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8月10日電 (新華社記者 劉健 儲國強 陳先發)侯永祿是陜西省合陽縣路井鎮路一村五組一位普通農民。從1940年起,他開始寫日記,一直堅持到2004年3月。30多本共200多萬字的日記,記錄著家長裏短、政策變化,特別是土地制度每一次變化帶給農民的深刻記憶。2005年侯永祿去世。
近日,記者來到路井鎮路一村,和侯永祿的老伴、今年78歲的趙菊蘭,仍在家務農的女兒侯西玲,在西安一家研究院工作的小兒子侯爭勝一起在他們家的老屋院中,翻看日記,回憶往事,仿佛踩著農村前行的腳印,看到了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取消農業稅等不同時期農村的興衰變化,深刻感受到這樣一個樸素的真理:順應億萬農民的選擇,尊重農民的土地權利,則農村興,百業舉,人心順。
“土改時,看到寫著自己名字的木牌子立在田間地頭時,一些人禁不住熱淚滿面”
路一村,1465口人,麥田、瓜地、蘋果園、奶牛棚綴落其間,是一個典型的北方傳統農區村落。侯永祿家的院落,一溜高檐青磚大瓦房,小院裏兩叢鮮花怒放,洋溢著安謐幸福的生活氣息。為了幫助回憶60年前的往事,趙菊蘭叫來村裏的老人侯丙新,他是侯永祿的小學同學,今年82歲。他説:“農村的巨變是從解放後的土改開始的。”
1950年冬至1953年春,全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新的土地改革法宣佈:“廢除地主階級封建剝削的土地所有制,實行農民的土地所有制。”
“耕者有其田”,是歷朝歷代農民的夢想,只有在新中國,夢想才變成了現實。侯永祿1950年12月25日記下了分地時的場景:“當看到寫著自己名字的木牌子立在田間地頭時,一些人禁不住熱淚滿面。”
土改後,農民的面貌煥然一新。“腰桿子一下子硬起來了,走起路來抬頭挺胸,揚眉吐氣,真是心情舒暢,幹勁沖天。”侯永祿記道。
透過樹蔭,小院裏灑下細碎的陽光。趙菊蘭老人仿佛也被老伴的日記帶回到那段歡天喜地的歲月:“1954年,家裏小麥收了13石多。逢年過節,買酒割肉,買煙茶果菜等也成了常事,農民也活得像個人樣了。”
相關資料顯示,到1953年春,全國有3億多無地少地的農民無償地獲得了約7億畝土地和大量生産資料。農民的生産積極性高漲,1951年糧食和棉花産量比1950年分別增長8.7%和49%。
“人民公社把農民的地又歸了公,分配‘大鍋飯’,生産‘大呼隆’,農村多是饑餓的記憶”
每當讀起父親的日記,今年54歲的侯西玲總是唏噓不已。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日記中記錄下她的童年總是吃不飽的饑餓記憶。
“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體制,在分配上實行平均主義的“大鍋飯”,生産上“大呼隆”,嚴重挫傷了廣大農民的生産積極性。當時任會計的侯永祿在日記裏記錄了人們的抵觸:“(村裏)形成了‘幹活磨洋工,吃飯放衛星’的現象。大多數人出勤不出力,到場算個數,有時連勤也不出。”
更可怕的是,與實際相悖的“浮誇風”盛行。1958年,中國糧食高産“衛星”頻頻上天,安徽、河南、四川相繼宣佈成為單季畝産千斤省。路井公社也不能倖免。“幹部脫離實際、胡吹虛報産量,和實際相去甚遠。”
災難很快降臨到人們頭上,1960年合陽縣全縣小麥畝産僅130斤。“口糧標準一壓再壓。全家每頓飯1斤2兩糧,7口人每人吃不到2兩。”
憶起當年的饑餓,趙菊蘭老人心有餘悸。侯永祿老漢記錄道:“菊蘭偷偷地跟上一些婦女去掐喂牲口的苜蓿……後來掐不到苜蓿,便偷偷到地裏掐些小麥葉子,回來用麩子拌成菜疙瘩……難道真的要往死裏餓嗎?”
