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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哪是工作,是在賣命!——追記浙江省農科院研究員王一成

2017-12-14 21:30:00
來源: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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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華社杭州12月14日電 題:你這哪是工作,是在賣命!——追記浙江省農科院研究員王一成 

  新華社記者 方問禹、魏一駿、唐弢

  9月15日,杭州殯儀館一號廳,一片肅穆寂靜。絡繹不絕的弔唁者中,有許多從溫嶺、上虞等地趕來的生豬養殖戶,隊伍中不時傳出抑制不住的啜泣聲。

  把他們“弄”哭的人,叫王一成,浙江省農科院研究員。9月12日上午10時許,王一成病逝于杭州,年僅60歲。

  王一成,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兩次出國留學,面對海外優厚的挽留許諾,他為何毅然歸國?

  從事基礎科研將近20年,他為何選擇轉戰生産一線、與病死豬打交道?

  厚德力耕、鼎新致用,數十年如一日,如此優秀的典型,何以逝後才為人知?

  帶著這些問題,我們走近王一成平凡而感人的人生。

 

王一成(前)帶領學生在基層養豬場考察(資料照片,2013年8月攝)。新華社發 

  他是從事近20年基礎科研的“老海歸”,卻選擇走出實驗室,奔赴“生産的主戰場”—— 

  1999年12月31日夜,兩個千年的交匯點,地球人在歡騰。

  迎著璀璨的煙火,王一成匆忙奔赴杭州下沙一家出現病情的養豬場。診斷、隔離、消毒、轉運,這位臨危受命的現場“總指揮”,一直忙碌到翌日淩晨兩點多鐘。

  此時此刻,家中翹首以盼的父母、愛人和兒子心裏五味雜陳:這千禧夜,還是王一成留學回國後的第一個生日。

  這也是王一成35年科研生涯上的轉捩點。

  1982年從浙江農業大學畢業後,王一成就來到浙江省農業科學院畜牧獸醫研究所。科研生涯前半段,他從事畜禽寄生蟲病和傳染病防治技術的基礎研究。

  浙江省農科院原副院長徐子偉是王一成的老領導,共事30年。1987年初識時,他印象中的王一成是個視野開闊的“時尚青年”,不僅科研上屢屢創新,還在學外語、學開車、學電腦。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王一成先後留學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美國阿肯色醫科大學,其“冠狀病毒RNA轉錄機理的研究”等研究成果兩次在國際頂尖病毒學雜誌上發表。

  當時,國內動物分子生物學研究剛剛起步,王一成留學帶回的技術起到了引領作用。他也是浙江省農科院動物分子生物學的奠基人、帶頭人。

  上世紀90年代末,浙江省生豬規模養殖迅速發展,豬病防治成了影響産業發展的頭等大事,然而生産一線的豬病臨床診斷人才奇缺。

  考慮到浙江畜牧業一線形勢,長期從事基礎科研的王一成決定,走出實驗室,奔赴“生産的主戰場”。

  科研圈裏的人都明白,做基礎研究更有機會發文章,更容易出名。

  “這是王一成主動要求的,他絲毫沒有考慮自己個人得失。”浙江省農科院畜牧所所長鮑國連説。

  由此,王一成拿起的“解剖刀”,再也沒放下。

  他對學生們説,基礎研究可以讓國家級科研院所、高等院校重點去做,地方農科院更適合為生産服務、為基層服務。人人都做基礎研究,那些不懂技術的農民怎麼辦?

  職業生涯的下半場,王一成大多時間留在了在豬場、實驗室裏。

  近20年來,王一成服務過浙江省1000多家規模養殖場,親手解剖過上萬頭病死豬,化驗標本5萬餘項(次),檢測血清抗體40萬項(次),多次遏制了可能造成重大疫情的動物疫病擴散。

  常年接地氣、聯繫生産的王一成最終“集大成”,成為公認的“浙江豬病防治第一人”。

  他是浙江養豬場的“活地圖”、豬病防疫實驗的“數據庫”,他將國外先進的基因工程疫苗應用到防治豬病上,在抗豬大腸桿菌基因工程疫苗、重組豬干擾素等方面取得重要突破。他主持浙江省重大、重點課題20項,發表論文100多篇,9項成果獲省、部級獎。

