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財大一教授被解聘 9名碩博連讀生處境尷尬

　　43歲的教授茆長暄這次徹底與自己所供職的學校——上海財經大學鬧掰了。這個在2010年被上財從美國引進回來的青年教授被校方告知，在2016年8月31日“常任軌”教授6年聘用期滿後，不再續約。

　　尷尬的是，9名跟著他進行碩博連讀的學生，有的已經拿到碩士文憑，正處於攻讀博士的關鍵期；有的剛剛入學一年，啥情況還不知道，就換了導師。

　　如今，事件正朝著茆長暄和學生們難以控制的方向發展。一方面，自認為學術水準很高、教學水準很高、論文被引用率NO.1的茆長暄多次向學校索要解聘自己的具體理由，卻無果；另一方面，9個學生因為沒有同領域導師指導，擔心自己將來畢不了業。

　　學生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要麼退學，拿著碩士文憑找工作去；要麼重考，換一個有能力指導自己的導師再繼續學業。

　　考核通過的教授為啥被解聘

　　記者找到一份《上海財經大學“常任軌”教師管理辦法》，辦法明確了“常任軌”教師的留任和晉陞取決於其在教學、研究、校內外服務3方面的優秀表現。

　　首先來看看茆長暄的教學。他任職期間從未出現過無故曠課情況，而他的9名碩博連讀（學制5年）學生中的5人，都在畢業前完成了學校“發表英文論文1篇”的要求。

　　最厲害的兩名4年級學生，一人已經發表英文論文5篇、8篇在審，另一人已發表英文論文兩篇、4篇在審。茆長暄介紹，這兩個學生目前所具備的學術水準，已經比一些講師、副教授都高了。

　　兩名3年級學生，一人已發表論文1篇，另一人論文正在審核階段；4名2年級學生，一人已發表論文兩篇，其餘人論文都處於在審階段；1名一年級學生，尚未撰寫論文。

　　2年級學生張思嘉特別喜歡茆長暄。她告訴記者，茆長暄和學生們之間約法三章：第一，不收禮；第二，吃飯不要學生掏錢；第三，學生畢業找到工作才有資格請老師吃飯。張思嘉説，她的父母曾從山西老家帶來幾瓶醋送給茆長暄，也被茆婉拒了。

　　其次，是科研考核指標。根據規定，上財“常任軌”教授需要在任期內完成1篇一級論文、兩篇二級論文、1篇三級論文。而茆長暄任期內，上述3類論文分別完成了3篇、4篇和兩篇，均已達標。

　　第三，在校內外服務方面，記者並未找到相關內容的具體文件和規定。

　　那麼，茆長暄究竟為什麼被解聘呢？據茆長暄介紹，在由上海市教委信訪辦組織的一次調解中，學校給出了如下3個解聘理由：第一，茆沒有拿到國家級的基金項目，但茆認為自己拿到過教育部“優秀人才計劃”20萬元獎勵；第二，茆的科研水準相比在美國時有下降，但茆認為自己雖然在上財發表文章沒有在美國時多，但也超標完成學校考核標準了；第三，茆沒有發表過頂尖文章，記者查詢考核標準發現，茆確實沒有在上財規定的3本頂級學術刊物中發表過文章。

　　而上財對“常任軌”教授的管理辦法規定，如“常任軌”教師在任何一個方面（即教學、科研和校內外服務）表現不佳，學校就有充分理由不予續約，同時“常任軌”教師滿足了教學、研究、服務上的最低標準並不能成為晉陞或授予常任教職的足夠依據。

　　解聘是否另有原因

　　據了解，“常任軌”教職無論在美國還是中國，都是一所學校給予教師的最高評價和榮譽。“常任軌”教授享受學校最好的待遇，一般情況下，也不會被學校隨意解聘。

　　茆長暄告訴記者，自己被解聘或許“另有隱情”。2015年1月、2016年4月和2016年5月，他曾先後舉報了上海財經大學統計與管理學院的4名教師，其中包括該學院院長周某、“千人計劃”學者黃某、海歸教授馮某等。

　　“這是對我的打擊報復。”茆長暄説，上財“常任軌”教授的學術水準評審需要多名國內外專家共同評估，而對他的評審，專家大多由上述幾個“被舉報者”安排，“他們可以存心不讓我通過評審”。

　　對此，記者多次撥打上財校長樊麗明的手機，電話無人接聽。

　　茆長暄介紹，自己與周某等人結怨，可以追溯到2010年9月。當時，茆剛剛進學校工作沒多久，在一次面試學生的過程中，茆拒絕了上述幾人讓自己“照顧一下”某個學生的請求，“我從國外回來，就是想為高教事業做點事，這不符合原則，我不幹”。

　　茆長暄介紹，以周某為首的幾名評審大概勸了他近1個小時，他本人的態度也從最初的“應付應付”變為“非常強硬”，“把領導叫出來，是誰打的招呼？”茆説，自己那時就得罪他們了。

