原始文化》一書,成為我國首位系統研究臺灣高山族的學者。
此後林惠祥更是奔走于臺灣、福建,以及新加坡、馬來亞、菲律賓等地,“根據考古資料的實際構擬出來的現南島語族的民族起源與遷徙路線”。在其遺作《中國東南區新石器文化特徵之一: 有段石錛》中,林惠祥指出 “大體言之,大陸上的型式是以初級、中級階段的為多,菲律賓、太平洋的以高級的為多,故應是大陸發生然後傳于海島”,推斷出臺灣新石器文化來自大陸,高山族先民主要是從大陸遷去。歲月失語,惟石能言。“人類學的目的之一,是人類歷史的‘還原’。所謂‘還原’,便是把已經消滅或毀損的東西,重新構造使它回復原狀……使我們後來的人能夠曉得原來的情況。”林惠祥所撰寫的《文化人類學》是我國第一部被列為大學通用教材的人類學專著,已被臺北商務印書館刊行至第八版。
歲月流轉,至今仍在廈大的這方石錛穿梭了兩岸萬年淵源。
一紙家書,萬分熱忱
1945年,臺灣光復。
“我們是帶了一顆熱誠的心、學習的心、為臺胞服務的心。”1947年,赴臺工作的廈大校友黃子錚給母校寄信寫到。
地緣相近、文化同根,光復後的臺灣與廈大開啟往來。廈大是最早招收臺灣學生的高校之一,1946年至1949年間招收臺灣學生近百名。臺灣學生對廈大也青睞有加,第一批“臺灣省升學內地大學公費生”中,志願選擇廈大的最多。廈大畢業生也滿腔熱情赴臺參與光復重建。據統計,1945-1949屆廈大畢業生赴臺300多人,佔其畢業生總數近30%。特別是長汀時期的廈大學子,在交通、電力、電信、水利、教育等方面成為了骨幹力量。至70年代,助力臺灣躋身亞洲四小龍的“十大建設”中,有六項由長汀廈大學子主持或參與主持。
臺灣光復後,恢復交通成為當務之急。廈大校友1945屆楊廷英、尉遲錚,1948屆葉燊、過鮑生都曾擔任過臺灣公路局主要負責人。過鮑生後作為規劃設計專家,還全程參與了貫通臺灣南北、從基隆至高雄、總長373公里的高速公路建設。
臺灣光復前夕,島內電力供應幾近癱瘓,淪為“黑暗之島”。來自廈大機電、會計、土木、數理等係共計39位校友先後加入臺灣電力公司,全力“點亮”臺灣。“諸學長所集合擔任之工作,已把一電力公司之所有功能發揮盡致。”“從黑髮到白髮,一生與臺電共成長”的1946屆校友陳振華,後還負責核能發電廠創建。
在電信行業,臺灣東西部電纜的貫通、臺灣本島與澎、金、馬的海底電纜的鋪設、乃至全島電話的普及……廈大校友也擔當重任,其中金世添、楊肇鳳、朱希曾、陳貞堃、陳玉開、劉詩華、黃揚、陳希傑,被臺灣媒體稱為“廈大八金剛”。
廈大畢業生還赴臺參與興修水利。其中,嚴家睽推演出的計算洪水量公式,被稱為嚴氏臺灣洪水公式,至今仍為臺灣水利、農林、電力各界所採用。陳振安首創多種施工方法,開臺灣採用噴凝土于隧道之先河。
當時臺灣師資非常緊缺,90余位廈大校友先後赴臺從事教育、文藝工作。其中,謝又華任臺灣省教育廳長,羅旭升任副廳長;39位廈大校友在大學任教,包括臺灣東海大學文學院院長江舉謙,臺灣著名戲劇家、藝術學院戲劇學系主任姚一葦,臺灣大學土木係教授盧衍祺等; 33位在中學工作,包括臺中女中校長余麗華、屏東中學校長鐘治同、花蓮中學校長林民和、屏東一中校長鄭亨觀、屏東二中校長華啟球等。
此外,許多廈大校友還成為臺灣工業、財金界的精英。沈覲泰成為臺灣中油創始人,沈祖馨任臺灣聚合化學品公司總經理,章家資任臺中港總工程師,徐人壽任基隆港務局局長,王俊二任基隆港務局高級主管,傅百屏任臺灣省稅務局局長,王逵九創設了高雄加工出口區,陳樹勳、陳俊德幫助建設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連貫作業大煉鋼廠……
