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俗
服習儀文歲時風尚
澎地自入版圖,經胡、蔣諸賢吏拊字栽培、興養立教、用宣聖天子雅化者百餘載于茲;是以歷年臺地揭竿之徒,至四十余案,而澎則士食舊德,農服先疇,熙熙然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豈瘠土之人能自好善哉?鼓之舞之,輔之翼之,觀感漸摩,遂成習俗。蓋儒吏之澤長矣。用是稽其四民之業,與歲時食用之經,或樸或漓,犁然在目,是又操風化之原者,所當善持其後也已。為《風俗記》第九。
服習
士子能知自愛、遵守臥碑者,亦尚有人。童子就塾讀書,必穿衣履;余人則否。近日各澳中,雞窗燈火,朗朗書聲,不減內地。就而聽之,有不令人欣快者哉(節胡氏《紀略》)!
乾隆間,胡勉亭通守創建書院,雅意栽培,並詳請由澎廳考試送道,而人始知學。繼之者若蔣若王若鄧,皆自為山長,誘掖獎勸,文教漸興。其時則有辛孝廉齊光,蔡司馬廷蘭連擢甲乙兩科,而文風日盛矣。
自咸豐初年,王通守去後,書院廢弛者十餘年。迨光緒建元,重修書院,延聘主講,而膏火猶薄。貧士終歲授徒,館金幾何,而多此卷資筆墨之費?如北山一隅,距書院甚遠,其生童二、三十人每期合雇一急足,總交課卷。其好學可嘉,其清苦亦可念也!
近時海上異説,流傳蔓延甚廣,于老、佛、楊、墨之外另辟法門,在大廷廣眾之中,男婦混雜、側耳以聽者,胸有別圖;高座而談者,目多邪視,恬不為怪,恥孰甚焉。而澎海一隅,獨能恪遵地方官示諭,隨在宣講《聖諭廣訓》暨《感應篇》、《陰隙文》諸書,而弗染異説。所謂平原獨無,誠足尚也。
士民最敬聖跡,鳩貲合雇數人,每月赴各鄉拾取字紙,積貯書院中,每歲送之清流,沿為成例。舉其端者,諸生陳大業也。同治十一年,紳士許樹基、陳維新、蔡玉成、陳雁標、林瓊樹等議,于送字紙時,士子衣冠,齊集書院,以鼓吹儀仗,奉制字倉聖牌位,迎至媽宮;及送畢,乃返駕於書院。各澳輪年董理,於是四標弁丁及郊戶商民亦各備鼓吹,共襄勝舉焉。
——以上士習。
澎民男有耕,而女無織。一切種植,男女並力,而女更勞于男。蓋男人僅犁靶反土,其餘栽種耘耨,多由女人任之。諺雲:澎湖女人臺灣牛,皆言其勞苦過甚也(本《紀略》)。
澎地斥鹵不宜稻,僅種雜糧,而地瓜、花生為盛。每歲暮春,種花生時附種粱黍于其旁。迨五、六月間,花生漸長,則粱黍已熟矣。至八、九月,而花生方成熟。地瓜種于三、四月,至中秋後,亦漸次收成,切片曬乾以儲來歲之食。取二者藤蔓枝葉,以飼牛、以作薪,利亦溥焉。湖東西地頗洼下滋潤,故多種蔬菜。南寮有井,又有宅可避風,故多種柑。西嶼小池角等社,亦稍滋潤,故花生早種早熟也。凡有地百畝者,僅種地瓜二、三十畝,取供一家終歲之食;其餘悉種花生。因是物可作油與■〈米凡〉,易於售賣,而農家終年用度,胥恃有此耳。
油渣謂之■〈米凡〉,可以糞田。澎地所出,皆販往內地,連檣運去,無肯留之以自糞其園者。
花生出息既多,或擘其仁以出售,可省運載之費。其殼亦可為薪。近時商人黃應宸自出新意,設為手磨磨之,如磨榖然,工省而速,亦可用也。
水仙宮口路頭為上水之處,小船駁載、工人負載,腳資皆有常數。至於客人隨身對象,則照例給發,並無似他處之橫取強索者。
季秋花生成熟時,農氓一家男婦皆聚山園,日暮始返。或為人傭工,或撈筐擷取遺粒,雖雞犬亦從焉。時則風塵拂面,沙土撲衣,曉衝霧露,午曝烈日,其勞苦可想。若夫刺繡女紅,則精之者鮮矣。
街中商賈,整船販運者,謂之臺廈郊。設有公所,逐年壚主輪值,以支應公事。遇有帳條爭論,必齊赴公所,請值年壚主及郊中之老成曉事者,評斷曲直,亦省事之大端也。然郊商仍開鋪面,所賣貨物,自五穀、布帛以至油酒、香燭、乾果、紙筆之類及家常應用器,無物不有,稱為街內。其他魚肉、生菜以及熟藥、糕餅,雖有店面,統謂之街外;以其不在臺廈郊之數也。
澎俗行用番銀,以七錢二分為一元,不足者補之。其價與臺、廈略同。至於捐貲送禮等事,或以八百文錢為一兩者。蓋四十年前,洋銀一元止換六百餘文,是猶沿昔之例也。市中現錢甚少,故亦行用錢票。其票與都門省垣之式回別。大抵隨時取給,或限期支取,輾轉流通,但視圖章為憑;認票而不認人,罕敢偽造者,亦可見其俗之近厚也。惟行用現錢,以呆錢濫插于內,屢經示禁,不數月而濫用如故。蓋姦徒由內地買來,牟利甚厚;而窮民受累,流弊亦甚劇。是不可不設法永禁也。
