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費買課,能否化解知識焦慮?
付費買課,能否化解知識焦慮
在網際網路時代,許多問題都能變成商品。“跳槽時如何爭取到更高的工資?”“如何鍛鍊自己的演講技巧?”“如何順利渡過感情難關?”在網路上的知識問答區,點擊付費即可獲得各式各樣的人生小貼士。
知識也常以“快餐”方式售賣。“從入門到上癮的100堂音樂課”“人人聽得懂用得上的法律課”“一套方法搞定所有外語”……打開手機,這樣標題的視頻教程隨處可見。
“學海無涯,付費作舟”。當人們在知識的海洋裏迷失方向時,甚至有人推出課程,講解如何緩解焦慮、提升學習和工作效率。一些年輕人苦惱著:本想通過學習知識緩解焦慮,卻因為學習知識患上了焦慮,只能無奈地問上一句——“拿什麼緩解你,我的知識焦慮”。
“買課如山倒,學習如抽絲”
小黃是武漢某大學大四學生,大學期間,她在知識付費産品上的花費已經過萬。
“我買過公眾號裏介紹的運營課、寫作課,聽説小語種好就業,還在網上學過一段時間外語。上學期聽説數據分析行業人才缺口大、工資高,我馬上報了網課。”小黃告訴記者,她經常被課程文案裏主人公升職加薪的逆襲經歷所打動,“似乎只要學了這些課程,我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優秀”。為了畢業時能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小黃從大一就開始用付費課程“武裝”自己。
“可是買課如山倒,學習如抽絲,這些課程我都沒有堅持上到最後。”小黃解釋,平時學校的課程比較緊張,閒暇時間並不多,而且課程一直都在賬戶裏,有效期很長,所以學習總是一推再推。“最後隨著沒完成的課程越堆越多,我的心理壓力也更大了。”
被問及是否還願意繼續為知識付費時,小黃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她也指出,她現在的苦惱在於自己仿佛進入了“死迴圈”,“我的焦慮被課程宣傳加重,於是購買他們的解決方案試圖紓解,卻陷入了新的焦慮中”。
對很多大城市的白領來説,利用通勤、睡前等碎片化的時間進行學習和提升,不僅是一種“潮流”,也是年輕人對抗內卷化的一種不得已選擇。
豆瓣用戶伊林調侃自己曾是一個知識焦慮很嚴重的“資深網際網路韭菜”,他注意到身邊的同齡人常常對自己聞所未聞的內容侃侃而談。“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與他們的差距太大,有種望洋興嘆的挫敗感。所以看到他們上什麼課我也立馬跟風報名,生怕自己落後了。”伊林介紹,他曾沉迷于“13天帶你讀懂中國藝術”“32堂理財課帶你錢生錢”等的快餐式課程,想用最短的時間獲取盡可能多的知識,“還以為找到了學習的捷徑”。
在體驗過諸多平臺五花八門的課程後,伊林表示,如今自己已不再繼續使用知識付費産品,課程品質是他作出這一決定的主要原因。快餐式的課程篇幅的確簡短,但並不系統和深入,更像是碎片化知識的堆砌,“老師不斷地拋出各種新奇的專業名詞,讓我沉浸在‘獲得了新知識’的喜悅中,但回過神發現我並沒有獲得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不同於伊林對於知識付費産品所持的負面評價,就職于北京某網際網路企業的羅先生仍然是這類産品的忠實消費者。
羅先生説,自己所在的行業技術迭代非常迅速,想要跟上技術發展就需要不斷學習,“我通常會基於工作常用的技術領域,來有針對性地購買課程、進行學習”。
即便學有所獲,羅先生也坦言自己仍然存在著一定知識焦慮。“我的焦慮主要來自對自己所掌握的技術廣度的不滿足。”羅先生説,每一項技術的延伸就像一張輻射網,任何一個細枝末節都會延伸出一個新的方向、新的知識點,“在持續的學習和應用中我總是會觸及不了解的領域,這讓我無法全面地考慮問題。”採訪中他表示,自己已與這種焦慮和解,“學習還是放慢節奏一點點來,急不得”。
知識付費從野蠻生長到“冷靜期”“下半場”
當下,為知識付費的理念正被越來越多人接受。
近日,記者走進位於北京朝陽區的得到App公司,迎賓區的大螢幕上正實時滾動顯示著最新的數據:今日累積活躍用戶數為57.3萬人,今日用戶學習總時長為46.6萬小時,最受用戶歡迎的課程是《吳軍 矽谷來信》《蔡鈺 商業參考》《卓克 科技參考》,而聽書方面,《薛仁貴》《高績效團隊應該這樣帶》《如何與利益不同的人合作》排在了前三名。
據得到App介紹,截至2020年年底,該平臺累計註冊用戶達到2403萬,其中付費用戶佔比為25.71%。喜馬拉雅港股上市招股書也顯示,今年上半年,喜馬拉雅移動端平均月活躍用戶規模達1.11億,付費率為12.3%。
知識付費的火爆程度也在有關機構的調查數據中得到了印證。截至2020年,國內知識付費用戶數已增長至4.18億人,市場規模達392億元;預計2021年,知識付費用戶數量將突破4.77億人,産業整體規模將達到675億元。
回顧知識付費産業的發展歷程,很多人將2016年作為“知識付費元年”,喜馬拉雅、知乎、得到、分答、果殼、36氪、豆瓣等網路平臺紛紛推出付費課程、付費閱讀、內容打賞、有償問答等産品和服務,開始進入人們視野,知識付費也踏上了發展“快車道”。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宅經濟”迅速走紅,人們比以往呈現出更加強烈的知識付費意願,其間63.1%的中國用戶購買過知識付費産品。
但與此同時,付費課程品質良莠不齊、知識點碎片化、廣告宣傳“販賣焦慮”等情況也頻頻被人詬病,知識付費也從“一窩蜂”“搶著上”逐漸走進了冷靜期,曾經處於行業風口的知識付費開始進入了更為焦灼的“下半場”。
喜馬拉雅招股書顯示,今年上半年虧損68.66億元,虧損幅度同比擴大約380%,且無法保證能在短期內實現盈利。同樣主打“耳朵經濟”的荔枝從2018年至2020年也處於虧損之中。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無論是學習者還是平臺方都開始思考,知識到底能否作為“快銷品”而存在,什麼樣的學習方法才是真正用戶友好的、可持續化的,同時避免産生焦慮情緒?
