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6年11月27日-12月3日,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執行院長王文受邀調研美國,走訪了美國國會、國務院、五角大樓、國家安全局、商務部、財政部等核心政府部門,與十多個頂級智庫相關負責人交換意見,還接觸了當選總統特朗普顧問團隊。12月8日晚,恰逢美國大選日過去一個滿月,王文在主題為“調研華盛頓後看美國與中美經濟關係”為題做了主題講座,近百位在京學者與相關人士參加了活動。
現根據錄音文字整理如下:
感謝大家在大冷天到人大重陽來做客。今天是12月8日,一個月前的今天,我與北京10多位媒體老總與著名學者晚餐聚會,席間有人問,明天一早美國大選就會有結果了,大家認為誰會贏?結果,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認為希拉裏贏。餐後,大家還在微信群中繼續聊到一點,我當晚的最後一條發言:“明一早,特贏!”結果大家都知道,我第二天興奮地説,以後請叫我“王保羅”。今天我今年還猜對了歐洲盃葡萄牙將會勝法國、女排會奪冠等。
當然,認為特朗普贏,並不完全靠猜。年初至今,有幸在社科院美國所、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北外國際關係學院等不少機構都曾公開講過,一直都堅持特朗普會勝,且有許多基於調研基礎上的分析。今年我曾四次赴美國調研,去過8個州,接觸過近百位美國學者與官員,也曾走訪過特朗普競選站等,我算是極少數大選年跑美國較多、且分析較為客觀的中國學者。我説這些,不是為了炫耀過去,而是想要説,今天我的講座可能會有不少與目前在流行觀點不太一致之處,也不是靠猜,而基於調研的分析。
對特朗普,中國社會輿論轉向太猛
近期,關於特朗普為何會勝、他未來的政策走向以及中美關係的大戰略趨勢,我半個月前在建行的一次講座上曾分析過,講座公開版有興趣大家可以搜《如何應對特朗普“黑天鵝”式的全球未來》,在這裡我不在贅述。
我主要想從11月底的調研開始講起。12月2日晚上,我與特朗普高級顧問、多年來《中國軍力報告》作者白邦瑞夫婦晚餐。晚餐前幾個小時,蔡英文與特朗普通話的記錄被報道,席間,特朗普發了兩條推特尤其是第二條“軍售能給,電話不能接”的狡辯。
我們幾位參加晚餐的學者態度很強硬,當面抗議。我反覆警告:
1、這是消極信號,開了很壞的頭,特朗普會付出代價;
2、不要把中國視為伊拉克等,而要把中國視為平等的對手,尊重中國,才能換得中國尊重。
3、要讓美國再偉大,必須需要中國的幫助。不要得罪中國,否則,不可能“再偉大”。
白邦瑞認真的寫下來,一陣子臉都白了。
我覺得,12月2日是一個分水嶺。此前,中國社會輿論普遍認為,希拉裏沒贏,太好了!特朗普上臺會對中國有利,因為他沒有經驗,會瞎折騰,會退回國內建設。此後,輿論急轉彎,紛紛把特朗普嚴重衝擊中國,內心如臨大敵!
我的觀點是,這兩次輿論轉向太猛了,恐怕邏輯都太簡單!當選後中美關係的前景進入了高度不確定的狀態,恐怕無法用“有利”或“不利”類似這種簡單用詞來形容。更重要的是,中國也是全球大國,雖綜合國力不如美國,但許多單項實力已超過美國。是否有利,恐怕不能只有特朗普一個人説了算,關鍵也要取決於中國。
如果中國未來自己犯混,那麼,一個阿貓阿狗上臺,也能致中國于死地;反之,中國堅定信心,政策正確,上下齊心,任何對手都如浮雲。我的調研證明了我的如上判斷。
這次在華盛頓調研的最大感受是,華盛頓政治生態在可預見的半年左右時間裏將處於高度情緒化的氛圍中,雖然會頻繁對中國産生諸多難以預料的事件或言語衝擊,但也會給中國産生主動塑造美國政策的戰略機遇。對於相對陌生且商業交易色彩極濃的特朗普團隊而言,中國要做好“不打不相識”的心理準備。
這種情緒化的感受不只是我一個人,也來源於與我同期受邀調研華盛頓的多位國內著名美國問題專家。我們幾位密集約見了幾十人次的美方調研對象,然後相互數次內部碰頭與交流,在此廣泛交流基礎上,一些集體調研體會是有共識的。
第一,目前華盛頓的傳統政治精英多處於濃重的情緒化氛圍中。多數主流智庫學者、政府官員尚未從總統大選的預測錯誤中恢復回來,有的由於當初簽名強烈反對特朗普而擔心報復,有的力挺希拉裏、“站錯隊”後失去了未來入閣機會而陷入非常沮喪的“心理療傷期”。