澎地米粟不生,即家常器物,無一不待濟於臺、廈。如市帛磁瓦、杉木、紙札等貨,則資于漳泉;糖米、薪炭則來自臺郡。然而鋪家以雜貨銷售甚少,不肯多置,故或商舶不至,則百貨騰貴,日無從購矣。富室大賈,往往擇其日用必需者,積貨居奇,以待長價。而澎地秋冬二季,無日無風;每台颶經旬,賈船或月余絕跡,市上存貨無多,亦不患價之不長也。惟火油、豆■〈米凡〉則澎湖所産,販往廈門、漳、同等處。然亦視年歲為盈虛,無一定之數也。
近有南澳船販運廣貨來澎,而購載花生仁以去者。查商船由廈出口時,例規甚重,又有海關厘金諸費;而南澳船無之。所辦貨物,率多賤售,于花生則厚價收買;而生理中大局一變,郊商生計亦遜於前矣。至售出花生仁,或以水滲之,使斤兩加重,而不顧買者受病,亦陋習之宜禁者。
花生既熟,鄉民每零星負運到街售買,而衙門人役之梟健者,勾連姦民,設一公鬥以量,謂之鬥牙。每量一斗,抽取三、四文。實則藉此名色,合貲包買。他人糴買者,亦必依斗量之,故罕敢與之爭買。其有零星不止一斗者,則約略並收,酌給薄值,鄉民受虧而不敢爭論也。往者蔡通守麟祥深悉此弊,議令紳商設一公鬥,舉一穩妥之人,經理其事。每鬥議抽兩文,除辛金雜費之外,以余貲充入書院。此事從前嘗有行之者,以姦民阻撓而罷。然考淡水郊戶,亦設菁觔公量,抽其微貲,為學海書院膏火。然則倣而行之,亦興學除弊之一事也。
媽宮郊戶自置商船或與臺、廈人連財合置者,往來必寄泊數日,起載添載而後行。若非澎郊之船,則揚帆經過,謂之透洋。惟遇風潮不順,偶泊外嶼耳。
從前商船,有配載班兵之差,有配運兵米之差,即官員人犯往來,亦以商船配載,而酌免其口例規費。自有輪船運載,而諸差悉停,經商者皆稱便雲。
澎地多赤鹵,可耕者少,俱以海為田。男子日則乘潮掀網,夜則駕舟往海捕釣。女人亦終日隨潮長落,赴海取蝦、蟹、螺、蛤之屬,名曰討海(《紀略》)。
環海各社及西嶼、八罩、虎井、吉貝、東西吉、東西嶼坪,孤島之民,專以捕魚為生。然獲魚雖多,必得鹽以腌之,而鹽價甚貴;有計所獲之魚,不能抵償買鹽之價者。若一時郡鹽不至或無力買鹽,不得不散拋于山坡平地上以曬之。倘暴雨時至,則漂流無蹤;或積陰數天,無烈日可曝,則味變而不可食矣。若使本地可自曬鹽,則漁者利賴尤大雲。
——以上民業。
附考
大凡砂磧鹹鹵之中,有野獸蹤跡,尋之必有水烏鳥集處。亦有水地生蘆葦水草之處及蟻壤下有伏泉,置水數盂于地,夜觀星光,多處亦有伏泉。或開井深而無水者,蘊草焚煙井底而蓋其上,有纖毫鏬處,煙氣衝透,其泉隨至。類而推之,安在井不可掘邪?奈何向之長民者,既仍其常而不肯為,民亦狃于習而難於為,遂令事之大有為而竟莫之為也。夫所費在耳目之前,而利至於數十百世,而未有艾。如令田園蕪廢,有桔槔處,則苗長尺許。是非掘井之明效,而善法為信可行歟(《嘯雲山人文鈔》)?
按澎湖無水利可興,鑿井即以興水利。蓋井不足以獲大利,未嘗不可以捄大害。光澤高氏所謂不恃天而恃己也。顧澎人耕作頗殊內地,子種一下,即坐待甘雨時降,滿望豐收,並無所謂耘■〈耒矛〉與糞田者。即鑿井灌畦,亦不概見。間或近社菜宅有井,特為種菜而設,亦不能多見也。推求其故,皆以鹹雨之禍甚烈,一灑則寸草無存,雖有井可灌,其奈之何?況過夏無雨,即糞亦無益,故皆弗為耳。殊不知鹹雨原非常有,或間歲不一遭。凡事當論其常,不必執其變。至近海多風少雨,乃地勢使然,固當以人力濟天時之窮,所謂人定勝天也。譬如有園十區,擇一、二區可鑿井者(凡蟻穴之處,下必有泉),于豐收之歲,物力有餘,自鑿一井。或農務稍息時,數家互相助力,則數家以次皆獲一井,並力汲灌,即可為一家續命之原矣。即不幸而遭鹹雨,其為五穀將熟時,固無大害;即初下種時,亦可汲井重栽,以收晚成之效,又何至一遇旱荒即束手無策,徒仰息于上臺之議賑哉?夫救禍于已形,不若弭害於未形者之陰受其福也。謂一井涓滴之出能幾何?獨不思一家有一井,則濟在一家;將萬家各有一井,且濟及萬家,而為世世子孫之利乎?昔胡別駕《紀略》,自謂于一井一泉再三致意,蓋以澎常旱,慮其傷于渴也。夫使農者各以鑿井為急務,則枯槔相望,人人得自食其力,饑之害且免矣,又何有于渴哉?