得到App總經辦趙熙坦言,學習不可一蹴而就,需要循序漸進,制定相應的目標和計劃更有利於深入學習、長期學習。趙熙介紹,得到App完聽率在80%~100%的用戶數量佔比為55.97%,換句話説,一半以上的用戶能夠將一段課程音頻從頭聽到尾。“在一套課程訓練中,如果能將某一大目標拆解成若干個小目標,那麼執行起來會更容易,人們也更能在時間變化中感受到自身知識的累積。”
趙熙説,得到也在思索如何提供更有價值的學習內容。近期,《劉琪 人類學20講》課程上線,她調侃道:“如果是為了追求短期目標、達到速成效果,誰會想要學習人類學呢?我們的目標是致力於打造一所‘終身學校’,打破固定學制、固定地點、固定時長的傳統學習模式,方便用戶處處能學、時時可學,而這一點也與建設學習型社會不謀而合。”她坦言,目前得到正積極與高校開展合作,一些線上課程學習正成為高等院校輔助教材,並接入評價體系中。
緩解焦慮,要認識自己、理解知識
“知識焦慮一直都存在,現在的多媒介使用情況放大了這種焦慮。”華南師範大學心理學院教授攸佳寧説,知識焦慮已成為普遍現象。
攸佳寧分析道,在學習的過程中是否産生焦慮感,還是要看在學之前是不是有明確的目的。一些人是因為看到別人學什麼自己也要學什麼,不太了解自己需求,對自我的認知還不是很清楚。攸佳寧進一步闡釋,根據耶基斯-多德森定律,動機強度與工作效率之間並不是線性關係,而是倒U形的曲線關係。該定律表明動機不足或過分強烈都會影響學習效率。“其實焦慮也不完全是壞事,一定程度的焦慮可以變成一種動力。”
“還有很多人有焦慮感,是覺得時間不夠用。”攸佳寧説,心理學研究結果表明,意志力是一種有限的資源,任何需要集中注意的事情都會消耗意志力。雖然有的人覺得可以用坐地鐵、坐公交這樣的碎片化時間聽一些課程,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意志力仍然會有消耗,這可能會導致需要整段時間學習工作時,注意力反而不夠集中。
攸佳寧表示,輕微的知識焦慮不需要心理干預。她建議,在對自己還沒有清晰定位的時候,可以主動切斷一些焦慮源,遠離干擾。嚴重一些的焦慮症狀可以採用“系統脫敏療法”,要先學會放鬆自己的身體,身體放鬆下來,大腦也會放鬆下來,最常見的是呼吸放鬆法、肌肉放鬆法,還有想像放鬆法,也就是在腦中想像一些最能讓自己放鬆的情景。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網路新媒體研究室主任、教授孟威看來,面臨快速的環境變遷或社會轉型,人們可能産生費孝通先生曾説過的一種“迫切的心態秩序的危機”。網路環境中的知識焦慮,與人們處理大量難以預測、難以應付的資訊有關,即使事情過去之後,有時焦慮感也並不能夠完全消除,反而會給人們留下不自信或自我否定的陰影——知識“落伍者”之感終日糾纏,使人們總是難以獲得快樂與滿足。
因此,當資訊如潮水般襲來,判斷哪些是真知、哪些是有價值的知識,就顯得尤為關鍵。孟威表示,我們要不斷調動過往經驗,發揮主觀能動性,通過理性認識和科學方法審慎地展開分析,從而將發掘、判斷、理解的能力推向新的高度,讓自己變得更智慧、更強大。
“知識的雙面性是傳統中國哲學的基本觀點。對知識的警惕從老莊時代就已深深紮根。”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朱良志認為,沒有知識無法構成可以持續性發展的人類社會,沒有知識的人生是荒漠的人生。但知識本身並不等於真理,知識給人力量,同樣也會對人的創造造成某種遮蔽。古人説的“法無定法”,就是這個意思。尤其在當今時代,一些所謂的“知識”充斥著社會,雜亂無序,還會給人們帶來窒息感。
朱良志還強調:“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人生,並不是僅僅為了獲得知識而存在的,生命適意的展開,往往源於學習知識又超越知識的過程。”
(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本報記者 陳雪 張雲 本報通訊員 龔朵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