在調研過程中,這些人常常絮叨特朗普“沒有政治經驗”,斥之為“極端無知者”,對世界政治和美國發展將造成極其不確定性的威脅,有的更是把特朗普比喻成一場“美國災難”,還勾勒了未來大量難以預測、令人驚悚的局面,如第三次世界大戰等。由此可見,長期居住在紐約的特朗普在2017年1月正式入住白宮後,將與華盛頓的傳統政治精英們産生相當困難、膠著的調適期與磨合期。調適與磨合的順暢與否,直接決定了美國新一屆政府內外政策的推出效果。
第二,由於多數主流精英被特朗普排擠,為過去長期被邊緣化、處於政治核心之外的商業精英、思想保守甚至是極端的政治右翼産生了大量投機空間。這批人從全國各地涌向華盛頓,接觸各方人士,通過輿論喊話“獻寶”,猶如“牛鬼蛇神”般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中。
在調研過程中,我接觸了不少美國右翼人士。他們在政治立場上力挺“白人美國”,在具體政策方面往往顯得偏執,顧一點而失全局,沒有認識到極端的政策會讓美國付出慘重的代價。比如,有的對中國《國家安全法》推出耿耿於懷,主張取消對中國人的“十年簽證”。由此看,在可預見的將來,這些人會對特朗普執政初期産生重大影響,進而造成特朗普對外政策的走偏、失序與無理。12月2日特朗普與蔡英文通話僅僅是“序曲”,在未來還會有若干出乎意料的事件發生。
第三,在與特朗普多位顧問團隊的接觸後發現,特朗普目前正處於“學習”與“適應”期。特朗普希望展現個人“非凡”的政治才幹,時刻讓自己變得“不可預測”而屢出奇招、險招、怪招。與此同時,由於競選過程中反對者過多,特朗普不得不以“忠誠度”為唯一尺規選擇首批內閣人員,並對部分主流精英做出妥協與示好。數周來,特朗普邀請了大量富豪“入閣”,主動赴《紐約時報》等機構座談,都説明瞭目前特朗普組閣過渡期的無奈困境。
誠如特朗普身邊“紅人”白邦瑞數次對我和本次赴美調研的中國學者強調,特朗普的“不可預測”是故意表現出來的。特朗普並不是沒有經驗,而是基於本人的商業交易個性,要在許多傳統的政治規則、範例基礎上進行試探與突破。由此可見,無論國內政治,還是對外政策,未來特朗普推出各類“走偏”政策是否能“糾偏”,取決於美國為此付出的各類代價程度。
2017年,做好摩擦準備,學會對美交易
自11月8日大選日以來,美國金融界四大指數(標普、納斯達克、紐交所與羅素)全線飆升,普遍反映了華爾街投資界日益恢復的市場信心,以及對特朗普執政的期待。紐約的積極市場反應將對衝華盛頓的政治消極氛圍,對特朗普的特立獨行與躊躇滿志産生推動力。
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長期被特朗普認為是“偉大的談判者”和“美國再次偉大”的競爭對手,以做交易見長的特朗普勢必將在2017年不斷突破中國政策的底線,在試探中國反應中獲取政治資本與國家利益,希望抑制中國趕超美國之勢的同時,使中國成為助推“美國再次偉大”的新動能。
我在充分調研基礎上認為,目前需要在以下具體政策中作最壞打算和對美交易的準備:
一是臺灣問題。
多年來臺灣方面在華盛頓的“遊説”工作在特朗普組閣過程中正在顯現效果,大量過去“親臺”但被邊緣化的政治人物開始走上前臺,甚至進入新一屆內閣。他們以“小動作”的方式對特朗普推銷臺灣,試圖滿足臺灣方面的要求,干擾中國發展的進程。在他們看來,“臺灣牌”成本低,收效快,且對中國的干擾力很強。比如,力主在未來推進對臺灣的高層交往,大量對臺軍售,甚至主張要恢復對臺邦交。為此,必須防止特朗普政府對臺政策的“切香腸”之勢。
二是朝核問題。
由於目前韓國總統樸瑾惠的不妙前景,以及朝鮮方面希冀引發美國關注的挑釁欲,華盛頓諸多調研對象紛紛將“朝核問題”視為2017年將産生變局的重點事件。個別特朗普團隊人士甚至主張要採取“斬首行動”,對朝鮮政權強行“動手術”,進而推進統一的半島政權産生。溫和一些的觀點也是主張美國要對中國施壓,推動中國對朝更加強硬。可見,朝核問題是特朗普政府對華交易的重點方向。
三是貿易投資金融問題。
雖然特朗普力主廢除TPP將會有利於中國,但2017年中美貿易糾紛將極有可能陡增。各類貿易訴訟、“雙反”案例發生很可能是常態。特朗普團隊顧問還認為,中國對美投資加大,將對美國安全造成巨大威脅,需要推出類似一部“排華法案”,進行對華投資審查。另外,2017年,特朗普將極有可能更換美聯儲主席,力推美元加息,塑造強勢美元地位,吸引國際資本流入,與此同時,不排除特朗普將以“匯率操縱國”為由,壓迫人民幣升值,改變中美經貿關係格局往對美有利方向發展。由此看,經貿與匯率問題是中美交易度最有彈性的部分。
