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文徵(上)
史家志藝文,皆以著述為目,未有選文者。淡水初辟,本籍著述尚少,難立專志。其有關於一廳掌故者,又未可置而不錄。乃輯為文徵二編。上卷皆文,下卷則歌詩也。錄之義例,以淡水為斷限。如臺灣歸化疏,全臺總論之類,雖有關係,當入府志,不當入淡水志。舊稿太寬,乃失限斷也。輯文徵。
藍鼎元:《代檄淡水謝守戎》、《紀竹塹埔》
尹秦:《臺灣田糧利弊疏》
夏瑚:《淡水公館記》
朱景英:《塹城武廟碑記》
楊廷璋:《明志書院碑記》
鄧傳安:《番社紀略》、《番俗近古説》、《捐造淡水廳城碑記》
吳性誠:《捐造淡水學文廟碑記》
婁雲:《義渡碑記》、《莊規禁約》
鄭兼才:《山海賊總論》
姚瑩:《臺北道裏記》、《上督撫言防海急務狀》、《節錄臺灣十七口設防狀》、《駁淡水守口兵費不可停給議》
傅人偉:《芝山文昌祠記》
徐宗幹:《請變通船政書》、《領餉議》
仝卜年:《修三貂嶺路記》
馬克惇:《東瀛載筆序》
陳淑均:《補置龍山寺大士香田勒石碑記》
鄭用錫:《勸和論》、《初志稿序例》
梁元桂:《淡水廳志續稿序》
林豪:《續志稿序例》
代檄淡水謝守戎 藍鼎元
查大雞籠社夥長許略、關渡門媽祖宮廟祝林助、山後頭家劉裕、蛤仔難夥長許拔四人,能通番語,皆嘗躬親跋涉其地,贌社和番,熟悉山後路徑情形。該弁其為我羅而致之,待以優禮,資其行李糇糧之具,俾往山後採探,有無匪類屯藏岩阿;窮極幽遐,週游遍歷。倘有遊魂伏莽,立即飛報以聞。本鎮調遣官兵,遄臻剿滅,無許偶留根株,以貽地方之害。但恐許略等或有畏遠憚行,弗克殫心竭力;潛蹤近地,飾言相欺。斯亦不可不慮者。該弁披肝膽,以誠告之。更選繪畫者,與之偕行。凡所經歷山川疆境,一一為我圖志;自淡水出門,十里至某處、二十里至某處,水陸程途詳記圖上。至蛤仔難接卑南覓而止,百里、千里無得間斷,某處某社、某山某番,平原曠野、山窩窟穴,悉皆寫其情狀,注其名色,使臺灣山後千里幅員,一齊收入畫圖中;披覽之下,瞭如身歷。重賞酬勳,本鎮無所吝焉。山後廓清,是亦該弁一勞績也。
紀竹塹埔
竹塹埔寬長百里,行竟日無人煙。野番出沒,伏草莽以伺,殺人割首級,剝髑髏飾金,誇為奇貨;由來舊矣。行人將過此,必倩熟番挾弓矢為護衛,然後敢行;亦間有失事者。以此視為畏途。然郡城、淡水上下必經之地,不能舍竹塹而他之;雖甚苦,亦不得不行雲。其地平坦,極膏腴,野水縱橫,處處病涉;俗所謂九十九溪者。以為溝澮,辟田疇,可得良田數千頃,歲增民谷數十萬。臺北民生之大利,又無以加於此。
然地廣無人,野番出沒,必碁置村落,設營汛、奠居民,而後及農畝;當事者往往難之,是以至今棄為民害。不知此地終不可棄,恢恢郡邑之規模,當半線、淡水之中間,又為往來孔道衝要。即使半線設縣,距竹暫尚二百四十里;不二十年,此處又將作縣。流移開墾,日增日眾,再二十年,淡水八里坌又將作縣。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遏抑,必當因其勢而利導之。以百里膏腴,天地自然之樂利,而憚煩棄置為百姓首額疾蹙之區,不知當事者於心安否也。有官吏、有兵防,則民就墾如歸市,立致萬家,不召自來;而番害亦不待驅而自息矣。
天下無難為之事,止難得有心之人。竹塹經營,中才可辨;曾莫肯一為議。及聽野番之戕害生民而弗恤,豈盡皆有胸無心,抑中才亦難得若是乎!大抵當路大人,末由至此,故不能知;而至此者,雖知而不能言之故也。留心經濟之君子,當不以余言為河漢夫?
