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炸彈,自殺式爆炸襲擊者,是一些為實現“聖戰”不要命的年輕人,他們的背後,有滿臉陰謀的“蛇頭”在指指點點。他們認為,國家被美國佔領了,他們無路可走。即便伊斯蘭教教義是不允許自殺,他們還是前仆後繼。是仇恨,還是對生命的無奈,還是為了區區一點賞金,或是被利用唆擺?2月10日,阿富汗內政部舉辦新聞發佈會有機會與“人彈”面對面,聽他們講述如何踏上這條不歸路。
“媽媽,這些錢您留著用吧,”哈伊(化名)不敢抬頭多看母親一眼,遞過30萬巴基斯坦盧比(當時約合3600美元), “我得出遠門了。有些事要做。”
“兒子,你要去哪兒?”哈伊沒有説什麼,奪步推開弟弟和兩個妹妹就往門外走。
母親看到兒子腰部臃腫,仿佛意識到什麼: “你回來!你不能去!”
“媽媽,我得走了……”哈伊沒有停頓的意思。母親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一把抓住兒子腰部裹纏的炸藥往下拽——悲劇在一瞬間發生:屋內一家五口人消散在爆炸的塵煙裏。
這是2007年10月發生在阿富汗的一個真實故事。
在阿富汗塔利班基本不具備與北約駐阿富汗國家安全援助部隊和阿富汗武裝力量進行大規模作戰的能力後,人彈襲擊正向瘟疫一樣蔓延開來。去年12月中下旬以來,阿富汗全境,尤其南部接連發生自殺炸彈襲擊,首都喀布爾平靜了8個月之後也在去年12月中旬再聞爆炸聲,至2月下旬已至少發生5起人彈襲擊事件。
1月28日,喀布爾市中心超市發生爆炸案,導致8人死亡15人受傷,其中一名中國女性公民在這起爆炸中受傷。2月10日,阿富汗內政部舉辦新聞發佈會,宣佈抓獲7名“哈卡尼網路”成員,其中兩名涉嫌組織實施1月28日的超市爆炸案。記者得以有機會在發佈會現場與“人彈”面對面,聽他們講述如何踏上這條不歸路。
“宗教學校”洗腦
哈伊曾在一個巴基斯坦的宗教學校裏上學,而那樣的“學校”常常是殘酷的人彈故事的起點。
自1979年前蘇聯入侵阿富汗起,就不斷有阿富汗難,民涌入巴阿邊境巴基斯坦一側,最多時超過300萬人。兩國邊境多為普什圖族部落地區,阿富汗難民很快適應下來後,各類宗教學校興起。這些“學校”常常獲得來自西方和中東的各種援助,它們大量培訓“聖戰”人員返回阿富汗,參加反抗前蘇聯的鬥爭。2001年後,被美軍打跑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連同“基地”組織成員逃匿于阿巴邊境地區,他們在收拾殘余的同時繼續開辦宗教學校。
在“辦學”培養人彈方面, “哈卡尼網路”表現甚為搶眼。該網路由哈卡尼父子經營,崛起于上世紀 80年代的阿富汗抗蘇戰爭,90年代加入塔利班政權,老哈卡尼成為邊境和部落地區部長。阿富汗戰爭開戰迄今, “哈卡尼網路”繼續對奧馬爾效命,成為塔利班重要的軍事派別,主要活躍于阿富汗東南部省份和巴阿邊境。近些年來諸多重大自殺炸彈襲擊均係該組織所為,它曾試圖刺殺總統卡爾扎伊,製造了印度使館爆炸案、今年1月28日的喀布爾超市爆炸案……
阿富汗塔利班“哈卡尼網路”因此被認為是將人彈襲擊引入阿富汗的始作俑者,阿富汗政府和北約部隊深以為患,但卻難以令其根絕。
自比“聖戰”英雄
阿富汗久經戰亂,彈藥大量流入民間,陸地邊疆綿長且缺乏管控,外部彈藥流入也不困難;另外,阿富汗塔利班還常用製造肥料用的硝酸銨配置炸藥。自殺爆炸者通常身裹炸彈,外披長袍,阿富汗缺乏女軍警對身穿傳統服裝“布爾卡”的女自殺爆炸嫌疑人進行搜查,使得預防困難重重。
不過,人彈的關鍵在“人”不在“彈”。眾所週知,伊斯蘭教教義是不允許自殺的。那麼,為什麼人彈不絕呢?