按內地種地瓜者,必年年易種;如金門則購同安之種,同安則購安溪之種。由於遷地始能為良也。近時澎人以舊種不蕃,喜種白薯。新種色白味淡,有如嚼噶,取其蕃衍而已。然不解易種,恐再過二、三年,則滋生漸薄耳。船政大小,鹹資水利,名目各異。一曰澎仔船,平底單桅,今多雙桅者。可裝榖四、五百石至七八百石。一曰杉板頭船,亦有插雙桅者,可裝三、四百石至六、七百石。一曰一封書船,雙桅■〈木盛〉蓋平鋪,前後無艙,可裝二、三百石。一曰頭尾密船,單桅無艙,中有拱篷,可裝百餘石至二百石,皆往來南北各港貿易所乘。一曰大■〈舟古〉仔船,單桅拱篷,即大鎮渡船(從府治渡往安平為大鎮渡)。可裝百餘石,亦或駕駛內港撥載。一曰小■〈舟古〉仔船,在嵌腳渡人、載貨登岸。一曰漁船,即龍艚船,亦鎮渡船之類。一曰挖仔船,每船止容三人,往各港採捕(《臺灣志略》)。
鳳邑之打鼓港、東港諸海口,皆安平轄汛,為澎湖採糴商漁泊船之處。水師專司盤驗。若無挾帶禁物、人照不符者,驗畢放行,毋使阻難,俾得速濟民食;其為澎島窮黎造福非淺矣(《雲山人文鈔》)。
捕魚器,其有罟、罾、縺、藏、■〈罒上令下〉、箔之目。網有大小,而用法各別。每罟一張,駕船二隻,先放海底,後用四、五十人兩頭牽挽,圍攏海邊,得魚最多。罾有車罾、舉罾、搖罾等屬。車罾永挂海坪,岸搭高藔;下罾時,漁人在藔上,將罾索用車牽起,有魚則捕之。舉罾止用一人,于港潭沿海,皆可採捕。搖罾必需五、六人駕龍槽船,帶小挖仔船,捕魚外海。縺于春冬二時,在外海捕涂魠等大魚用之。藏則專于隆冬以捕烏魚,故又名討烏。■〈罒上令下〉者,網上有蕩,能浮水面,下係網袋無數;每袋各挂鉛墜,沉入水底,魚入袋中,輒蔽不能出。大■〈罒上令下〉置諸外海,小■〈罒上令下〉置諸內港。箔者,乘潮將滿,插在海坪,雜羅水族,水汐則取之,無一遺者(《臺灣志略》)。
澎湖有大網,口闊尾尖,即北地之僠也。每口用大杉木二枝,堅豎港口長流之所,名曰網桁。以網挂于桁上,凡有魚蝦之屬,盡藏其中,潮退舉起,解網尾出之。滬用石碎圍築海坪之中,水滿魚藏其內,水汐則捕之(同上)。
烏魚旗罟者,結網長百餘丈,廣丈余,駕舟載出,常數十人,曰牽罟(《赤嵌筆談》)。
罾者,樹大竹棚于水涯,高二丈許,曰水棚,置罾以漁。縺小于罟,■〈罒上令下〉又小于縺,網長可數十丈,廣五、六尺,曰牽縺,曰牽■〈纟袞〉。
■〈纟袞〉,垂餌以釣魚也。大繩長數十尺,係一頭于岸,浮船出海,每尺許全數約大小不一(?)。繩盡則返棹而收,曰放■〈纟袞〉(同上)。
大小滬、箔者,削竹片為之,繩縛如簾。高七、八尺,長數十丈。就海坪處所豎木杙,趁潮水未滿,縛箔于木杙上,留一箔門,約寬四、五尺,潮漲時魚隨水入,以網截塞箔門;潮退,魚不得出,採取之。滬者,于海坪潮漲所及處,周圍築石岸,高一、二尺,留缺為門,兩旁豎木柱,挂小網柱上,截塞岸門。潮漲淹沒滬岸,魚蛤隨漲入滬;潮退水由滬門出,魚蛤為網所阻。寬者為大滬,狹者為小滬(同上)。
老漁距山頂看魚,指麾眾漁環捕,呼為漁先生。魚來水紋生花,呼為魚花(《內自訟齋集》)。澎湖沿海漁人,眼皮多紅。小兒泅水中,以錢投之,能拾取,百不失一。以兩錢係定入水,重或失之(同上)。
儀文
結婚之始,媒人送庚帖到家,必三日內家中無事,然後訂婚。如三日內家中偶有誤毀器物,即送還庚帖。如二姓允諾,行訂盟納採之禮:富者手鐲一雙,檢婚錢二百文;貧者頭簪一對或戒指一雙,檢婚錢一百二十文;托媒人送至女家為定。聘金不論貧富,定例用番銀三十六員;女家回三員,以為折買鞋襪之禮。又備禮一擔,內豬腿一付並雞、面、糖、棗、婚書、啟書、禮燭、禮香、檳榔等儀共十色。其檳榔只四個,用木雕成,上刻“百年偕老”四字,以金箔貼之,係在鋪租來,故女家必璧還焉。其聘金亦非一次送足,乃自結親而後陸續送完;或將糧食、牛羊他物抵兌者。如不足此數,即男至三十歲,女家亦不肯完婚。甚至有自知家貧無措,情願退婚者,實為陋俗。前廳胡建偉曾出示曉諭,嗣後結婚隨人所便,聘禮多寡,量力而行,不得額定取盈。已聘定者,男女二十以上,限半年內盡行迎娶,畢婚不得藉勒留難。澎民稱便(參《紀略》,下同)。
按近時女價愈貴,娶婦亦愈難;而惟再醮者尤甚。欲仍前三十三員之數,亦未易必得。緣邇來廈門之販外洋者,每以厚價買婢載往,而當道未暇訪禁,故故價驟貴。姦媒四處攬買此風傳播各處,婦女亦因而增價。且産女者或多不育,故見其漸少也。從前劉通守家驄銳意舉辦育嬰堂,若當時無所阻撓,則澎民何至艱于得婦哉!是宜因時變通,諭令聘禮以舊例為程,不得因再醮而多索,庶小民無怨曠之患也。
