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週刊丨分裂的“峰會”
本週,第九屆“美洲峰會”在美國洛杉磯開幕。這是時隔28年後美國再次主辦該峰會。作為東道主,美國原本希望借此機會彰顯其在美洲地區的“領導地位”,與美洲國家著重討論移民問題。然而事與願違,峰會遭到拉美國家前所未有地“抵制”,成了“分手之會”。與此同時,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中南美洲移民“大篷車隊”正在涌向美墨邊境。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評論説:“拜登的領導力在自家後院遭遇挑戰。”
當地時間6月10日,第九屆美洲峰會在洛杉磯落下帷幕。此次峰會的主題是“建設可持續、有彈性、講公正的未來”,然而外界看到的卻是“空洞”與“分裂”。
6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啟程前往洛杉磯時就“出師不利”。先是在飛機舷梯上差點摔倒,在抵達洛杉磯後,迎接他的則是各種抗議。
當天,拜登車隊在洛杉磯街頭遭到一名女子攔車抗議,該女子被特勤局人員撂倒在地,現場一度陷入混亂。而當拜登終於抵達會場,剛開始演講又遭遇現場抗議。
《華盛頓觀察家報》評論説這是拜登的尷尬時刻。但讓拜登最感到尷尬的,是多個拉美國家對這次峰會的“集體抵制”。
6月5日,美國政府宣佈將不邀請古巴、委內瑞拉和尼加拉瓜三國的政府官員參加峰會,理由是“這些國家不民主”。這一決定招致拉美多國政府的批評抗議。
6月6日,墨西哥總統洛佩斯正式宣佈,由於部分國家被美國排除在峰會之外,他本人將不出席此次峰會,改派外交部長埃布拉德出席。
墨西哥總統 洛佩斯:如果不是美洲大陸所有國家都參加,就不會有美洲峰會。
有白宮官員透露,之前拜登政府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努力説服洛佩斯參會,最終仍遭到拒絕。
緊隨墨西哥之後,玻利維亞、瓜地馬拉、宏都拉斯和薩爾瓦多等國也表示,僅派低級別代表團參會。最終,35位美洲國家領導人中只有21人決定參加本屆峰會。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評論稱,這是對拜登的重大冷落,也給美洲峰會構成毀滅性威脅。墨西哥《宇宙報》甚至發問:《這是最後一次美洲峰會嗎?》
美國記者 尤金 帕裏厄爾:委內瑞拉、古巴、尼加拉瓜等國家被排除在美洲峰會之外,因為你們認為他們不民主。而海地的所謂“總理”卻受邀參會,他的執政並沒有經過(選民的)民主授權,對此你如何解釋?
2021年7月7日,時任海地總統莫伊茲在其私人住宅中遭槍殺身亡,此後美國、法國等國駐海地大使館都呼籲時任海地總理阿裏爾 亨利在過渡期間領導該國。
7月20日,亨利正式宣誓就任代理總統一職。同年9月,他被指涉嫌共謀前總統遇刺案,但檢察官提出指控後即被解職。
美國國務卿 布林肯:和其他國家一樣,對於在海地發生的事,我們也下決心搞清事實真相,包括前總統遇刺事件,不論調查結果最終指向何方,指向何人,我們都決心查出事實真相。
美國記者 尤金 帕裏厄爾:但(一個政府)是否民主,是不是只和他們是否贊同美國政府有關。你説一個政府不民主不能被邀請,而另一個(非民選)政府卻可以被邀請,你的實際依據是什麼?