四是南海、釣魚島問題。
在特朗普團隊中叫囂增加軍費的聲音很盛。但在特朗普可預見的“減稅”前景下,要在有限財政內增加軍費的唯一方式,就是提升對外軍售。製造南海、中東安全局勢緊張,進而變相地推動相關國家對美的軍備採購力度,是下屆特朗普政策軍事政策的大概率事件。加之相關域內國家(如日本)的推動,可以預見,南海、釣魚島議題將很有可能成為熱點、焦點。
五是人權、新疆、西藏等其他問題。
特朗普對宗教人士的態度偏負面,對伊斯蘭教更是排斥,由此推斷特朗普在未來會見“疆獨”勢力可能性不大。但是,據調研觀察到,人權分子、“藏獨”勢力近期很活躍,與特朗普身邊人有諸多互動,特朗普政府在未來會見達賴與中國“民運”勢力的可能性極高。在特朗普看來,“會面”能獲得對華交易的籌碼。
基於多方觀察,“試探”與“交易”將是2017年特朗普對華政策的主基調。加之中國國內十九大召開前的特殊期,我認為,特朗普政府上臺後將極有可能對華不斷製造麻煩,進而導致中美大量摩擦事件的發生。為此,以底線思維的方式,提升對美博弈的能力,做好各項“交易”預案,是目前中國準備2017年中美變局的關鍵。
推進與特朗普政府“不打不相識”的幾個建議
從大國經驗看,現有霸權國美國對崛起大國中國的打壓、干擾甚至遏制,是一種歷史規律。特朗普政府的出現可能有某種時代偶然性,但新一屆美國政府推出大量政策,抑制“最有可能替代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的中國,卻帶有歷史的必然性。為此,無論特朗普政府會有什麼招數,勢必都應以平常心視之,應該對中國近40年改革開放而提升的國家實力與國際影響力保持充分的戰略自信。
當務之急是,看透特朗普執政的“政治交易”特徵,以及其急切恢復美國實力的焦慮心理,並對此做好各類博弈的戰術準備,保持中美關係“既合作又競爭”的大國張力,儘快度過“不打不相識”的中美新磨合期。
首先,排除“小動作”式的干擾,儘快安排中美兩國元首的見面。“習特會”是中國掌握對美關係主動權的關鍵。畢竟,特朗普在其過去15本著作中曾多次表達了對中國的佩服與仰慕之情,在許多主張中顯現出對中國改革開放各項政策的效倣痕跡。更重要的是,“讓美國再次偉大”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具有高度相似性,“習特會”將不只是討論具體經濟、外交與安全議題,更重要的是,對話應上升到國家發展道路、戰略哲學的相互借鑒與合作,而極可能産生中美兩國的“惺惺相惜”感。
其次,大力推動中國智庫走進美國,強化對美國的政治遊説力度,在華盛頓、紐約等多地通過雙邊對話等方式,聯合傳統的美國政治精英,建立對美新政治精英的“統一戰線”,主動塑造特朗普政府的內外政策。中國智庫可以“基礎設施”(背後是“一帶一路”)、“就業”(背後邏輯是中國對美貿易投資)、“再工業化”等特朗普政府極其熱衷的主題為切入口,以“中美合作,實現雙贏”為基本邏輯,消除特朗普政府的對華“陌生感”,提升特朗普執政團隊對中國發展與重要性的充分了解,儘量減少乃至杜絕對中美關係造成傷害的事件發生。
第三,尋找特朗普政府弱肋,設立各項研究課題,深入具體地探尋對美反制手段。“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的共産黨智慧在中美關係中仍然適用,多年來對美的諸多成功博弈經驗更是能給未來提供借鑒。唯一不同的是,面對以商業團隊為班底的特朗普政府,中國未來對美博弈的精細度需要更高,不只是在全球範圍上尋找安全、投資、貿易、匯率等諸多議題上反制美國的可能性與“夥伴”,更重要的是,提升“口頭對口頭”的外交話語能力,既要讓對方感受到中國“鬥而不破”的定力,也要讓國內公眾感受到國家崛起的底氣。
總之,通過充分調研,我切實地感受到,特朗普政府雖具有“不可預測性”,也存在諸多中美摩擦升級的風險,但也提供了通過對話、博弈、交易進而減輕中美戰略分歧的契機。換句話説,新磨合期過後,中美建立更高層次合作的歷史機遇反而正在到來。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