請期之禮,名為壓定。先期數月,備禮一擔,亦用豬腿、溪、面、糖、棗等物十色告以婚期。澎俗無親迎之禮。俗例多以臘月除夕成婚,謂此日甚吉也。娶親無轎,俱用牛車。其車用青藍帳蓋住,前面挂紅綢一條(或紅布),牛角亦用紅布裹住。趕車人有著袍帽者。車前執事人等,鳴鑼、放爆竹、執提燈,皆湊雙而往。到女家門首,即有親人迎接入內,奉茶湯三次。新人穿大紅衣,父母把盞醮而遣之,媒人同父母扶掖上車。到男家時,請小叔請新人下,媒人扶行至中庭。新郎手持米篩,上畫紅八卦,擎蓋在新人頭上。先拜天地,攜手進房,兩人對揖。新郎將厘戥尾,揭其包頭烏巾藏在暖肚內,然後就坐。
按近時媽宮街有力者之家,亦有用轎者。或借官轎,為之結採甚華,然亦未多見也。
合巹之禮,是夕備席房中,男女對酌。飲畢,即備湯圓二碗,每碗湯圓六枚。先男女各執一碗,各食二枚;次即男女交碗,又食二枚;每碗各剩二枚。男即以所執之碗,蓋住新娘之碗,放在床下,然後就寢。先是遣嫁之時,母為新郎備暖肚一個,內藏曆書一本,取押煞之義;桔餅二個,取大吉之義;冰糖一包,取甜和之義;小鏡一面,取光明之義;洋銀一圓,取團圓之義;犁頭鐵彩一塊,取鐵心不移而有光彩也;生炭一塊,炭字土人讀作攤字,取生子攤出愈多也,朿在新娘肚中。定情之後,新娘取出各物與新郎,在帳中合食焉。新人在房中住三日;至第三日,小姑請新人出房,先拜神祇祖宗,次拜公姑。其伯叔兄弟暨家人,以次相見。拜緝畢,各贈以儀,謂之答拜禮。午間備席,請新人首坐,諸女客陪坐。新人飲至三杯,即起立告辭不敢當,乃執婦禮。是日外家遣小舅送花油,謂之探房,並備貼來請新郎同薪人回門。主家備席待小舅,並送探房禮。第五日回門,外家鋪氈結綵以待;新娘與婿,俱駕牛車同往。及門,小舅先迎入。行至門內,大舅迎入中庭,對揖而坐。小舅奉送雞旦湯,次奉蓮子點心,後奉茶三次。婿皆有禮三封,或銀或錢,謂之押盤禮。婿與新人亦先拜天地祖宗,次拜丈人丈母,與新人進門時同。其時丈人等輩,亦各有禮儀相酬,厚薄不等。丈人備席請婿首坐,丈人把盞安位。丈人退,婿才就坐;亦飲至三杯,婿起立固辭,主席者及陪客挽留再坐,終席成禮而散。婿與新人有留住三日者,夫婦同房,夜半丈母遣人送婿點心,次早又送四果湯,午間請會親酒。三日後,婿與新人同回,丈人備盤四色面餅、圓棗並席一筵送回。此回門之禮也。
按婚禮多本《紀略》,去其繁蕪而錄其梗概。但瑣碎者尚多,以存一方土俗,亦未能盡汰也。
——以上婚姻。
生辰祝壽,澎俗亦與內郡同。惟澎人生日必以米粉和紅曲做紅雞,與麵包相倣,為祝神之敬,並惠送親戚。其富家即於是日將買備棺木,雇工人做棺。工人用斧盡力一劈,其木屑飛遠,即喜為壽徵;飛近者即以為去路無多也。做好,將棺豎起備用,名曰做壽;又曰讚壽。讚,為言站也,以其豎起棺壽之謂也。
——以上壽辰。
凡生育男女,是日必以熟雞送外家,謂之報更。至三日後,外家報以雞、酒、米、布,謂之送更。主家于雞、米受半,酒、布全收。十日後,各親有送雞、米者,亦名送更。主家亦以雞、酒、油飯分送之。滿月剃頭,主家則分送雞旦,仍前宰雞煮油飯請客。是日外家備送米粉和紅曲做丸一百枚,邀新外甥到家。親朋有送銀牌手鐲如內地者,有送月餅桃面者。至周歲,外家送衣帽鞋襪及桃面紅雞之屬。親朋亦有致送者。主家亦備席以謝雲(節《紀略》)。
——以上誕育。
喪葬之禮,與內地略同。惟澎人臨斂時,必取六姓灶灰以填棺底。計死者之年歲,為做七之期。如死者八十歲,即派八十日做七個七祭之類。末七之夜,延道士到家做開路醮、拜懺,盡一夜而止。富室延道士五員,做普度功果,徹三晝夜,以為死者陰間必開路,然後能行云云。此實無益之費。惟無火葬、草葬陋習,隨死即葬。貧者三日而葬,富者亦不能百日。近時頗有惑于風水,停棺不葬者(節《紀略》)。
按澎地本狹隘,媽宮澳尤甚;而各標戍兵橫暴習慣,甚或佔地至十余裏外,如隔水之小案山,亦指為該標管業,有明買扦葬者,則群起阻之,遂使民有死無葬地之謠,甚無謂也。夫朝廷使之戍邊,並非使之多佔曠地,況死者仍歸骨故山,佔地何用?益陽胡文忠公曰:養兵所以衛民;兵不愛民,何樂有兵?願在上者體念斯言,為之明示限制,力遏狂瀾,庶不負安民之本意也。
——以上喪葬
歲時
新正元旦,各家張燈結綵,拜賀新年,與內地同。男女孩童俱著新衣,而女子裝飾更為打扮整齊(參《紀略》,下同)。
