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黑暗擋住，把陽光留給百姓”

　　大學畢業後，白龍（化名）做了12年警察。這期間，他的“身份”時而是“大毒梟”，時而是“小馬仔”，有時又是代駕司機、酒店服務員、陌生路人。只有穿上警服與犯罪嫌疑人四目相對時，活在毒品世界裏的人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貴州省貴陽市公安局南明分局一名禁毒警察。

　　白龍是個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夥子：皮膚黝黑、身材健碩，理著平頭，經常一身T恤牛仔。毒品交易醞釀時，他可能已經在汽車裏盯梢多時，也可能在附近高樓的一個窗口通過錄影機觀察著嫌疑人的一舉一動。交易進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剎那，他的槍口會死死抵住嫌疑人——人贓俱獲是對一名禁毒警察的基本要求。

　　許多影視作品呈現過禁毒警察的生活和工作。白龍説，影視作品中的禁毒警察都有藝術化的成分，和那些英雄式的人物形象相比，他們的日常工作中更多是盯梢、分析、等待、抓捕，甚至是邋遢、狼狽和失敗。

　　“沒想到警察會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一直潛伏”

　　20多攝氏度的氣溫裏，小轎車的車門車窗緊閉，不敢發動、不敢開空調，白龍和同事在車裏緊盯著不遠處的目標，他們甚至不敢亂動，車身稍有晃動都可能引起毒販的警覺。

　　幾個小時過去，白龍感覺自己“餿”了，汗水浸透了內衣褲，身旁的兩個空礦泉水瓶裏接滿了自己的尿液，車裏混雜著各種難忍的氣味。

　　販毒團夥正在為一次大型毒品交易作著最後準備，白龍作為抓捕指揮在現場3天沒有回家，根據偵查和情報，交易即將在這裡進行。

　　販毒團夥派人不停地觀察著周圍情況，白龍看到準備交易的人不停地進進出出，臉上很輕鬆的樣子，吃飯、喝水、休息都有專人安排。天黑時，白龍忍不住到車後一個土坡上方便，雜草叢中冒出的蚊蟲在他身上叮出了很多皰。

　　販毒團夥“沒想到警察會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一直潛伏”，經過幾天的試探，團夥的“頭目”出現了，看上去像極了要交易的樣子，但白龍一直沒看到交易的另一方出現，直到這個販毒團夥突然全部離開，白龍明白，毒販的交易中止了。

　　“毒販經常會突然變更交易時間和地點，沒有理由，一旦我們撲上去沒有人贓俱獲，就會打草驚蛇。”白龍説，影視劇中禁毒警察都是神采奕奕的樣子，但自己經常這樣一身狼狽，“只能趕緊回家洗澡換衣服，再找線索去下一個可能交易的地點蹲守。”

　　一次，白龍和同事們破獲了一起體內藏毒運毒案件，白龍看著犯罪嫌疑人在指定的地點排出體內的毒品。

　　“放一個盆，看著他排泄，一次能排出十幾顆。”白龍説，每次排泄完，自己就戴上手套，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在糞便中撈出包裹好的毒品，再對著水龍頭一顆一顆洗乾淨，清點好數量，再稱重。

　　白龍説，在清洗時，瀰漫的惡臭會讓人噁心到極致，“有一次盆子在水池裏翻了，濺起來的臭水直接撲到臉上。”

　　白龍説，做禁毒警察，這些都是必須要吃的苦。

　　“即使我不抓你，也有別人抓你”

　　剛剛過去的4月，白龍上班27天，同時偵辦的案子不下10個，“就像10個鍋做飯，哪邊飯熟了就開鍋，哪邊飯有蒸汽了，就過去聞聞。”

　　“開鍋”時的抓捕往往面臨著意想不到的危險。

　　有一次，白龍裝扮成一名毒梟的“馬仔”，臥底進入販毒團夥，雙方的交易地點約定在重慶市。白龍把自己打扮成街頭痞子的模樣，操著一口販毒圈內的“黑話”，與對方幾個回合接觸後，逐漸建立起了信任。

　　交易開始，白龍和對方代表在一家KTV包房中喝酒唱歌，電話裏，白龍指揮對方的“帶貨人”來到KTV樓下，按白龍的指引，“帶貨人”出現在KTV大堂，進入警方抓捕視野。為了確定“帶貨人”攜帶的是真毒品，白龍決定在KTV包房中當場驗貨，“要是帶了假毒品，抓了也沒意義，未來很難定罪”。

　　“帶貨人”坐電梯上樓，進入包房後便沒有了動靜，民警蹲守在包房四週，等待白龍發出消息。但包房裏的情況外界並不知道，白龍能否有機會發出信號？會不會“黑吃黑”讓白龍接觸毒品的一瞬間就被“幹掉”？所有人都很擔心。

　　“抓！”

