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改十年交出亮眼成績單 三大難題尚待攻克
2009年被視為中國新醫改的元年,國家公佈了關於醫改的頂層制度設計,至今已是第10個年頭。新醫改為醫療、醫保、醫藥中的諸多“疑難雜症”開出了處方,療效幾何?記者採訪了部分參與和研究醫療體制改革的官員和學者,回顧和梳理了醫改進程中的經驗與挑戰。
“掏空腰包看病”成歷史 財政投入結碩果
全球第188位。2000年,中國在世衛組織衛生籌資公平性榜單上位居末流。“不能讓群眾掏空腰包看病。”醫療體制市場化弊病逐漸引發反思。2006年,中央政治局進行第三十五次集體學習,確立公共醫療衛生的公益屬性,開始建立覆蓋城鄉居民的基本衛生保健制度。
“有位東北計程車司機跟我講,過去得了病就是忍著、耗著,哪敢看?現在報銷比例高了,看病負擔小了。”北京大學健康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李玲説,讓群眾不再恐懼看病,是衡量醫改成功與否的重要標準。
從看病“自掏腰包”到國家“拿大頭”,醫改十年來,公共財政支援力度持續攀升,醫療籌資水準不斷提高。2009年至2018年,全國衛生總費用年均增長14.2%。與此同時,個人衛生支出佔比從十年前的37.5%降至28.7%。
2009年至2017年,全國每千人口病床數從3.3張增加到5.7張,每千人口執業醫師從1.8人增加到2.4人,基本實現每個縣有一到兩所公立醫院、鄉鄉有衛生院、村村有衛生室。
醫改全國一盤棋,一個也不能掉隊。“合理佈局優質醫療資源,讓城鄉共用醫改成果。必須著力破解因病致貧、返貧難題,讓困難群眾也能看得起病。”國家衛健委財務司司長何錦國説,從全國來看,建檔立卡貧困戶醫藥費個人支付比例僅需8%左右,對農村貧困人口予以照顧傾斜,醫療救助制度減輕了他們的經濟負擔。
2015年9月,國務院發佈《關於推進分級診療制度建設的指導意見》,有序引導優質醫療資源向基層下沉,促進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公平可及。2009年至2018年,基層醫療衛生機構直接補助從292億元增至1974億元,年均增長23.7%。全國832個貧困縣的1180個縣級醫院實現三級醫院對口支援,92%的貧困人口在縣城就能看上病。
徐恒秋2006年在安徽省衛生廳任副廳長,2013年離任。七年時間裏,她見證了安徽新農合報銷比例從10%到69%的躍升。“我親眼所見,一個農民和一個幹部同住一間病房,老農的報銷比例超過了幹部。幹部不解,老農報銷的怎麼比我還多?” 徐恒秋説,十年醫改在醫療資源均等化上取得了豐碩成果。
從十年前廣州市花都區農村衛生站試點“一元錢看病”,吸引村民小病不出村,到開展家庭醫生簽約服務、雙向轉診,基層醫療衛生機構的築底作用越來越強。
“網際網路+慢病管理”“網際網路+預防接種”“網際網路+出生證預約”……近年來,廣州打造市民健康資訊聯網平臺,深化“網際網路+醫療健康”資訊服務,讓群眾少跑腿、更便利,共用優質醫療資源。目前,平臺已接入廣州各級醫療機構300余家,2019年底可實現公立醫療衛生機構全部接入。
醫改步入“深水區” 三大難題待攻克
“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已進入深水區,到了啃硬骨頭的攻堅期。”2016年,全國衛生與健康大會為醫改定調,改革將持續發力。儘管從財政資金流向和宏觀政策導向來看,“三醫”聯動改革有著積極的支撐面,但在具體執行過程中,阻滯改革的“硬骨頭”也已逐漸浮現。
分級診療效果不理想。公立醫院改革關乎群眾日常就醫直接體驗。然而,分級診療制度推行多年來,最初根據患者病情分流,由不同層級醫療機構診療的設想效果並不明顯。“相反,越來越多的人涌向大醫院,門診量繼續快速上升,甚至三級醫院的門診量和二級醫院調了個個,老百姓去大醫院看病多有不便。”李玲説。
來自專業醫學雜誌的統計數據顯示,我國現有年門診量超300萬人次的“超大門診量”公立綜合型醫院超過50家,多數集中分佈在東南沿海和經濟發達地區,包括部屬部管醫院、大學附屬醫院、省屬醫院、市屬醫院以及軍隊醫院等各個類別,個別超大型綜合醫院年門診量已突破700萬人次。
超大型綜合醫院的建設對域外醫療資源佈局具有虹吸效應。原衛生部部長高強就此提出質疑:“一些大型三甲醫院的確集中了不少優勢醫療資源,特別是人才資源。但把優秀人才、好醫生都集中在一處,當地看不了病,必須跑到你這裡,這符合區域衛生規劃、醫療資源的合理佈局嗎?不一定。”
在英國、荷蘭、澳大利亞等部分發達國家,家庭醫生首診和轉診制度被嚴格執行,除急診外,患者需經轉診才能到上一級醫療機構就診。作為分級診療的重要環節,儘管國內不少大中城市也探索實行家庭醫生簽約制,但收效甚微。