初四日為接神節,各傢俱備牲醴祭品供奉,謂是日灶君與眾神自天而回,故虔誠以接之也。
元宵,各家先於十三夜起,門首挂燈,廳中張燈結綵。至十五夜,各傢俱備牲醴碗菜,供奉三界,闔家燕飲,鳴鑼擊鼓,極為熱鬧。間亦有裝扮故事,往別澳遊玩者。各廟中張燈,男女出遊看燈。廟中札有花卉、人物,男婦有求嗣者,在神前祈杯,求得花一枝(或面龜一個),回家供奉。如果添丁,則明年元宵時,倍數酬謝。是夜男女出遊,以竊得物件為吉兆。未字之女,必偷他人的蔥菜。諺雲:“偷得蔥,嫁好公;偷得菜,嫁好婿。”未配之男,竊取他家墻頭老古石。諺雲:“偷老古,得好婦。”又婦竊得別人家喂豬盆,被人咒罵,則為生男之兆,週年吉慶雲。
清明節,澎人俱于節之前後十日內,拜墓祭祖。
按澎人清明節,家家皆食春餅。其制以麵粉煎成薄片,如鍋蓋狀,而以魚肉雜菜臠切至細,實其中,參以芥醬裹之,亦名薄餅。蓋本金、廈之俗也。臺灣施進士瓊芳有薄餅詩甚佳,發端:“人情日趨儇,一餅亦尚薄。”此薄餅之始見於詩者(見《石蘭山館遺集》)。端陽節,裹角黍相饋,插蒲艾,飲雄黃酒,門首插榕葉一枝;又將小漁船彩畫五色,鳴鑼角勝,謂之鬥龍舟。好事者于海口豎標,招人相奪。其標用紅布一幅、銀牌一面、銅錢數十文,用紅繩串成,奪得者以為得彩。午時為小兒女結五色縷,男係左手,女係右手,名曰神煉。各家門首俱用雄黃書寫吉慶字樣,以辟除不祥。
六月望日,人傢俱用米粉和紅曲為圓,以祀其祖先。祭畢,闔家飲酒、食湯圓,名曰半年圓。
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亦為盂蘭會。澎人最喜祀鬼祭孤,澳中必推一、二人為頭家,斂錢做會。延道五人,作道場功果,或三晝夜,或一晝夜;每道場至夜,必放焰口祭幽。又有破地獄、押鬼門之名,總謂之普度;會中人各書生年月日時于道士疏內焉。其陳設餅粿時果諸品,約有數十色,堆在盤中,壘起高三、四尺;誇奇競富。又有豬羊牲醴各色。先將方棹搭起高臺丈余,置祭品于上。祭畢,任人攘攫搶奪,以為戲樂。其強有力者,每多獲焉。甚至相爭相毆,在臺上跌下,有傷人者,實為惡風。媽宮一澳,兵民錯處,前廳胡建偉嘗出示嚴禁,並親往阻止,飭令祭品論人分派,不許仍前攘奪,此風少息。然普度祭孤,例所不禁。惟道場做破地獄、打鬼門之事,殊可不必耳。道場畢後一、二日,各請戲演唱為樂,謂之壓醮尾。如是者必月盡方止。
按各鄉各標營普度,均有定日,以豊富相尚。最甚者莫如銅山標普度,每人必用全副豬羊,殺生甚多,或至數十隻,未免過奢。又俗以初一日為開地獄,二十九、三十日為閉地獄,各羅酒漿于門首設祭。
中秋節,燕飲賞月,以月餅相遺。
重陽節,各澳塾館備酒殽,請社師燕飲。俗競放風箏,或挂響弦,乘風直上,聲振天衢。夜則係燈其上,恍如明星熠耀,彼此相賽。此雖遊嬉瑣事,亦足見太平之樂也。
冬至日,謂之長至節,以糯米粉做湯丸,各具牲醴以祀家堂祖先。祭畢,闔家飲酒食湯丸,以為添算,謂之團冬。是日即古所雲亞歲也。澎人不賀冬,門扇粘糯粉丸于上,謂之餉虛耗。
臘月二十四日,是為小除。各家掃舍宇,備牲醴果品,又置紙幡幢車馬舟楫之類與楮帛同焚而送之;謂是日為送神節,言灶君於是日朝見天帝雲。
除夕,家家守歲,以滾水泡青菜,盛以磁碗,簪春花其上,供設神前,謂之長生菜,亦稱來年菜。又供白飯一碗,亦插春花其上,稱來年飯,以為明歲豐盈之兆。各家不論貧富,俱宰雞煮肉團年。祀祖祭畢,闔家男女老少俱同一席,置火爐于席下,圍住飲酒,謂之圍爐。又做年糕相送,謂之一年高一年,以糯米粉為之。各家門首,皆換新符,與內地同。
按澎人多籍金門,亦有從同安、禾山、漳州來者,故其歲時伏臘大致略同。《紀略》多掇郡乘所載而附益之;茲但汰冗詞,其至纖至悉者存之,以見一方習俗,既未便過於刪削,亦無庸一一增補雲。
附考