　　白龍找機會成功發出了短信，警察衝進門將在場的人員和守在KTV門外的販毒團夥人員全部抓獲，警方發現，這些週邊的販毒團夥人員已經做好了“黑吃黑”的準備。

　　這次臥底行動繳獲5公斤毒品。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抓捕時，白龍也被死死按在地上，戴上手銬，與犯罪團夥一起被帶回公安局。在公安局，被抓獲的毒販知道了白龍的臥底身份，與白龍擦肩而過時惡狠狠地説：“等我出來了殺你全家！”白龍告訴他：“即使我不抓你，也有別人抓你。”

　　很多突發狀況也讓抓捕變得危險重重。

　　白龍沒遇到過被毒販用槍指著腦袋的情況，“那太危險了，只能在電視上出現，不能給毒販這樣的機會”。

　　一次在酒店抓捕犯罪嫌疑人，打開門，白龍第一個衝進房間，看見嫌疑人正在靠窗的床上躺著。嫌疑人有點蒙，但一下子反應過來，準備反抗，白龍死死勒住嫌疑人的脖子，嫌疑人迅速把身體向床頭的椅子方向傾斜，準備伸出手拿椅子上的手包。白龍和身後的同事一起將嫌疑人制服。

　　後來，白龍打開手包檢查，發現裏面有一把已經上膛的手槍。

　　“誰來拿有毒品的快遞就抓誰”

　　這些年，白龍感受到一個明顯的變化，新型毒品的魔爪正在伸向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吸食“海洛因”等傳統毒品的人面黃肌瘦，很容易識別，而新型毒品吸食者單從外表看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因此，有很多吸食新型毒品的年輕人認為，新型毒品沒有什麼危害。

　　通過網路販賣新型毒品的案例越來越多，這樣的販毒主要是把毒品隱藏在其他物品中，通過快遞寄給買毒品的人。白龍和同事們會根據情報蹲守在快遞提貨點，“誰來拿有毒品的快遞就抓誰”。有的販毒者會偽裝成快遞員，但基本都會在審訊中被識破。

　　白龍的手機裏下載了很多社交軟體。在一款社交軟體中，白龍把自己的頭像做成了很吸引人的樣子，展示照片設置成了朦朦朧朧的新型毒品照片，自我介紹也帶有一些特殊的暗示，“不吸毒的人看不懂這些照片，吸毒的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一次，一位網友在這款社交軟體上約白龍見面“坐坐”，在跟白龍的對話中，多次暗示和毒品有關的內容。白龍赴約了，不過沒有以網友的身份，在一個咖啡廳，他直接出示證件，帶走了約“坐坐”的網友。

　　尿檢陽性，這名網友很快交代了自己的吸毒經歷和毒品賣家資訊。

　　白龍和同事們還會在一些社交軟體的聊天群中臥底，通過聊天找出其中吸毒販毒的嫌疑人，有確鑿的證據後，直接抓人。

　　“做了一份自己最熱愛的工作”

　　上大學時，白龍學的就是禁毒專業。同學中像他這樣從事自己本專業的人並不多，有同學説，“白龍是最成功的人，因為他做了一份自己最熱愛的工作。”

　　白龍感覺，破一個個案子會給自己帶來滿足感，但真正讓他有成就感的，是犯罪嫌疑人真誠的懺悔。

　　白龍説，毒品犯罪並不能引起很多人的關注，大家常常認為毒品離自己很遠，其實，毒品犯罪與搶劫、盜竊等侵財型犯罪密切相關，“菜市場裏小偷小摸的事情，很多都是吸毒人員為了籌集毒資做的”。

　　如今，貴陽的社會治安比前些年有明顯好轉，白龍認為，這和吸毒人員收戒和毒品打擊力度不斷加強有很大關係。

　　白龍儘量找時間與進入看守所的嫌疑人聊聊，“是提醒，也是教育”。有一次，白龍找一個“頑抗”了很久的犯罪嫌疑人説心裏話，讓他徹底放下包袱，如實供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這名嫌疑人托民警轉告家屬，如果到貴陽一定要找到白龍，跟他説謝謝。

　　“我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工作的意義不僅在於打擊毒品，還在於對犯罪分子的挽救，在他們心裏能留下烙印。”白龍説。

　　白龍在工作中扮演的角色很多，在生活中，他覺得自己一個角色都沒扮演好。週末經常接到電話，需要臨時加班，孩子會抱著白龍的腿，一直哭。

　　白龍在朋友圈寫下了一段話，他説希望孩子長大後看到，能夠理解他：現在你怪爸爸沒有陪你，但是長大了你就會知道，爸爸沒有陪你的原因，是跟其他叔叔一起做更有意義的事情，給你們創造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

　　白龍一直記得讀大學時一位老師説的話：“警察正面是陽光，背面是黑暗，警察是把黑暗擋住，把陽光留給老百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