臺灣田糧利弊疏(雍正五年) 尹秦
竊查臺灣全郡,盡屬沙壤,地氣長升不降。所有平原,總名草地。有力之家,視其勢高而近溪澗淡水者,赴縣呈明四至,請給墾單,召佃開墾。其所開田園,總以甲計。每田一甲,約抵內地之田十一畝有零。鄭氏當日,分上、中、下三則取租。開臺之後,地方有司即照租徵糧;而業戶以租交糧,致無余粒。勢不得不將成熟之田園,以多報少,欺隱之田,竟倍于報墾之數。臣等細訪,向來任其欺隱不行清查之故,則其説有五:現徵科則,計畝分算,數倍于內地之糧額。若非以多報少,不能完納正供:此其説一也。臺灣沙地,每歲夏秋大雨,山水奔瀉,田園衝為澗壑;而流沙壅積,熟田亦變荒壤。若非以多報少,將何補苴虧缺:此其説二也。臺地依山臨海,所有田園,並無堤岸保障。海風稍大,鹹水涌入,田園鹵浸,必俟數年鹹味盡去之後,方可耕種。若非以多報少,何以抵納官糧:此其説三也。臺郡土脈炎熱,不宜用肥,兩三年後,力薄寡收,便須荒棄兩年,然後耕種。若非以多報少,焉能轉換辦公:此其説四也。佃丁係漳、泉、潮、惠、客民,因貪地寬,可以私墾,故冒險渡臺。設使按畝清查,以租作糧,伊等力不能支,勢必各回原籍,以致田園荒廢,額賦虛懸:此其説五也。夫田糧之欺隱若此,其所以致此欺隱而難以清厘者又若此,宜作何變通,以除欺隱之弊?海疆重大,與內地不同,臣等愚昧,不敢輕議。謹據實奏請聖裁。
至於北路彰化一帶,縣係新設,地稍偏遠;臣等見多未辟之土,亦宜召民開墾。案查淡水同知王汧曾經具詳稱:北路虎尾溪以上閒原寬曠,其召民開墾之法:毋許以一人而包佔數裏地面,止許農民自行領墾。一夫不得過五甲,十夫連環互保,定限三年,比照內地糧額起科。再如熟番場地,向有姦棍認餉包墾,久假不歸之弊。若任其日被侵削,番眾無業可依,必至退處山內,漸漸變為生番。宜令大社留給水旱地三百甲,號為社田,以為社番耕種收獵之所,各立界牌。將田場甲數四至刊載全書,使日後勢豪不得侵佔。其餘草地,悉行召墾;並限三年起科。臣等細加尋繹,事屬當行。惟召墾農民,似宜照臣等前折所陳,亦令歸莊並田,務使匪類姦徒,無處托足,以靖盜源。
淡水公館記(乾隆二十八年) 夏瑚
竹塹居臺北後,乃設官吏,畫封圻而守之。黔黎新集,圜圚樸陋,不讓茅茨太古風。節使觀察與郡守,不時至止。又守土官吏,秩滿需代,無閒廨居,于公甚不便之。歲癸未,予奉命分守斯土,凡百務前人未遑者,思欲倡導,與民更始。適署差有廢宅,余新之,覺恢恢乎有餘地焉;因顏之曰“公余”,並搦筆而為之記。
塹城武廟碑記(乾隆四十二年) 朱景英
乾隆丙申秋七月,我皇上表章前烈,懷柔百神,典舉褒忠,明禋鹹秩。遠惟關帝在當時力扶炎漢,志節凜然,史冊所垂,不無遺美。爰頒諭旨,定謚“忠義”。俾補《蜀志》,傳諸永久;正前史之微詞,昭大義于曠代。大哉王言!其所以著神明而起頑懦者,莫盛於此。
維時臺灣淡防廳治新建關帝廟,適告成功。蓋廳治移駐斯境,踰二十年所。地處荒遠,一切規制闕如。今司馬王公來蒞,隱然念斯地荒則恒昧于所向,遠則宜教以神;遂亟謀建廟,用崇秩祀。竹城地頗閒曠,考卜厥址,倡捐廉俸,疇咨興創,購材餼工,蠲吉具舉。凡構享殿崇十有七尺,廣三倍而弱,深如廣之數而殺其一。門寢崇廣,以次遞殺。左稍前為更衣所,後築寮舍,司香火者居之;周繚以垣,全甃皆甓。及夫麗牲之庭、合樂之榭,靡弗賅備。計費金錢八千九百有奇,十閱月而蕆事。自是瞻拜者肅然、過廟者怵然,年谷順成,義回弭戢,信夫忠義之感召為甚神也。嘗稽帝言曰:“日在天之上、心在身之內,忠之謂也。”莊生有雲:“君臣之義,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是故非義則忠,不足以扶質而立幹。孟子言浩然之氣,極之配義與道,此物此志也。際茲上朔神跡、仰繹明詔,實徵忠誠義烈,昭垂萬古。然則王公建廟之本意,洵屬立政之大端,詎非凡有土地民人之責者所當傚法也哉?