  王一成辦公室的書櫃裏,滿滿噹噹都是與豬病相關的書籍,但也有一本厚厚的《羊病臨床診斷》。

  “豬醫”怎麼研究起羊病?原來,伴隨著浙江養殖業轉型升級,近年浙江不少養羊的農戶也慕名找到王一成。於是,他開始學著給羊看病。

 

  王一成(右二)在浙江省農業科學院畜牧獸醫研究所向學生講解干擾素發酵實驗(資料照片,2012年5月攝)。 新華社發 

  他是熱愛生活的文雅書生,卻一頭扎進病死豬堆,化身養豬戶的“守護神”—— 

  在浙江廣大養殖戶心中,王老師對他們恩重如山。

  上虞養豬戶阮張峰淚流滿面:到最後,還是沒法報答王老師。

  2004年,阮張峰的父親突然離世,20來歲的他毫無準備地接過了養殖場,以及600多萬元的銀行債務。雪上加霜的是,那年養殖場暴發疫病,每天病死的豬比賣掉的還多。

  幾近絕望之際,素不相識的王一成伸出了援手。那陣子,王一成每週都會趕來看診。最終,初出茅廬的阮張峰挺了過來,如今他的養殖場生豬存欄2萬多頭,年産值6000多萬元。

  “10多年了,他從未收過我一分錢診療費,甚至連一頓像樣的飯都沒在我這裡吃過。”阮張峰説,王老師每次來都避開飯點,若是正巧趕上,也會在高速公路服務區吃好了再來,直奔豬場。

  腦海中您的儒雅笑容依然清晰,耳邊迴響的是您對養殖戶優雅的評語……接受採訪時,海鹽縣畜牧局副局長李海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説,基層養殖戶喜歡王老師,因為他在基層最管用。

  受訪者口中,王一成幾乎是個“鐵人”“完人”。

  同事們説,王一成每天第一個上班、最後一個走,十幾年如一日;學生們説,王老師事必躬親,一絲不茍;養殖戶説,只要有困難,王老師有求必應、風雨無阻。

  2014年的一個夏日,王一成在實驗室的椅子上睡著了。“鐵人”也扛不住了?詫異之餘,同事袁秀芳悄悄帶上了實驗室的門。

  袁秀芳不知道的是,王一成的身體已經超負荷4個月:因為90歲的老父親病重,他連續4個多月在醫院陪夜,白天照常工作。就在前一天,他一早驅車到近300公里外的江山市處理疫情,解剖了10來頭病死豬,當天又開車回到杭州、繼續陪夜。

  另一次,王一成在單位下班後,又開車去了蕭山一家豬場出診,深夜回到家後,衣服竟然全濕透了。原來,因為下大雨看不清,王一成錯把水塘當路面,把車開進了水塘裏。

  面對痛哭的愛人,王一成卻顧左右而言他,説車子送去保養一下就好了……

  老母親曾抱怨:你怎麼每天都這麼忙,你這哪是工作,是在賣命!王一成回答説,科研上要做出成績,必須這樣拼。

  事實上,一心撲在工作上、與病死豬打交道十幾年的王一成,也曾是一個精緻體面、熱愛生活的文雅書生。

  留學期間,王一成拍下很多照片。雪梨歌劇院、墨爾本動物園,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街頭演奏的樂隊……照片背面,他用英語記錄了時間、地點,斜體英文如同照片上的人一般優雅。

  王一成愛人説,家裏並不是沒有好的襯衫,但他覺得穿得過於講究,豬農和他會有距離感,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普通的衣著,生活雖然很簡單,但他一直很享受這樣的簡單。

  “很多養殖場背後都是一個家庭的希望和未來,一頭豬很有可能就是一戶家庭一年的生活費用……”在王一成病重住院期間和遺體告別時,通過與養殖戶的接觸,愛人才對這句話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這是王一成生前手寫的研究筆記(12月11日攝)。新華社記者 翁忻旸 攝 

  他是隱藏最深的典型,深藏功與名,甘做“幕後英雄”—— 

  數十年來,王一成“私車公用”,驅車60多萬公里,從不報銷過路費、汽油費;給養殖戶服務,他個人加班加點、風塵僕僕,卻堅持免費出診;課題組內分配獎金,他堅持只拿平均數。

  只憑“冠狀病毒RNA轉錄機理的研究”這一成果,王一成拿到博士學位毫無問題,但他説:“我要那個幹嘛?”

