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沙海裏種出綠色奇跡
40年,沙海裏種出綠色奇跡
——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東段採訪紀實
光明日報記者 劉江偉 李慧
汽車在公路上顛簸行駛著,車窗外的綠色不斷向遠方延伸,猶如無邊無際的海洋在微風中翻捲著細小的波浪。
科爾沁,這個曾經水草豐美、河川遍佈的遼闊草原,由於人們不合理的經濟活動,慢慢退化成溝壑縱橫、黃沙漫卷的沙地,就像詩人艾青筆下所描述的:“從塞外吹來的沙漠風,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綠色。”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簡稱“三北工程”)的推進,科爾沁沙地及其周邊的命運也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近日,記者跟隨採訪團深入到遼寧彰武縣、內蒙古科左後旗、黑龍江拜泉縣等三北工程東段地區,從科爾沁沙地以及周邊的綠色蛻變,來窺探三北工程這一與改革開放同歲的偉大壯舉,40年來牢築綠色長城的精神偉力和滄桑巨變。
綠進沙退,在荒蕪中播撒綠色
很多與內蒙古相關的地方,名字大都會與水草相關,遼寧省彰武縣阿爾鄉鎮也同樣如此。
阿爾鄉的蒙語含義就是水草豐茂之地,它曾三面被科爾沁草原包圍。據老一輩人介紹,阿爾鄉雖沒有浩瀚的森林,但到處可見低矮的樹叢和草地。
農民的開荒拓耕、質地鬆散的土壤再加之乾旱少雨的氣候,讓阿爾鄉迅速被沙土侵蝕。阿爾鄉鎮黨委副書記謝菲菲向記者展示的一張泛黃的圖片,描寫的就是阿爾鄉“十山九禿頭、風起白沙飛、十年九不收”的景象。
阿爾鄉鎮副鎮長馬輝已經在鎮上工作20餘年,她對風沙的記憶尤為深刻:“一到春季,狂風四起,根本就睜不開眼睛,沙子打在臉上就像刀子割的一樣。嘴唇和臉都被吹破皮了,滿嘴都是沙子,一咬嘎吱嘎吱地響。”
不只是阿爾鄉鎮,整個彰武縣都面臨著“沙進人退”的困境。彰武縣林業局局長劉立群告訴記者,新中國成立前,彰武縣林地面積不足18萬畝,森林覆蓋率僅為2.9%。彰武縣的東南便是以瀋陽為中心的遼寧中部城市群,如果按七八級的風速計算,彰武的沙塵到達瀋陽僅需1個小時。
1978年11月,幾乎與改革開放同時,黨中央、國務院作出一個重大決策——在我國四大沙地、八大沙漠邊緣及黃土高原建設大型防護林。同年,彰武縣被列入“三北工程建設重點縣”,拉開了治沙造林的序幕。
自三北工程實施以來,彰武縣秉承“要生存、先治沙”的理念,累計完成治沙造林面積126.5萬畝,森林覆蓋率增加到34.5%,使166萬畝農田得到保護。全縣糧食産量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1億公斤增長到現在的13.8億公斤,成為全國重要的商品糧基地縣。
仲夏原本是彰武風沙漫卷的時節,但現在走在田間路頭,微風吹動臉龐,儘是夏意的清爽。放眼望去,青草爬滿了山坡,成排的樟子松猶如衛兵一樣,嚴陣以待地守護著這裡的每寸土地。
“為鞏固治沙造林的建設成果,我們全面實施了封山禁牧工程,堅持機械圍封和生物圍封相結合,畜牧業推行了舍飼圈養。強化了管護專業隊伍建設,不斷加強對封禁範圍生態脆弱區的管護。”劉立群説。
改革開放開啟了中國發展的新征程,而三北工程也翻開了三北生態建設的新篇章。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局長張建龍表示,三北工程經過40年五期的實施,共完成造林面積4.3億畝以上,森林覆蓋率由過去的5.05%提高到13.02%,實現了生態、經濟、社會效益的多贏。
以林增收,讓群眾有綠色獲得感
從彰武縣向東北方出發,大約行駛700公里,就到了黑龍江省拜泉縣。層層梯田在細雨微蒙中泛起了雲霧,坐落其間的村莊被掩映得撲朔迷離,儼然是一派塞外江南的景象。
拜泉縣曾是赫赫有名的“北大荒”。新中國成立後,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人響應國家號召,用汗水把這裡開闢成了美麗富饒的“北大倉”。然而,20世紀六七十年代,為了多種糧,很多樹木被砍伐,不期而至的風災、水災、霜災經常讓農民顆粒無收。
“滿目瘡痍、支離破碎。”談起曾經的拜泉,該縣林業局局長李英歌脫口説出這八個字。他告訴記者,當時,全縣黑土層厚度由墾殖初期的1米銳減到30釐米,許多土地都是“破皮黃”,坡地年跑土1400萬噸。
拜泉縣新生鄉新安村村民溫盡莊對此深有體會,他説:“春天種地時,頭天晚上種上種子,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種子全刮沒了。最早村子裏還有三四十戶人家,後來都搬到外地生活了,村裏只剩下三四戶。”