美國政府的民主“雙標”,遭遇各方批評。沒有受到邀請的幾個拉美國家也紛紛抗議,稱美國對他們的排擠,是霸權行徑。
古巴總統 卡內爾:這些天來,美國發言人在宣傳(美洲)峰會時,談論最多的話題之一是捍衛民主。他們欺騙性地將民主等同於促進資本主義,仿佛這是同一件事,而實際上兩者是相反的概念。
委內瑞拉統一社會主義黨國際事務副主席 迪亞茲:這背後是資本主義體制的巨大危機和重整旗鼓的絕望嘗試。
6月9日,巴西總統博索納羅與美國總統拜登進行了首次正式會晤,氣氛卻十分冷淡。
博索納羅雖然口頭上表示,希望與美國建立更緊密的雙邊關係,但路透社卻注意到,兩人似乎只是通過翻譯聽對方發言,盡力避免眼神接觸,場面極為尷尬。
據巴西國家通訊社報道,博索納羅與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私交甚好,曾多次質疑拜登勝選結果的公正性。起初他並不願參加這屆美洲峰會,是拜登派了特使到巴西勸説,才讓他改了主意。
6月9日,另一拉美大國阿根廷的總統費爾南德斯也表示,自己之所以選擇參會,是因為阿根廷是今年拉共體輪值主席國。他要把古巴、尼加拉瓜和委內瑞拉的聲音帶到峰會上。
阿根廷總統 費爾南德斯:我想説,未來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了。峰會主辦國無權規定哪些美洲國家有資格參會。
1994年12月,第一屆美洲國家首腦會議在美國邁阿密舉行,來自美洲大陸和加勒比地區30多個國家的領導人在會上一致同意建立美洲自由貿易區。此後,美洲峰會總體上每3年舉辦一次。
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4月,第七屆美洲峰會在巴拿馬召開,古巴領導人首次應邀出席,並與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會晤,一度傳為佳話。第二年,奧巴馬訪問古巴哈瓦那,初步實現了美古“外交關係破冰”。
2017年,隨著特朗普和共和黨上臺執政,“重返拉美”計劃遭到擱置。
2018年,第八屆美洲峰會在秘魯舉行,美國總統特朗普缺席。當時,美國《外交政策》雜誌批評稱,美洲峰會已淪為了“各國領導人拍合影”的舞臺。
拜登政府上臺後,逐步重啟“重返拉美”計劃,美洲峰會就是其中一環。因此為了主辦本屆峰會,白宮也是煞費苦心。先是把峰會舉辦地定在擁有全美最大拉美社區的洛杉磯,之後又派遣特使出訪拉美多國為峰會造勢,許下“提振拉美經濟”等一系列承諾。
美國總統 拜登:今晚,我宣佈建立一種新的經濟夥伴關係,它建立在我們與美洲國家已建成的工作基礎上,將指導我們的合作向前發展,我們稱之為“美洲經濟繁榮夥伴關係”。
墨西哥《先驅報》認為,拜登是在試圖打造一個抵制中國經濟影響力的地區共同戰線。然而在法新社看來,拜登提出的這一計劃概念多於具體承諾。
6月7日,作為峰會期間的重要活動,美國商會主辦“第四屆CEO峰會”。有媒體注意到了峰會禮品袋的一個小細節。禮品袋中有一個金屬飲料瓶,底部印有大寫的“中國(CHINA)”字樣,中間的白色圓標上也清晰寫著“中國製造(Made in China)”,表明其産自中國。
法新社評價稱,標簽上出現“中國製造”,似乎並不完全符合美國人心中的“美國夢”。
據美洲協會數據顯示,截至今年3月,美國向拉美地區提供了約6200萬劑新冠疫苗,而中國則提供了至少3億劑。
除了提出倡議,拜登還在峰會上宣佈,將向拉美國家提供3億美元經濟援助。這比一個月前在東盟峰會上承諾的1.5億美元投資多了一倍,但對該地區30多個國家來説,還是杯水車薪。
多明尼加科學院院士 愛德華多 克林格:這對於一個如此饑餓窮苦被排斥的地區算什麼?美國有500億美元用於戰爭,但沒有幾百萬美元來解決對其施壓的中南美洲問題。
在本屆美洲峰會上,除了經濟問題,移民問題原本是另一大核心議題。但在分裂的峰會上,這同樣成了一個“偽議題”。
有數據顯示,如今80%以上的中南美洲非法移民都是從美墨邊境入境美國。但在墨西哥總統缺席的情況下,峰會又該如何討論移民危機?