王公名右弼,字萬長,號亮齋;山東濟東縣人。
明志書院碑記 楊廷璋
粵惟世道遞升、文明日盛,國家奄有九有,百二十餘年,列聖相承,治隆化洽。皇帝德媲虞夏、道協殷周,甫飭戎車,拓疆萬里;神武丕著、文教彌昭,寓內同文,海外有截。
興直堡者,遠隸臺灣,僻處淡水,風土秀美,氣象鬱蔥。髦俊萃臻,向文慕學,實繁有徒。夫結想維殷,不如居肆;馳懷在遠,莫若連鑣。使鼓篋者樂群,擔簦者時術。創興講席,匪緩圖矣。惟是志在聖賢,義利無淆于慮;志存經濟,王霸必究其原。爰標“明志”之名,冀成致遠之器。
于戲!往昔荷蘭鳩處、鄭氏蟻爭,斯固虎狼之窟宅、鯨鯢之淵藪也。今則海不揚波,野皆樂土。易戰攻以禮樂,化甲冑為詩書。摩義漸仁,山川換色。聖朝愷澤之數、聲教之遠,載稽史冊,未或前聞。
余備位臺衡,恭膺節鉞,遙遙臺海,統馭及焉。樂觀書院之成,惟拜手揚言,與多士賡歌太平之化而已。是舉也,舍宅捐租,永定貢生胡焯猷功不可泯;爰書以為來者勸。
番社紀略 鄧傳安
臺灣四面大海,而大山亙其南北;山以西民番雜居、山以東有番無民。番所聚處曰社,于東西之間分疆畫界。界內番或在平地、或在近山,皆熟番也;界外番或歸化、或未歸化,皆生番也。幸沾皇化,維有歷年,地益辟、民益集、番益馴。猶恐番黎有不得輸之情,爰設南北路理番兩同知以撫之。
北路熟番可紀者,嘉義十三社、彰化三十三社、淡水三十六社。每社有通事、土目,約束其眾;廢置皆由同知。此外,歸化生番,嘉義則內優六社及阿里山八社,而崇爻八社亦附阿里山輸餉;彰化則水沙連二十四社。其淡水之蛤仔難,向在界外,今入版圖,改稱噶瑪蘭,設官吏如淡水廳;通判即兼理番,不隸北路同知矣。內優通事尚有官置,余如土司之世襲。阿里山之副通事、水沙連之社丁首,皆治贌社輸餉事宜。聞南路之卑南覓,亦有官置社丁首。夫贌社,即民番互市也。所謂歸化,特輸餉耳;而不薙發,不衣冠,依然狉狉榛榛。間或掩殺熟番而有司不能治,為之太息!安得如噶瑪蘭之改土為流乎!
南路理臺、鳳兩縣番,載在《府志》者,臺灣祗三社,皆平地番;鳳山熟番亦祗六社,余俱歸化生番。以余所聞,惟山豬毛四社、傀儡山二十七社,實與鳳山相接。瑯嶠一十八社,山行須歷生番界、水行則由下淡水小舟可通,而沙馬磯頭為其盡處。故由鳳山往者,皆取水洋之捷。若卑南覓七十二社,則西南值鳳山、北接崇爻,又在嘉義山後;《府志》紀其大概,故繫於鳳山下耳。今山豬毛已在界內,民番錯處,有都司駐焉。瑯嶠與沙馬磯頭皆見於藍鹿洲《東征集》。瑯嶠當日已稱樂郊,不忍棄諸界外,今益繁盛;民雜閩、粵,番甫歸化,有司俱得通文告,不比傀儡山之有番無民者矣。鹿洲曾為元戎檄卑南覓大土官文結,令搜山擒賊,賞以帽靴、補服、衣袍等件:是生番中未常無衣冠文物。今其女土官寶珠盛飾如中華貴家,治事有法;或奉官長文書,遵行惟謹。聞其先本逃難漢人,踞地為長,能以漢法變番俗;子孫並懔祖訓,不殺人、不抗官。然則雖在界外,又何殊內地乎?