三日一候,五候一氣,漸積而成歲功;此天道之自然也。然西北高燥,東南卑濕,氣候每因而轉移。澎湖僻處東南,居大海之中,地勢最下;其氣候與閩中內郡有不同者。閩中入春多雨,澎則頻旱;夏日西北風恒雨,澎則北風無雨,必待東南風方得雨。他若鹹雨一下,則百榖皆朽,而在七、八月為多。此雨旸氣候之不同也。內郡中四季草木長青,澎自立春以至清明草芽不發,至夏方生。立秋以後,草則漸黃,更無花卉。倉榖易霉,物味經時則變。此生植之氣候不同也。四序多風,春時東南風起,入人腠理以致頭暈。七、八月後往往狂風兼旬,楫摧檣傾,濤浪之聲遠聞數十里外,曉東暮西,與中土頓別。此風飆之氣候不同也。內郡春風融和,夏日南風溫煦,秋日清肅,天高氣爽,最足宜人。澎則地氣濕熱,夏日炎炎,無高山樾蔭,暑氣襲人,與瘴厲相似。至秋則西風時作,稍晴仍似夏日,薀隆之氣,晝為特甚;入夜轉寒。冬日雖無祈寒,然風聲水聲,無日不聒耳;甚至揚沙走石。此寒暑之氣候不同也。又《廣東志》雲:嶺南陰少陽多,故四時之氣辟多於闔,一歲間溫暑過半,元府常開,毛腠不掩,每因汗溢,即致外邪。蓋汗為病之媒,風為汗之本,二者一中,寒瘧相乘,其疾往往為風淫。又雲:盛夏士庶出入,率以青布包頭。蓋南風為厲,一侵陽明,則病不可起。澎之氣候,蓋略與相彷雲(參《臺灣府志》、胡氏《紀略》、《赤嵌筆談》)。
冬日多風,日不著地,負背不溫。夏日則砂磧一片,熱曬如火,又無高山峻阜林木陰蔽,行人喘息,甚于吳牛。此礫石流金,所以過於內地也(《紀略》)。
船至澎湖,則另一氣候。未至常穿棉,一至則穿葛(《漳州府志》)。
澎湖之氣候,又與邑治不同者;澎島處汪洋浩渺之中,多風而少晴,故有時臺則天氣清朗,而澎則風聲凜烈;辰方霧掃雲收,而午後封姨為暴,其甚者積日連月,靡有寧刻;行舟之人,遲滯累旬,來往難期。如寒暑雨旸,則澎之與臺約略相似(《臺邑舊志》)。
三水胡勉亭曰:論五風十雨,每歲以三十六雨為均調。澎湖則無需此。自二月中旬起,至八月底止,得透雨十次,即為豊年。蓋秋分以後,無日無風,不能種植晚收,故雨水至此而足用也。今按南閩本無雪,澎則霜露甚稀,與臺灣相反;而地皆斥鹵,無水源以滋潤之,其需雨為尤切也。若八月後無雨,則花生因早掘而減收,地瓜之藤蔓皆萎,豈得雲足用哉!況三伏之候,天氣燥熱異常;若十日內不雨,則五穀立見枯萎,而人畜多病矣。是則雲一歲透雨十次遂為豊年之説,亦非篤論也。
按澎地卑濕,故白蟻頗多。凡衣服器物,偶爾失檢,必至蛀蝕殆盡。食物移時則味變色變,不可食矣。書院內井水亦稱清洌,然以之煮茗,逾時則上有油暈,其色黝黑,雖佳茗亦然,足見水土之異。又人多眼疾,不僅入海之漁人為然;殆其鬱蒸之氣所由致歟!
風尚
《臺郡志》稱:澎民煮海為鹽,釀秫為酒,採魚蝦螺蛤以佐食。查澎湖並無煮鹽曬鹽,其鹽政俱係臺府管理,販運至澎散賣民食。至釀秫為酒,澎地並無秫酒,媽宮鋪以糖釀酒,名曰糖燒;以薯釀酒,名曰地瓜燒。澎民嗜酒特甚,每日三頓不離飲酒者,十室而九;有飲成酒病而不悔者。澎人並無稻秫甑飯,惟用薯幹煮粥而食,名曰薯米爨。無薪木,以牛糞幹炊爨,名曰牛柴。澎不産茶,採買亦貴,澎人飲茶者絕少;惟飲水一瓢,以解煩渴而已。澎之人亦苦矣哉(節《紀略》)!
澎人常飯,夏用黃黍煮粥,或以膏粱舂碎雜薯片煮食;故富陽周氏謂之糊塗粥。其實民間但稱為黍糊耳。秋後皆食生地瓜,冬春食幹地瓜,即薯片、薯絲也。《紀略》謂之薯米,或名芝檢,實一物耳。生菜種類無多,即蘿葡、芋魁恒來自臺、廈,惟魚蝦為盛耳。薪炭亦來自臺屬,價頗昂,民以牛矢浸溝水中,俟穢氣略盡,取出成片,曬乾以炊,故名牛柴。每值臺北內山驟雨,則雜木漂流入海,隨潮至澎之東北各澳口,拾取為薪,亦頗夥焉。
——以上飲食。
男女衣服悉用布素,至於綾羅綢緞,則絕無僅有者也。地不産桑麻,女無紡績,棉夏布疋俱資于廈門。婦人喜著青布衣,上山討海,出門探親,俱用青布裹頭。男子喜著色繭衫褲,服此者則為有體面。人家有喜慶則穿鞋韈,平日俱赤足。秋冬時亦用青布包頭,以禦風寒。近日富室及秀士,間有服綢緞者。此亦風習日趨於華也,然亦少矣(節《紀略》)。
富陽周蕓皋詩:“有錢家始煨紅芋,無罪人多著赭衣。”自注雲:漁人用柿汁染衣,色紅。按柿汁所染,其色紺,舟人皆著之。至於青布包頭,四民類然,因海風甚厲故也。女子尤尚儉素;其出也,以烏布一條裹束衣上,惟殷反(?)及媽宮人有穿裙者。
陳氏廷憲曰:澎俗古樸,男女衣服悉用布素;居常喜著青布衣。間有近市者,亦服綾緞;然習俗勤儉,真有唐、魏遺風,勝臺灣之華麗遠矣。按澎土瘠薄,佃魚外別無他利,是以鄉民自奉甚約;或不具床帳,亦安之若素。蓋地瘠民貧,不得不出於儉也。
——以上衣服。
《泉郡志》載:澎湖居民以苫茅為廬舍。今則全易以瓦。其屋宇俱結于山凹之內、水隈之處,故名曰澳。即書所謂『四澳既宅』者是也。墻壁俱用老古石所砌。其石乃海中鹹氣所結,取出時石猶松脆,迨風雨漂淋、去盡鹹氣,即成堅實;價廉而取便,澎之房屋悉用之。其屋高不過一丈一、二尺者,非為省工價,因海風猛烈,以防飄刮故耳。木桂瓦料,俱由廈運來。本地亦有燒瓦,然火色不好,脆裂不可用(節胡氏《紀略》)。