記者在發佈會現場見到了17歲的烏拉赫。這位來自鄰近巴基斯坦的阿富汗霍斯特省的少年,在作為人彈發動襲擊前被阿富汗安全部隊抓獲。“去年,我爸爸給我6000巴基斯坦盧比(約合70美元),讓我去上宗教學校,希望我將來成為一個傑出的毛拉,或者一個宗教法官,”烏拉赫説,“不幸的是,我發現一個半月後,他們開始對我進行恐怖襲擊訓練。他們讓我們看塔利班和外國部隊作戰的錄影;對我説你的國家被美國佔領了,你得回去打聖戰;指著照片説,喀布爾現在街頭娼妓成風。”
多位被捕的“哈卡尼網路”人彈敘述基本類似,從中大致可以看出所謂宗教學校的慫恿手法:宗教學校向其灌輸國家被佔領、社會風氣因此敗壞的思想,將北約軍隊與前蘇聯軍隊類比,借此讓受慫恿者自比上世紀80年代反抗前蘇聯入侵的“聖戰”英雄。
“我父親沒讓我去學殺人和自殺。”烏拉赫2月10 日在阿富汗內政部新聞發佈會上自述時似已幡然醒悟。
“你現在的希望是什麼?”在場記者問。“我想要的是安全。我想待在監獄裏,他們最好關我8年,至少也得讓我在裏面待上5年。那裏面安全,我要在裏面學習我該學習的。我現在明白了,再也不會做這種傻事了。”他説。
“人彈蛇頭”猖獗
烏拉赫想留在監獄裏,與其説是要靜心學習,不如説是要擺脫那張“人彈蛇頭”編織的網路。
人彈多數是受教育程度不高、家庭條件不寬裕的農村年輕人。他們在接受慫恿洗腦後,還需要有“人彈蛇頭”帶其穿過邊境,進入阿富汗,而後到城市裏伺機行動。
33歲的穆罕默德汗正是這樣一名“人彈蛇頭”。穆罕默德汗被捕前的公開身份是阿富汗一傢俬人電訊公司的塔臺保安人員,此前認識了“哈卡尼網路”一頭目塔利布 賈恩’。賈恩在3年前就已住進烏拉赫正夢寐以求的“求學之地”:喀布爾監獄。
穆罕默德汗加入網路後每15天到監獄向賈恩請示、領取任務。他很快就搞了兩次火箭彈襲擊和兩次路邊炸彈襲擊,在“圈內”聲名漸起。今年1月,某西方國家駐阿富汗大使館竟然也通過喀布爾大學的兩名教授找到了穆罕默德汗。使館官員給了他300美元,讓他幫忙帶回兩名被塔利班綁架的該國記者的確切消息,並承諾此次行動不會受阿富汗政府干擾。
穆罕默德汗隨即通過賈恩找到塔利班“哈卡尼網路”頭目。這名頭目隨即將他帶到巴基斯坦白沙瓦附近的小鎮見更高級別的領導人。該網路顯然把穆罕默德汗要人質的消息拋到了九霄雲外,反而要穆罕默德汗帶兩名人彈進入喀布爾、趁著便利襲擊該西方國家使館人員——穆罕默德汗是這方面的老手,他已經多次帶人彈和炸藥穿越邊境,至彼時已在阿富汗全境實施成功27次各類炸彈襲擊。
“我回到喀布爾後每天都要向在巴基斯坦的那些人彙報人彈的情況,”穆罕默德汗説, “終於,我在 1月28日得到指令,發動襲擊。”但向他發出指令的卻是監獄裏的賈恩,指令説喀布爾“最佳超市”有兩名同其接觸的西方國家使館外交官。
1月28日午後,穆罕默德汗帶21歲的人彈舒艾卜抵達“最佳超市”。人彈衝進超市舉槍就打,而後投擲出攜帶的手雷,最後引爆身上的炸藥……
難以全身而退
“任務已經完成。”襲擊發生幾個小時後,穆罕默德汗用手機打電話給在巴基斯坦的“哈卡尼網路”領導人彙報——儘管言語簡短,但對監聽的阿富汗情報人員而言,資訊已足夠。當晚9點,穆罕默德汗在家中被捕。
從穆罕默德汗家裏搜出32發火箭彈,但更令人驚駭的是他的口供暴露出的“低廉的恐怖價格”:每發射一枚火箭彈獲5000阿富汗尼(約合111美元)獎賞;引爆一枚人彈獲300美元獎賞。
“他們給我錢,我從巴基斯坦的奎達帶人彈入境,” 向記者陳述的另一位嫌疑人吳拉姆 法魯克在“哈卡尼網路”裏扮演賈恩和穆罕默德汗的雙重角色,運送並自行指揮人彈襲擊,他手下3名人彈和一窩藏人彈的嫌犯一同被捕。他原本計劃發動兩次襲擊,一次瞄準喀布爾外北約領導的“省級重建小組”,一次針對喀布爾到阿富汗、巴基斯坦邊境城市賈拉拉巴德公路上的外國軍人。襲擊方式為先槍擊再爆炸。在逮捕這5人時,阿富汗安全人員繳獲了6枚手雷、2公斤炸藥、1支手槍、3支自動步槍和1000多發子彈。
“這是罪惡的行徑。我現在很高興,自己被捕了,否則,會有許多人在自殺襲擊和其他恐怖活動中死亡。”法魯克對記者説。
法魯克解脫了,而對那些想停止自殺襲擊的人彈來説,解脫並不容易——因為,回頭太難。
就在本文開頭哈伊一家發生不幸的2007年10月,另一名阿富汗年輕人彈在走過市場、經過清真寺、看著人們平和地生活著時,他決定放棄,但炸藥爆炸了。他無法解下,炸藥被“人彈蛇頭” 綁得太緊了——更重要的是,還有更多人彈的頭腦還被綁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