6月10日,拜登與20個與會國家領導人簽署《洛杉磯移民宣言》。
美國總統 拜登:在這個宣言之下,我們正在改變管理美洲移民的方法。我們每個人都在簽署承諾,承認我們共同面臨的挑戰。
然而,就在宣言發表後,墨西哥前外交部長卡斯塔涅達表示,美洲國家所作的承諾,很可能只是成為拜登在國內的“政治優勢”,但實際上,這個宣言沒有任何實質內容。
和會場內的空洞承諾相比,會場之外,是所有人無法逃避的現實。
就在美洲峰會召開前夕,超過1.5萬人組成的移民大篷車隊正涌向美墨邊境,希望能在峰會期間進入美國。他們大多來自海地、薩爾瓦多、宏都拉斯、瓜地馬拉等中南美洲國家。
不少移民已在邊境露宿等待數月,因為拜登政府此前曾誓言會取消《第42條法案》。
2020年3月,新冠疫情在美國開始蔓延時,特朗普政府通過一項聯邦衛生令,又稱《第42條法案》,該法案以公共健康為由允許美國政府逮捕邊境移民後直接將他們驅逐出境。
這是去年9月,美國邊境警察騎馬揮鞭粗暴驅趕海地難民。視頻流出後,警察暴行遭到輿論強烈譴責。
當時,拜登曾表示將讓施暴的警察付出代價。
美國總統 拜登(2021年):看到有人騎著馬揮著鞭驅趕另外一群人,太離譜了。我向你承諾,這些人(警察)將為此付出代價。
然而,這一説法並沒有得到國土安全部長的認可。
美國國土安全部部長 馬約卡斯(2021年):我認為總統在呼應美國民眾的情緒,但我想就事實説話,該調查將基於調查人員了解到的事實展開。
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的數據顯示,2021年,美國執法部門在美墨邊境逮捕非法移民約170萬人次,創20年來最高紀錄,其中包含14.5萬名兒童。
《第42條法案》原定今年5月23日到期。拜登政府曾宣佈,將按期取消該法案。但由於國會共和黨成員和美國邊境州官員一直對此強烈反對,最終,聯邦法官裁決,該法案將在到期後繼續生效。
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公共事務助理專員 米蘭達:現在我們發出一個明確的資訊,美國強制執行移民法,任何沒有獲得合法授權的個人穿越邊境進入美國將會被驅逐。
特朗普執政期間,美國政府強制施行的骨肉分離政策導致超過2800多名移民兒童被迫與父母分離,很多家長至今仍在尋找孩子的下落。
據《洛杉磯時報》報道,近些年在美國被羈押的至少26.6萬名移民兒童中,約2.5萬人的羈押時間超過100天。
這裡是位於美國得克薩斯州沙漠的一所邊境拘留中心,關押著上萬名未成年非法移民。
通常情況下,這裡不允許外界進入,更不允許靠近拍攝。拘留中心內部,各種疾病蔓延,條件極其惡劣。
兒童拘留中心工作人員:很多兒童感染了新冠肺炎。我還知道不少兒童得了鏈球菌性喉炎,蝨子成了一個非常大的問題。有一次,所有女孩在一個帳篷裏集中時,因為蝨子太嚴重了,他們就把帳篷封鎖了。
除了面臨疾病的威脅,這些孩子還可能遭受性暴力。
兒童拘留中心工作人員:美國國土安全部的人曾提到一起強姦事件,他們給女孩們做妊娠試驗。我還聽到他們當著所有人宣佈試驗結果。我還聽説另一個晚上,有一個僱員被發現在男孩的帳篷裏做同樣的事情。
這個十五歲的男孩曾在拘留中心待過五個星期。其間他感染了新冠肺炎。
移民青少年:裏面很難弄到藥,當我們問他們要藥時,他們就給我們擺臉色,他們還經常大笑。
特朗普執政時,美國難民配額人數從每年85000人削減到15000人。拜登上任初期保留了這一配額,在遭到批評後將上限提高到62500人,後來又提高到125000人。但白宮也承認,這個目標難以實現。
阿根廷《國家報》評論稱,美國與拉美國家的關係正經歷“幾十年來最糟糕的時刻”。
拉美國家需要討論的是經濟增長、不平等和氣候變化,而美國在意的是俄羅斯、中國和俄烏衝突。“事實是,拉美多年來一直不在華盛頓的優先名單上。”
在美國《外交政策》看來,此次美洲峰會堪稱“美國地區影響力的墓碑!”