黃子錚在信中寫道:“我們值得自己最大的安慰,那就是每個校友在各地工作,都給予當地的人民十二萬分好感。臺灣語是説‘有人氣’‘風評好’‘真優秀’。就這點看,可以説我們仍一本來臺的初衷,不受俗流所熏染。我們能自愛,能愛人,我們都深深地永遠地牢記著母校校訓,我們要將我們的學識、經驗、心境求到‘止于至善’。”
一紙家書,是廈大學子在臺光復重建中的實幹與追尋。
一個約定,萬山無阻
1979年,《告臺灣同胞書》發表,昭告大陸方面開始實行爭取祖國和平統一的大政方針。
1980年,在廈大校園裏,海內外第一個專門從事臺灣研究的學術機構——廈大臺灣研究所(後為廈大臺灣研究院)成立。其開創了多個第一:招收了第一批碩士研究生,創辦了第一份專門研究臺灣問題的學術刊物,成立大陸第一個專門研究臺灣的民間學術機構……
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台灣網發)
1988年初,時任廈大臺研所所長的陳孔立收到一封信,是從香港轉來的臺北“臺灣史研究會”的邀請信,他連忙用多年不用的繁體字抄寫了論文,寄給香港的聯絡人轉送臺北。抱著“試試看”的心情,陳孔立出發赴臺。在香港轉机時,他未被臺灣有關方面批准入臺。所幸論文已傳真到臺北,由臺灣同行在會上代為宣讀。臺灣媒體以“陳孔立文到人不到,臺海學術首開交流”為題報道,轟動一時。後來,這個“只完成一半的學術交流”有了續篇。時任臺灣史研究會理事長王曉波到香港與陳孔立相見,雙方約定在廈大再召開一次討論會。1988年8月,臺灣20余位學者幾經週折,終於聚集廈大,成為兩岸學者在大陸舉行的首次學術交流活動。1992年6月,廈大五位學者楊國楨、陳支平、陳在正,陳國強、蔣炳釗赴臺參加學術研討會,臺灣媒體稱“大陸首批大規模的人文及社會科學家來訪”。1992年11月,陳孔立等研究兩岸關係的學者首次組團赴臺,跑遍全島。
“第一次到寶島臺灣很激動,這一步也很艱難”。1991年,廈大校友、新華社記者范麗青成為首批赴臺採訪的兩位大陸記者之一。“像大熊貓,大家都想看一眼,也像春燕,預示著飛過海峽,帶來兩岸交流的一個新的春天。”不只是後來成為國臺辦首位女新聞發言人的范麗青,臺盟中央主席、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會長張克輝,中科院院長、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會長盧嘉錫,海峽兩岸關係協會副會長孫亞夫,還有多位中臺辦、國臺辦領導……許許多多的廈大人為推動兩岸關係發展奔忙。
“貴我兩校今後在學術交流方面,希望早日展開,相互切磋,共謀進步,誠後生學子之幸也。”1995年4月,在淡江大學校長這封來信之後,《廈大與淡江大學學術交流協議書》在臺簽署,開創了兩岸校際交流合作的先河。目前,廈大已和臺灣33所院校開展校際合作,每年有1000多名師生赴臺開展互訪交流合作,形成了“山海論壇”“海峽兩岸大學生閩南文化研習夏令營”“海峽兩岸大學生口譯大賽”“海峽兩岸大學生華語影像聯展”等一批品牌活動。廈大也是大陸對臺招生最為活躍且招收臺生人數最多的高校之一,本著“保證品質、一視同仁、適當照顧”的原則,對臺灣學生實行趨同化管理,目前共有臺灣學歷生近500名。廈大也積極延攬臺灣優秀人才來校工作,聘有臺灣籍教師43人,包括全職教師25人、非全職教師18人。全校每年邀請臺灣學者開設講座超150場次。