由卑南覓而崇爻,其北為秀孤鸞,又北為崎崍、又北為蘇澳,已是海島盡處。迤西乃達于噶瑪蘭。自噶瑪蘭既開,人跡罕到之處,始知其名,宜前此無及之者。獨怪巴荖遠、獅頭、獅尾至今尚未歸化,而《府志》附於彰化番社之末。其猴猴、歪仔歪、巴荖鬱、新仔羅罕、奇立丹、抵美簡、抵美抵美、踏踏新仔罕、又毛搭吝(即南搭吝)、珍汝女簡(即珍珠美簡)、女老(即裏荖)、奇武律(即奇武荖)、勿罕勿罕(即武罕)、毛老甫淵(即貓裏府煙)、奇立援(即奇立板)、抵羨福(即抵美福)、哆朥美仔遠(即哆啰美遠)、屏仔貓力(即珍仔滿力)、擺裏(即擺厘)、奇班宇難(即奇蘭武蘭)、打那軒(即打那岸),凡二十二社,今皆在噶瑪蘭界內;當日並未歸化,何以《府志》載在淡水番社中?彰化萬斗六、阿裏史二社,俱設立通、土,而《府志》不載。恐生熟番揉雜,似此者尚多,非親歷不能核實也。
我國家車書一統,聲教無外,不宜於一島中判華夷。溯臺灣初平時,僅有臺、鳳、諸三縣;已于半線置彰化縣矣,又于竹塹置淡水廳矣,今又于艋舺三貂之東南增噶瑪蘭廳矣。誠如鹿洲所謂“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遏抑者”。分界禁墾,前人權宜一時;究竟舊日疆界,無不踰越。所當變而通之,以番和番,為柔服伐貳、內外合一根本。
鬱滄浪《稗海紀遊》雲:“有賴科者,欲通山東土番,與七人為侶,晝伏夜行,從野番中越度萬山,竟達東面。東番導遊各社,禾黍芃芃,比戶殷富。謂苦野番間隔,不得與山西通;欲約西番夾擊之。又曰:寄語長官,若能以兵相助,則山東萬人,鑿山通道,東西一家,共輸貢賦,本天朝民矣。”考賴科之名,亦見於《東征集》。是大雞籠通事,曾招崇爻八社向化者。所謂野番,似指淡水山後。未知所稱土番即是崇爻、抑尚在崇爻以北?姑存之以備一説。
番俗近古説
生番人稀土曠,地無此疆彼界;但就居之所近,隨意樹藝,不深耕、不灌溉,薄殖薄收,余糧已不勝食,積粟無糶無糴。其所恃以與社丁互市,乃射獵所得之皮革、骨角、毛羽及山中諸藥物,取之而不盡者。既無貧之足憂,又何富之可羨;非所謂富貴不相耀歟?
古之為市,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耳。九府圜法之權輕重,蓋防于徵商之後;其初無泉布、泉刀也。今制錢為國寶,而不流通于界外;番錢來自外洋,為商賈所重,而不行于生番。社丁以番之所需入山贌社,無非日用飲食,不貴異物、賤用物,生番之所以易足也。
夫輸餉之社,歸化番也;不輸餉之社,野番也。生番何能輸餉?惟是社丁以贌社所得納稅于官耳。其冒險趨利,與野番交易之番割,官不過而問焉。然則熟番之餉,即漢之算、唐之庸也;生番之餉,猶是《周禮》之徵商也。曷嘗苛責于界外乎?
界外不通語言,焉解文字?互市或有賒貨,皆以結繩代券,如期而償則去之。蓋風之似上古者如此。然而民分番漢,漢恒欺番。番分外內,內能和外。即如水沙連之社仔社,曩皆生番聚居,不知如何為漢人所餌,遂奪其地而墟其社;埔裏社之膏腴,固漢人所眈眈者,熟番饋以貨物,竟得受地而墾,雜居無猜。春秋魏絳之論和戎,所謂貴貨易土,土可賈焉者,洵不誣也。
賈誼雲:“秦人家貧,子壯則出贅。”《史記》《滑稽傳》:“淳于髡,齊之贅婿也。”蓋以贅婿為賤矣。番俗,入贅之男如于歸之女,順以聽命,無敢自遂;賤孰甚焉。古之去妻,禮有文明;今已不行。惟番俗娶妻曰“牽手”、去妻曰“放手”;不合則去,亦猶古之道歟?