屋不欲高,門不甚廣;而屋上樑棟必堅,榱桶較密,蓋防海風猛烈也。築墻用老古石,皆掘于內海波間;掘後復生,取之不竭。社外附近膄園,亦用老古石周圍堆砌短垣;謂之宅者,即孟子所謂五畝之宅也。澎人多圍宅種菜,而南藔、東石等社,或以種柑。必有井而後可築屋。既無石灰,亦無蠣房,皆雜燒螺殼成灰,價亦不賤。
花木甚少,不特風大難長也。計各社書塾亦設于祖祠或廟宇內,間居精舍,殊不多睹。偶有書室,又不浚井,雖欲蒔花木,正苦無蒔處,且乏井泉灌溉耳。
——以上居處。
澎湖一區,孤懸海中,士瘠民勞,善心易生。人鮮作姦犯科,亦無僧尼左道之惑。秀業詩書,愚安漁佃,夜戶不閉,牛羊散牧于野,此風俗之有足多者(胡氏《紀略》)。
澎民最重讀書之人,不特紳衿秀士,為凡民所敬;即訓蒙塾師,澳中人亦加禮焉(同上)。
《紀略》引《通志》雲:澎民聚居,推年大者為長。大小俗事,悉聽鄉老處分。蓋舊俗相沿如是也。近或以澳甲主之;澳甲即內地之保長,而兼收錢糧者。然殷實謹願之人,每不肯為;為者多非善類。鄉人以其出入公門,與胥役相習,故未敢怠慢耳(澎惟媽宮澳設一保長,余各以澳甲兼之)。偶有雀角,或先投紳衿之洽望者為評曲直,因而和解之;或怒目相仇,勢洶洶不可遏,及旁人開導,令理曲者奉檳榔賠禮,無難渙然冰釋。
臺灣最尚檳榔,澎人則否。惟請客者必先之。以檳榔取紅紙包裹並請帖以往,蓋致敬之意。
澎人有所謂父母會者,或數人、或數十人,各從其類立約。何人丁憂,則會中人助理喪事,各賻以資,視所約多寡,不得短少;猶睦姻任恤之遺意焉。
何喬遠《閩書》稱:同安朱子之所過化,其君子勵節,而小人任天。今考澎地磽瘠,旱荒屢告,而小民鮮為穿窬之行者,是小人能任天矣。向來節婦未經旌表,而以守節稱者,相望不絕;是婦女亦知勵節矣。蓋從前澎湖附於同安縣轄,故其習俗亦與同安相近雲。
附考
澎湖四面大洋,為臺、廈中流鎖鑰。水師所轄兩營兵千八百三十八名,文員只一通判。雖民風尚醇,不若臺灣之浮動;而形勢孤單,鞭長可慮,宜兼用民壯以資防守。蓋臺地向來有事,無不借義民助力者,不惟以壯官兵聲勢,且假此收用遊民,免為賊用也(《東溟後集》)。
漳浦藍鹿州曰:“海外反側地,非樹威不足彈壓;姦徒無所畏懼,將何以為定亂之資?詎可以仁慈之治治之?”按此為亂後之臺灣言則可,而未可概諸澎湖也。澎湖民性近質,其士氣拘謹,其農民畏法。故遠而朱一貴作亂,姦弁吳良從賊以偽札至澎誘脅,而不為所動;近而東洋與生番啟釁,沿海戒嚴,澎之士民遵諭團練,莫不捐資出力。即事後獎賞不及,亦莫有怨言。且臺、澎闢地二百年,臺民亂者履矣,澎屬有揭竿以應者乎?亦可見民俗近厚,而地方之猶可為也。然則知其疾苦而厚其生計,別其莠良而明其旌別,使善有所勸,過有所懲,于行法之中而寓仁慈悱惻之意,是治澎之道也。
邇來奉佛者,倡為先天教。其説自內地傳來,一時無知男婦被惑者眾。或夫婦合巹時即分床而睡,一生斷欲,謂可成大羅金身者;有男女雜處一堂,誦經禮佛,而以兄弟姊妹相呼者。竊謂持齋奉佛,其食用必從省約,若寡婦在家持誦,藉以清心絕欲,原無不可;然究非四民所宜尚也。
各澳皆有大王廟,神各有姓,民間崇奉維謹。甚至造王船、設王醮,其説亦自內地傳來。內地所造王船,有所謂福料者,堅致整肅,旗幟皆綢緞,鮮明奪目;有龍林料者,有半木半紙者。造畢,或擇日付之一炬,謂之遊天河;或派數人駕船遊海上,謂之遊地河。皆維神所命焉。神各有乩童,或以乩筆指示,比比然也。澎地值豐樂之歲,亦造王船,顧不若內地之堅整也,具體而已。間多以紙為之,然費已不貲矣。或內地王船偶遊至港,船中虛無一人,自能轉舵入口,下帆下椗,不差分寸,故民間相驚以為神。曰王船至矣,則舉國若狂,畏敬特甚,聚眾鳩錢,奉其神于該鄉王廟,建醮演戲,設席祀王,如請客然。以本廟之神為主,頭家皆肅衣冠,跪進酒食。祀畢仍送之遊海,或即焚化,亦維神所命雲。竊謂造船送王,亦古者逐疫之意,使遊魂滯魄有所依歸,而不為厲也。南人尚鬼,積習相沿,故此風特甚,亦聖賢所不盡禁。然費用未免過奢,則在當局者之善於撙節已。
《紀略》謂:澎人信鬼尚巫,疾病不問醫藥,只求神問卜而已。惟無僧尼寺觀,婦女亦無上廟燒香、朝山禮拜之事。其説非也。蓋南方尚鬼,有疾問神問卜,各處皆然,不但澎湖而已。而澎人亦非不問醫藥也。若皆不醫不藥,媽宮街熟藥店十余處,豈皆虛設哉?澎湖本無山寺,安有朝山禮拜之事?而入廟燒香,習俗恒有之;但不如他處之甚耳。