  鮑國連説,王一成不僅淡泊名利,還將技術、經驗傳授給同行,讓這項技術應用到家禽、兔、牛等疾病檢測。每個星期,他都與實驗室課題組人員開例會,傳播分子生物學技術,讓隊伍和學術思想後繼有人。

  數十載厚德力耕、鼎新致用,如此優秀的典型人物王一成,為何待到逝去才為人所知?

  作為老領導,徐子偉也深感內疚。

  事實上,王一成是畜牧所的老先進,但每次院所推薦他,他都再三推辭。

  “評先進時,王老師從來都是推辭。”浙江省農科院畜牧所黨支部書記呂玉麗説,王一成是評委會成員,組織上想瞞著給他評都不行。

  單位做“微黨課”,學生李軍星講的是“身邊的好黨員王一成”,但使用的照片,都是王老師做實驗、擦拭儀器、修理設備時偷拍下的背影。

  這位幕後英雄,是要徹底深藏功與名,直至生命盡頭。

  2016年5月,在被確診患有胃癌後的一個月裏,知道病情的只有當事醫生和他自己。

  那一個月裏,他寫完了所有在研課題的結題報告,把實驗室里正在進行的實驗數據做了記錄,把未盡事宜交待給課題組的成員,給一直做技術指導的養殖戶制定好後續的方案……直到病情惡化到無法吃飯,他才向單位請假,告知家人。

  今年8月28日,浙江省農科院黨委書記湯勇去醫院探望,王一成愛人講述的一件事,讓他忍不住淚流滿面:因為擔心術後許多人來探望、影響工作,王一成竟然懇請妻子,在醫院開一張死亡證明。

 

 

  這是王一成在浙江省農業科學院畜牧獸醫研究所辦公室內的工作照(資料照片,2012年6月攝)。新華社發 

  他是純粹的科技工作者,飽含赤子之心,用生命詮釋家國情懷—— 

  上世紀90年代末,美國阿肯色醫學院希望王一成留在美國,並給他家人辦理了3年簽證予以挽留。

  “我們也擔心他不回來,但他人還在美國,就托愛人帶話:把崗位留好,等我回來。”徐子偉回憶説。

  “記得我在美國探親時曾問過,你是否有過動搖,因為當時美國的實驗室條件超好。你説:從個人的角度,美國這邊是生物科技的頂端,實驗室條件好起點高,很容易出成果,但是我時刻想著我是中國人,我們國家的生物科技當時離美國有很大的差距,作為國家培養的科技工作者我很著急。”王一成愛人回憶起與丈夫的這番對話。

  1999年,不講任何條件,王一成學成歸國,靜悄悄地回到了實驗室。2000年5月成為中共預備黨員。

  王一成愛人回憶説,王一成回國後,用最少的錢建設了浙江省農科院畜牧所一流的實驗室。熬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王一成激動地彙報:我已經在我們自己的實驗室,做出了只能在美國才能做的實驗。

  黨員的身份,在王一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李軍星説,生病期間,王老師就委託學生交黨費。學生們來探望,王一成也會惦記著追問交黨費了沒有。

  “他是海歸,本可留在國外,豪宅名車,錦衣玉食,過富足安逸的生活,但他選擇了回國,因為浙江畜牧人才欠缺;他本可從事基礎研究,寫論文,出專著,成大師,但他選擇了一線,因為豬農需要他;他也可選擇走穴拿紅包、兼職拿顧問費、出診拿藥品回扣先富起來,但他不願玷污高潔的靈魂,不求索取。”

  湯勇説,王一成把祖國的需要、事業的需要、百姓的需要當成自己的需要,他信念堅如磐石、事業重於生命、服務高於一切、名利淡如止水。

  浙江省農科院豬育種室主任徐如海説,王一成無愧於知識分子的稱號,他身有傲骨,給知識分子作出了榜樣。

[責任編輯:盧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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