“人民公社”制度從1958年一直持續到1977年,20年間糧食産量年均僅增長1%。“現在想想,一片良田沃土,隨便年畝産就打千把斤糧食,但當時可真難為活人。真是‘人哄地一時,地哄人一年’。”趙菊蘭老人連聲感慨。
“大包乾在農村落下‘戶口’,責任田成為農民的‘救命田’”
1978年安徽鳳陽縣小崗村的一紙“大包乾”契約,將億萬農民從人民公社制度下解放出來,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潮涌中國農村。
記者採訪時,趙菊蘭讓小兒子侯爭勝爬到房樑頂,找出了一個“六股叉”,這是人民公社解散、分田到戶時家裏分到的農具,趙菊蘭一直珍藏著。她説:“大包乾讓農民的土地失而復得,責任田成了‘救命田’”。
1982年1月1日,中共中央批轉《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肯定了“包産到戶、包乾到戶”。這一年的7月19日,路一大隊第五生産隊採用抓鬮的辦法分了牲口、農具和責任田。侯永祿一家共分到四畝七分二的責任田,他在日記裏感慨萬千:“不管怎麼説,大包乾就是好,大鍋飯就是不怎麼樣。誰都不能否認這個事實。”
“大包乾”激發出農民的生産積極性。侯永祿老漢的女兒侯西玲説:“積肥、選種、澆水……一家家起早貪黑的,連過去溝邊的荒地都種上了麥子、蔬菜。”如今我國糧食每人平均産量超過世界平均水準,以僅佔世界7%的耕地,養活了佔世界22%的人口,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功不可沒。
1985年春天,侯永祿在自家院子裏新蓋了10間瓦房,女兒引玲家以998元買回來全家第一台黃河牌14寸彩電。侯老漢高興地寫下順口溜:“公社吃了大鍋飯,多年糧食難過關。各種辦法都試遍,最好還是大包乾。”
“不變”的是穩定的土地承包制度 “變”的是農業補貼越來越多
上個世紀90年代中後期,隨著全國第一輪土地承包期限的臨近,中央及時決定在農村進行第二輪土地延包,承包期為30年。1997年,侯永祿老漢所在的路一村進行了第二輪土地延包,“家家戶戶仿佛又吃個了‘定心丸’。”
可是,農村的發展也並不一帆風順。此時,主要依據每家承包的地畝數徵收的農業稅、農林特産稅、鄉統籌、村提留、各類雜費等農民負擔,在不少農區越來越重,幹群矛盾越來越突出。1999年11月19日,侯永祿在日記中寫道:1999年的農林特産稅任務特別高,今天西玲過來説,村上來收蘋果稅的人蠻不講理,把她的縫紉機抬走了。
“為了一個蘋果稅,弄得人心惶惶。”因繳不起蘋果稅,侯興才家的電視機被抬走了,侯振山家的四輪車被押到了鎮上,侯四易家的糧食被裝走了幾麻袋,王新吾家被牽走了槽上的大乳牛……
這段日記,透露出一段時期裏農業和農村發展面臨的矛盾和問題。
2004年至2009年,中央連續6年發出6個“一號文件”,核心是城市支援農村、工業反哺農業,通過免除農業稅,財政直接補貼農民等一系列多予、少取、放活的政策措施,使農民休養生息。自此,農村改革實現了由“取”向“予”的重大轉變。僅今年,種糧直補、良種補貼、農機具購置補貼和農資綜合直補等直補資金就達1230億元。
“第一次直補時,每畝地補5元,雖然錢不多,但我激動得整整一晚上沒有睡著。”侯西玲説,“如果那時爸爸還在,日記裏又會有許多‘快樂’‘激動’‘滿意’的字樣。”
路一村村委會主任侯亞奇説:“土地制度的‘不變’和給農民以種糧補貼的‘變’,説明我們黨農村土地政策的成熟。現在村裏一些在沿海務工的年輕人回到村裏,包地種果樹、蔬菜,土地在農民眼裏越來越金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