《紀略》又謂:澎人雖十分貧困,從無賣人為僕婢者;富室所用之婢,皆自內地買來。其説尤謬。蓋説本《府志》,而《臺灣府志》並非專指澎湖而言也。邇來內地商船,由臺買婢載回者頗夥。臺郡之婢,率多本地人。至於澎湖,雜榖有秋,則鄉人室家相樂,必無肯賣其子女者。惟大旱大荒無以自存,或遭訟累為胥役所橫索,或多年積項,母錢甚微、盤利甚重,而索債者挾兵役到家索鬧,其勢洶洶,一時莫措;鄉人謹願懼勢,不得不鬻子女以填之,其情則可憫矣。
澎地演劇,俗名七子班,仍係泉、廈傳來,演唱土音,即俗所傳《荔鏡傳》,皆子虛之事。然此等曲本,最長淫風,男婦聚觀,殊非雅道。是宜示禁,而準其演唱忠孝節義等事,使觀者觸目警心,可歌可泣,于風化不為無裨也。
《府志》雲:俗尚巫,疾病輒令禳之。有非僧非道,名客子師,攜一撮米往佔病者,謂之米卦。按澎俗雖有米卦,而無客子師。僧僅一、二,尼姑無之。凡送葬佛事,皆以道士主之。又有法師與乩童相結,欲神附乩,必請法師催咒。每賽神建醮,則乩童披發仗劍,跳躍而出,血流被面。或豎長梯,橫排刀劍,法師猱而上,乩童隨之。鄉人有膽力者,亦隨而上下。或堆柴爇火熾甚,躍而過之,婦女皆膜拜致敬焉。
海島沙汕紆回,臺颶不測,船隻每易失事。乃船一擱淺,而居民輒冒險撈拾;或將船毀折,以致船主控案,纏訟不休。其從前土霸,工於牟利者,又或關通丁役,立股收買,酌給賤值。故小民所得無幾,而受累甚劇也。
澎之患氣莫如戍兵、胥役二者;或以文亂禁,或以武亂法,各挾其勢力,以厲吾民。而顓蒙之飲泣吞聲,而莫可如何者,蓋比他處實甚。《同安舊志》雲:差票一齣,大事輒索數百金,戶婚小事亦數十金;乘輿騎馬到家,先索下馬伕價,謂之清草禮。地方雕敝,職此之由。今考澎俗,胥隸勾票,于經承禮、差禮而外。有舟車之費,有開票花紅之費。俗例差全、承半;近則經承需索成倍於差,因彼能串通丁幕而上下其手也。兩造就審時,則有報到、堂事、刑杖、看館、分班等費,為數更煩矣。夫衙門例設門丁,將以通達下情也;而能壅蔽下情者,則惟門丁。例設胥役,將使之勾捕姦惡也;而能縱庇姦惡者,則在胥役。是以廉能勤幹之官,或不設丁幕;而防範胥役,為定其舟車遠近之費,使有常格可循而不得多索,其亦今日理澎之要務乎!然胥役自有伎倆,每以術籠絡官長,或佯為散堂以劫制之,或設為疑難以把持之。慈善官長,一墮術中,亦手束口噤耳,其奈之何?
《同安志》又雲:訟師恣弄刀筆,布成陷阱。甚者通同吏胥,高下其手,兩造經年累月,骨盡皮銷,而渠之生涯已無窮矣。今考澎俗,狀師大抵胥吏為之;然多不暗法律,而侜張其詞。此外則皆學業不成而專事刀筆,為致富計,至有事主可息而訟師堅持不許和息者,亦可慨也。
風俗記總論
風氣之貞淫奢儉,地氣之厚薄為之也。而不儘然也,臺澎皆稱海疆,而臺之民華,澎之民質;臺之民氣浮而動,澎之民情樸而靜。豈非以臺盡膏腴而澎皆磽瘠,地勢使然,習而成性歟?抑聞風俗之殊,與政教通。是以曾文正公有言:“勢之所趨,眾之所歸,雖大力莫之能禦;則夫轉移風氣,亦存乎其人耳。”豈地氣所得而囿哉?夫澎之積習,守分則有餘,進取則未足。邇來生齒日眾,質者漸恣,愨者漸漓,或尚鬼而信巫,或恃眾而暴寡,或托持齋以惑世,或構刀筆以陷民,或搶掠失水商船而漠不為怪。其學者昧師弟之儀,其農者憚耘鋤之力,停葬既惑于風水之説,阻葬者亦造為傷煞之言;而又患在丁役之鞭棰,苦於戍兵之刀幾。民困彌甚,則民俗彌偷,非有大力者主持于上,其孰從而挽之哉?顧民未知義,由於教化之未孚;而教化未孚,由於生計之不足。書曰:“凡厥庶人,既富方榖。”衣食不足,奚暇治禮義哉?往者胡別駕《紀略》一書,屢以民之苦為念。此仁人之言也。然知其苦而無以救其苦,殆亦有仁心而未有仁術者乎!吾觀管氏治齊,亦不外經理魚鹽,為民生大利。茍實心行之,是則富強之術也。夫聖賢制治,必隨地以設施,因利以乘便。澎湖僻處海隅,誠能因其土之所宜以興其利,因其情之所苦為去其害,如是則事畜有資而朘削無患,民氣且為之一振。由是率而之善,亦猶風之偃草,水之就下,而莫能禦也。又何患積習之難移,人才之未奮,而忠信禮讓之俗不可興哉?世有操教養之責者乎?吾將運掌示之。
(來源:臺灣文獻叢刊)
編輯:齊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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