就在本屆美洲峰會召開期間,會場附近幾個街區外,也在召開另一個“對壘峰會”:民主人民峰會,主辦方是美洲各國150多個組織結成的聯盟。
美國記者 艾比馬丁:美國制裁的目的並非向別國領導人施壓,讓他們接受所謂“人權”,而是讓這些國家的民眾感到非常痛苦,以至於他們覺得只有推翻當前的政權,並建立一個親美政府,才能減輕他們的痛苦,才能安然無恙,這就是美國的目標策略。
這本《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是烏拉圭左翼作家加萊亞諾所寫,全書深刻控訴了美國在過去一百多年裏對拉美國家的掠奪和奴役。
“拉丁美洲是一個血管被切開的地區。自從發現美洲大陸至今,這個地區的一切先是被轉化為歐洲資本,而後又轉化為美國資本,並在遙遠的權力中心積累。”——《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
2009年,美國介入宏都拉斯政變,幫助親美的軍方推翻了民選總統塞拉亞。儘管遭到種種質疑,時任美國政府依然堅稱,既不知情也未參與政變。
五年之後的2014年,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裏 克林頓在《艱難的抉擇》一書中承認,美國當時確實參與了宏都拉斯政變。
2018年,美國前副國務卿托馬斯 香農在給新任國務卿蓬佩奧的信中寫道:“宏都拉斯是一個貧窮的小國,但是如同我已經提到的,它對我們的軍事基地具有戰略上的重要性,是我們控制美洲的總體戰略的關鍵......”
美洲玻利瓦爾聯盟-人民貿易條約協定秘書長 薩查 略倫蒂:美國想要什麼?很簡單,奪取我們的自然資源,並懲罰所有不聽從其指揮的國家。
不過,在阿根廷經濟學家吉塞拉 塞爾納達斯看來,比起美洲峰會的象徵意義,更有説服力的是近期拉美各國左翼力量的悄然崛起。
6月19日,哥倫比亞將舉行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此前第一輪投票中,左翼候選人古斯塔沃 佩特羅支援率高達40.32%。
如果他和目前在國內支援率領先的巴西總統候選人盧拉都贏得選舉,那麼拉美地區人口最多的7個國家將全部由左翼領袖執政。
瓦加斯基金會政治學者 萊昂納多:當時,我們拉丁美洲只有一個選項,就是美國。我們沒有中國,沒有一個更強大的歐洲,也沒有其他崛起的新興國家作替代。但是現在,我們有了其他選項。
美國智庫“美洲對話”前主席希夫特認為,“美洲峰會出現的問題可歸咎於美國政治的糟糕狀況。”的確,拉美並非誰家的“後院”,“美洲峰會”也不是“美國峰會”。但美國政府一直以來對待美洲國家的態度充滿傲慢與虛偽,為拉美國家的集體反抗埋下了伏筆,“峰會”才會演變成如今的“分裂之會”。
如今,在新冠疫情和俄烏衝突外溢的雙重壓力下,拉美國家在各方面都遭遇嚴峻挑戰。此時,這些國家在意的,是真正的尊重與平等,是實實在在“真金白銀”的幫助,絕非“空頭支票”或“政治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