1978年,拜泉縣抓住三北工程建設的契機,把植樹造林、重整河山當作發展農業的根本措施,掀起了綠化拜泉大地的熱潮。經過40年的努力,全縣已累計營造人工林112萬畝,森林覆蓋率由建設初期的3.7%提高到19.5%,治理水土流失小流域182個,形成了以農防林、水保林為主體,喬灌草、網帶片相結合的生態經濟型防護林體系。
新生鄉丁家溝小流域的變化是拜泉縣植樹造林的一個縮影。在治理之前,當地群眾曾經流傳這樣一段順口溜:“山水似牤牛,下雨滿山流,毀了低窪地,打出侵蝕溝。”
三北工程實施以後,丁家溝小流域採取生物、工程、農藝相結合的措施,使該小流域的治理與開發融為一體,共造林1070畝,修梯田610畝。“治理後的丁家溝流域,山青了、水綠了、地肥了、人富了。搬走的農戶又回來了,真正實現了治理一坡、成功一片、效益一方。”新生鄉鄉長路寶玲説。
行駛在拜泉縣鄉間小路上,隨處可見道路兩旁呈複式排列的林帶,當地人稱其為“接班林”。“我們對成熟期的林帶,提前栽上接班林,原有林帶採伐時,接班林生長高度已達到防護需要,實現了防護效能的良性更替。”黑龍江省林業廳三北站站長李勤説。
近年來,拜泉縣堅持綠色發展理念,牢固樹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統籌構建生態環境治理體系,大力發展綠色經濟,形成了以林增收、以林富民、以林養林的新局面。“截至2017年年末,全縣森林活立木蓄積面積已達722萬立方米,價值60億元。農民通過從事林業産業每人平均實現增收2.8萬元,為農民脫貧致富和鄉村振興提供了有力支撐。”拜泉縣副縣長李凱介紹。
張建龍為三北工程算了一筆賬:“三北工程區域,尤其是內蒙古、寧夏、甘肅等光熱條件比較好的地區,有很好的發展特色經濟林的基礎。我們測算了一下,現在大約一年的經濟林産出能有1200多億元。”
“三北”精神,用生命築起綠色長城
漫長的三北工程線上,英雄與大樹並肩而立。
佇立在阿爾鄉北甸子村,遊客不僅會對千年風沙瀰漫的歷史慨嘆,更會被一片高聳入雲的楊樹林所震撼。北甸子村“治沙書記”董福財安詳地躺在這裡,每天都與浩瀚的林海對望。
上世紀90年代,由於惡劣的生存環境,上級部門建議北甸子村全村整體移民。原黨支部書記董福財挺身而出,帶領全村幹部群眾治沙造林,“風沙如果不治理,馬上就面臨風沙把人攆走的危險”。
向白沙宣戰,就是北甸子村村民向千年來“終日胡風吹”的歷史命運宣戰。20多年來,董福財帶領全村累計栽樹300多萬株,自己親手栽下3萬多株,硬是在茫茫沙海中造出了一片生命綠洲。
因多年積勞成疾,董福財在2015年3月倒下了。董福財妻子劉玉蓮清晰地記著他生命的最後一刻。董福財緊緊握著她的手,用顫巍巍的聲音説:“我死了以後,讓我看著全村老百姓,親眼看著他們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現在的蒙遼交匯處,以林為界,一邊茫茫沙海,一邊綠樹滴翠,涇渭分明的對比時刻喚起人們對種樹人的思念。偉大的壯舉背後必定有一群偉大的英雄。在那一處處曾經拒絕生命的荒原上,一代代種樹人的印跡化為抹不去的生命標記。
今年83歲的老人雙寶在兒女眼中是一個固執的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內蒙古通遼市科左後旗大部分牧場沙化,草甸地鹽鹼化,森林覆蓋率僅為5.1%。面對著終日肆虐的狂風,巴嘎塔拉蘇木邊布拉嘎查村村民雙寶決定植樹造林。
他的想法遭到了兒女們的反對,老人並沒有理會。他固執地説:“沒有費用,我自己出;沒有技術,我自己學;沒有人管理,我自己管。”老人拄著柺棍,一腳踏進了村東南的沙陀。他砍下一根樹杈,扦插在沙地中,似乎宣示了他“不治風沙誓不休”的決心。
種了兩年,只成活100棵樹,多少讓老人有一點沮喪,但這並沒有改變老人固執的想法:“那年夏天,風刮得不敢開窗戶,孫女被捂得起皰疹。當時我就想,無論如何,也要把沙治住。”
隨後兩年因為有持續的降雨,老人新種下的樹成活率達90%,這讓老人重新燃起了信心。但是,另一個問題接踵而至,樹林經常遭到牛羊啃食。老人又固執地當上了管護員。以後這片林邊每天都會有一個身影,來來回回地踱步,悉心呵護著樹苗的成長。
現在這裡已經有180多畝林地,有28000多棵樹,為了這些樹成活,老人曾經栽種了20萬棵樹苗。他用一雙佈滿老繭的手,為千瘡百孔的村子織出了一條綠色飄帶。
40年來,像董福財、雙寶等一批三北人,為了追逐綠色的夢想,不甘命運、殊死奮鬥,為三北大地譜寫了一部叱吒風雲、感天動地的英雄史詩。
從毀林墾殖到治沙種樹,從沙進人退到綠進沙退,遼闊的三北地區經歷著由黃到綠的華美蛻變。車行原野,極目遠眺,一群白色的候鳥掠過草中的濕地,迅馳消失在莽莽叢林中,構成了一幅天然的綠水青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