一位中部省份醫療衛生系統幹部告訴記者,家庭醫生簽約制在不少地方淪為形式主義,簽了那麼多約,但真正在診療過程中起作用的並不多,很多病歷檔案沉積多年,進不了資訊系統,成為廢紙。
醫改統籌協調失衡。從籌資能力、醫保水準和基本醫療衛生服務能力等多個方面來看,醫改仍存在部門、地區間不平衡、不協調的問題。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顧海在調研中發現,江蘇蘇南和蘇北地區的醫療籌資能力存在較大差異,且地區和部門間籌資時會出現不協調的情況。“省管縣的財政經費參與統籌時,市一級是指揮不動的,需要省裏出面協調,同時也存在財政和醫保部門協調難的問題。”
城鄉間的醫療資源分配失衡問題也一直備受關注。國家醫保局醫藥價格和招標採購司司長鐘東波表示,不同保障制度下的保障水準存在較大差異,比如全國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的平均保障標準是4200元/年。與此同時,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大約只有720元,如何提高地區間保障能力的均衡性是下一步醫保供給側改革的重點。
東南沿海省會城市一位醫保局幹部表示,目前該市醫療資源仍高度集中在少數幾個老城區,新興人口聚集區的醫療資源仍顯薄弱。“網際網路+醫療”推進過程中,部分區域技術壁壘、資訊孤島現象尚未杜絕,基層衛生資訊化建設水準亟待提升。
何錦國認為,醫改文件和規劃都明確了政府衛生投入的增長幅度,但是近年來受宏觀經濟的影響,財政醫療衛生投入增速放緩,波動也比較大,穩定增長的投入機制尚未有效建立,人口大省投入力度加大,地區間不平衡問題非常突出。
公立醫院逐利機制尚未消除。近年來,媒體時有曝出醫療機構過度醫療、套取醫保資金等負面資訊。有的公立醫院給醫務人員設定創收指標,有的將收入與藥品、耗材、醫學檢查等業務收入直接掛鉤。儘管新醫改致力於破除“以藥養醫”的陋習,但仍然存在變相逐利的情況。
從實踐來看,破除“以藥養醫”的惡性迴圈,單靠調整藥價還遠遠不夠。李玲指出:“公立醫院供給側改革的關鍵是要為醫院和醫生建立正確的激勵機制。藥改只是第一步,取消了‘以藥養醫’,沒有執行配套政策,就會變成以‘檢查養醫’‘以耗材養醫’等等。”
專家表示,正是由於公立醫院的創收機制尚未消除,致使醫療機構熱衷於快速引入檢測儀器,特別是採購大型醫療設備,最終導致公共衛生費用上漲過快。
“消除逐利機制不是讓醫生拿低工資。”鐘東波建議,全面推行醫務人員崗位薪酬制,崗位薪酬既不與藥品、耗材、服務等正掛鉤,也不負掛鉤,讓醫生回歸看病的角色,讓藥品回歸治病的功能。
深化醫療供給側改革 合力守護健康中國
從2009年到2018年,我國每人平均預期壽命從74.8歲提高到77.0歲,嬰兒死亡率從13.8下降到6.1,孕産婦死亡率從31.9下降到18.3……醫改十年來,人民群眾的健康水準和衛生健康的公平性有所提高。
近日,國務院印發《國務院關於實施健康中國行動的意見》,國家層面出臺《健康中國行動(2019—2030年)》,促進以治病為中心向以人民健康為中心轉變,努力使群眾不生病、少生病。
從破解“看病難、看病貴”到重視預防、營造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展望醫改未來,原衛生部部長高強表示,下一步應該善於把推動“三醫”聯動改革與實施健康中國戰略有機結合。
“每個人是自己的健康第一責任人。”儘管醫療管理機構、醫院、健康産業和市場都負有落實健康中國戰略的職責,但不能忽視個人在推動醫改進程、參與健康行動中這個最為關鍵的要素。
何錦國指出,下一步醫改要認真研究界定政府和市場在醫療衛生領域的投入責任,確定公共衛生服務主要是通過政府籌資提供,基本醫療服務由政府、社會、個人三方合理分擔費用。特別要加大宣傳力度,讓群眾認識到個人永遠是健康的第一責任人,做好衛生健康事業的共建共用,三方力量都需充分發揮。
多位專家表示,經過十年的探索,醫改已經能夠更加全面地看待和適應健康産業發展和經濟社會轉型。未來醫改將從解決群眾“看病貴、看病難”的治已病層面,向支撐健康産業發展,營造公眾健康生活方式延伸。
李玲表示,未來醫改將在包括建立醫院醫生的正確激勵機制,統籌協調部門聯動,完善分級診療制度,充分發揮和利用“網際網路+醫療”技術優勢,推動藥品、器材、藥材的國産化等方面持續深化供給側改革,合力尋找全民健康的中國道路。(記者 劉宇軒 南京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