“當時福建經濟還相對比較落後,想要吸引臺商過來,除了改善投資硬環境和政策優惠外,還可以通過建立産業鏈來吸引他們……習近平同志贊同我的觀點,説這個意見不錯,要考慮在內。”廈大臺灣研究院學者李非回憶起2000年作為福建省人民政府專家諮詢組成員,與時任福建省主要領導習近平同志交流對臺議題的情形。2020年廈大臺灣研究院迎來了四十週年院慶,自成立以來,研究院深耕對臺研究,出版學術專著300多部,發表學術論文3000多篇;承擔國家級重大項目十多項,重點項目和一般項目近百項,獲優秀科研成果獎300多項,在教育部文科重點研究基地的評比中兩次獲“優秀”,併入選“中國核心智庫”。2014年,由廈大牽頭成立的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協同創新中心入選國家級“2011計劃”。廈大積極與臺灣高校、院所聯合開展學術科研活動,自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兩岸項目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促進海峽兩岸科技合作基金設立以來,廈大與臺灣科研人員共獲得協議項目和重點支援項目42項,資助經費9600萬餘元。
一個約定,無懼萬水千山所阻。
一場重逢,萬般深情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20世紀70年代,廈大1948屆校友余光中這首《鄉愁》傳遍兩岸。“自從1949年7月的一個夏日,我在廈門的碼頭隨母親登上去香港的輪船(隔年輾轉到臺灣),此生就註定了半世紀之久不再見大陸。”余光中回憶起當時的情境,“怎料得到,當時回顧船尾,落到茫茫的水準線後的,不僅是一嶼鼓浪,而是厚載一切的神州……”同余光中一樣,許多廈大學子在年少登上那艘船時,未曾想到回程竟不知歸期。
2006年,余光中(左)在廈門大學重逢老校友。(台灣網發)
同為廈大學子的兄弟倆黃典誠、黃典權就未曾想到,再次相見是在四十年後。1988年,著名語言學家、廈大教授黃典誠受邀赴港講學,得知時為臺灣成功大學教授的胞弟黃典權也將赴港。黃典誠立刻專程趕回家鄉漳州,裝上一瓶九龍江水。兄弟相見,萬分動容,抱頭痛哭。哭罷,黃典誠從懷中掏出故鄉水,黃典權一飲而盡。臨別時,黃典誠作詩《在港送弟》:“論切言翻茶潤澤,思親憶舊淚滂沱。明朝鼓翅高飛去,後會應于淡水河。”只是黃典權終其一生也沒回過大陸。臨終前一個月,正遇廈大楊國禎諸教授訪台,黃典權將自己珍藏的臺灣古地圖託付其轉贈母校。
1987年11月,兩岸隔絕狀態結束後,廈大1948屆校友周詠棠第一時間踏上了回母校的路途。那個剛畢業就赴臺的小夥子,從臺灣油廠基層人員做起,後來升至好來化工廠廠長,如今已是耄耋老人。憶往昔,周詠棠説起了讀書時每週一週會都要唱的校歌,至今仍特別有感於其中的“知無央”“愛無疆”。95週年校慶時,他與22位平均年齡89歲的校友見證了校歌石的揭幕。“很多人都問為什麼那麼愛自己的母校?我告訴他們,廈大不光教學生唸書,還教學生做人。”周詠棠數次為廈大捐款,他説:“人在天堂,錢在廈大。”
廈大機電係首屆學子、薩本棟校長門生何宜慈,後籌劃創辦了臺灣新竹科技園,成為“臺灣矽谷之父”。兩岸破冰後,他頻赴大陸積極推進北京中關村、廈門火炬園等高新科技園區的發展,與校友們共同籌設了薩本棟教育科研基金會及薩本棟微米奈米科學技術研究院。正如1948屆校友蘇林華在紀念廈大校長薩本棟百歲誕辰時所説:“‘廈大在長汀’的學子們,今日均已年逾古稀,但並未使薩公失望,一直追隨著時代巨輪,向前邁進,有一分光,發一分熱。”
一場重逢,跨過了海峽,永恒了深情。
而未來
鄉愁是一道長長的橋梁
你來這頭
我去那頭!
這是余光中後來續寫的《鄉愁》第五段。這一灣淺淺的海峽,縱有多少悲歡離合,終會抹平。永恒的是在那來來往往中,匯聚成的人情暖流,如石刻般在歲月的沖刷下留存,繼續延綿著這深厚的百年校地情誼。
(陳文、陳夢、黃偉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