　　對此，上財統計與管理學院院長周某否定曾有上述事情發生，不認可茆長暄的指責。

　　記者注意到，茆長暄針對上述4人的舉報信，均得到了上海財經大學紀委方面的回應。他的舉報，大多集中在幾名教授的任職資質問題上。比如周某，茆長暄舉報他作為中科院研究員違反了中科院人事局有關兼職的規定，他在上海財大“兼職”時間遠超過中科院規定的每年3個月，且他的教育部“長江學者”稱號也是其人事關係仍在中科院時評定的，不符合“人事關係遷入部屬大學內”的規定；黃某，茆長暄舉報認為他違反了中組部有關“千人計劃”學者的規定，3年內並未能做到每年有6個月時間待在國內；馮某，茆長暄舉報認為他有半年時間人在美國，既在美國拿薪水，又在上財拿薪水，存在“吃空餉”問題；對另一名教師的舉報，茆長暄認為“不值一提”。

　　針對上述舉報，上財答覆多以“學校處於教學改革的探索中”為由予以回應。至於“千人計劃”專家黃某是否滿足每年在國內6個月的問題，上財回復黃某的確利用假期回國滿足國家規定。

　　教授不幹了，學生怎麼辦

　　茆長暄的9名研究生，是目前為止受影響最大的一群人。茆即便被學校解聘，他還能憑藉自己過往的學術成就找到另一份工作；但這些高分考入上財熱門專業碩博連讀的學生們，卻不得不因此事件受到“牽連”，他們未來的學術道路陷入尷尬境地。

　　按道理來説，即便導師被解聘，他的學生也應該能夠在這所學校繼續科研。

　　《上海財經大學研究生指導教師管理條例》的第十八條規定，研究生導師調離學校的，可以由其原所在院（係、所）學位分委員會決定擔任我校兼職碩士生指導教師，並報研究生部備案；若調離者擬繼續擔任我校博士生指導教師的，須提出申請，經有關院（係、所）學位分委員會同意後，報請主管校長批准，可擔任我校兼職博士生指導教師。

　　而調離工作後不再聘任的導師，其指導的研究生可由其繼續指導至該研究生畢業為止，也可由所在院（係、所）另行委派其他現職研究生導師繼續指導。

　　學生們的願望是，繼續由茆長暄指導他們直至畢業，但未獲上財允許。

　　首先，從專業方向研究領域來説，這9名學生的研究方向均為應用統計專業下數據挖掘和生物統計兩個領域。而上財統計與管理學院內，應用統計專業教師除去茆長暄後，只有吳某和馮某兩名老師，根據上財公佈的教師簡介，兩人的研究方向均不包括數據挖掘和生物統計。

　　“即便我們退一步，同意學校為我們提供別的指導老師，也沒有人跟我們專業對口。”張思嘉説。

　　其次，更深層次的擔憂在於學生們被貼上了“愛搞事”的標簽，他們擔心自己未來能不能畢業。“博士論文從開題、預答辯，到盲審、答辯，隨便哪個環節，我們都有可能被卡住。”張思嘉告訴記者，9個學生商量下來，與其繼續讀幾年書最後畢不了業，倒不如拿著碩士文憑退學算了，“那個剛剛進來讀研一的，就打算重考”。

　　張思嘉告訴記者，自己曾和另外8名同學在訴求得不到校方回應，多次聯繫校長樊麗明未獲接待的情況下，一起到教育部陳情。

　　“當著教育部領導的面給校長打電話，校長一聽我們的聲音，立馬挂斷。”多名學生向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證實電話被挂斷一事，但第二天，學校就有10余名老師來到北京，要求學生們有事回學校談，“説回學校，校長一定會見我們的”。

　　然而，直到現在，距離去北京陳情已經過去近兩個月，眼看著就要開學了，學生們還是沒有見到校長。

　　唯一與他們進行郵件聯繫的是統計與管理學院老師嚴繼臧。第一次，是7月13日，嚴老師回應，兩名還有1年就可以畢業的學生，可以在導師同意的前提下，繼續指導他們至畢業；但剩下的7名學生，須按照5月27日發佈的《關於研究生導師管理條例的補充規定》第一條第三款的規定，重新選擇導師（雙向選擇）；第二次是7月22日，解決方案還是一樣，嚴老師再次強調“不能超越學院和學校的有關規定”。

　　學生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自己的導師茆長暄曾舉報本學院內多名老師，茆離職後，有沒有人敢收他的學生？會不會讓他的學生畢業？“明明可以讓我們導師繼續帶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設置門檻呢？”張思嘉説。

　　周某就上述問題回應稱，高年級的學生可以繼續由茆長暄指導，學院也已經與其他老師進行溝通，應該願意接收學生，學校會保護學生的利益，他們的學業不會收到影響，只要學生努力，均會順利畢業。周某稱，學校沒有與學生取得聯繫是因為茆長暄將學生鎖在辦公室，讓學校無法與學生進行溝通，

　　此外，周勇還透露，目前學校正在考慮起訴茆長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