被發衣毛,固是戎俗;然上古之民,亦衣羽皮而榛榛狉狉。沙連生番,女或結辮,男發並散垂;蔽體之襦皆革,女更增以抹胸,或革、或布。中古之戎。即上古之民也。至士目見漢官必加裝飾,衣襦皆紅嗶嘰。又有束股及腓之褲。女則衣白。其襦褲或紅或綠。考之古襦褲本不相連。褲之襠,漢以後始有之。但古之襦藏以內,番之襦見於外耳。其女衣尚白,似古之一命展衣。男之上下皆紅,又似春秋傳之靺韋跗注。睹枃服之振振,慨然思載纘武功之遺焉。斷發不同薙發,春秋傳艾陵之戰,齊公孫揮因吳發之短,令其徒尋約以係折馘。今岸裏社番婦,翦其前發,以短髮罩額。蘭界外之野番,男亦翦發下垂。乃知斷發固如此。但番僅翦發之半,仍以其半作髻,不似吳人之全翦耳。
《詩》稱:“斯倉斯箱”,注謂箱為車箱。觀水裏社番結寮為倉,而以方箱貯粟,累數箱為一倉,或古亦有于倉之箱,而非謂車之牝服,未可知也。《曲禮》:“共飯不澤手。”注:澤,捼莎也。禮反以手。記又雲:“屨不上于堂。”凡祭于室中,堂上無跣,燕則有之。故衛褚師聲子因韈而登席,觸出公怒。是古者上堂登席以跣為恭,安得謂番無不跣,及生番以手攫食不用匕箸之喬而野也。
噫!自忠質文之遞嬗,踵事增新,文日勝而質日遠,何由反本修古,尋千百之什一于書闕有閒中。不謂求諸海外,驗諸荒陬,因俗之至陋,得禮之最初焉。於是即經傳之或委或原,有離有合,附會以申其説,竊比于不賢識小,亦備考古者之採擇乎。
捐造淡水廳城碑記
淡水廳治距郡城三百里而遙。厥初環植莿竹為衛,故以竹塹名城。後又增炮臺于四門樓上。生聚日久,週遭皆居民,四門如故。竹塹已有名無實。夫民保于城,無城何恃以固?臺郡自南而北,若鳳、若嘉、若彰,或先或後,並仡崇墉,獨淡水闕焉。道光六年,閩、粵分類之擾,淡水受害最後,而勢甚岌岌。賴制府孫公東來,克奏膚功。去疾既盡,即請建城垣。捐廉千金以勸輸將,得旨嘉許。時信齋李君慎彝以臺灣令權同知篆,實肩其事。淡水民本好義,感信齋之實心保障,益赴功如恐不及。經始於是冬十一月,至九年之八月竣工。傳安前後治郡,與聞是役之詳。既已遹觀厥成,可無文以應信齋請耶?
考春秋傳楚蒍艾獵城沂,晉士彌牟營成周,功皆豫立,不愆于素。古今事勢不同。今南方城多用磚石,不似古之擇地取土,峙幹束版以築。則無所謂平版幹、稱畚築、物土方、議遠邇者。淡水其難其慎,而興斯役欲求工堅,先期料實。料之大莫如磚石矣。信齋念海外磚皆松脆,難以經久。內外兩面,易磚為石。石條採自內山,石柱運自內地,難計程期。欲如內傳之畢事不過三旬得乎?
淡城週四裏,計八百有四十丈:即傳所謂計丈數略基址也。基底掘深尋仞,用石填實,然後層累而築,下既厚,宅更安矣。計城高一丈八尺,基闊一丈六尺,頂寬一丈二尺:即傳所謂揣高卑,度厚薄也。四里之城,約分一十二段,各派紳士督工。其自下而上,分為三層,石條與細石相間,砌至五尺,乃用長石一道為眉,內外如一。中用三合土碎石,層層堅築。至第三層乃磚石相間。城面鋪磚,黏以石灰,不留罅隙。城垛共九百七十四座。炮臺之建如前。其縱橫曲直之佈置,皆集群策而成。工用捐輸,皆屬殷戶司出納,不假手于在官:即傳所謂屬役賦丈也;所謂度有司,慮財用也。信齋相度有方,然戴星不常厥居,其朝夕巡視,諧協紳耆,獎勸工匠,並程功積事,以稟承于信齋者,則為竹塹巡檢易金杓。信齋職任司馬,易君為其屬吏:殆傳所謂書以授師,而臨以承令者乎?有城不可無池。城既畢,乃浚濠而橋其上,併為水涵以走潦水。向之竹,今既為城。向之塹,今復成濠。而又以其餘力修治內外,道路皆平,城工於是無憾。
信齋非擅聚米畫沙之韜略也。惟是慮事必周,臨事必果,積誠所動,人自無貳,樂於效命。故惟三年報竣,而人不以為遲;雖麋白金十有餘萬,而人不以為費;雖聚紳鞸蓑城,嚴寒酷暑無少暇豫,而人不以為勞。維億之費出於官捐者十之二,余皆取于士庶捐助。雖計畝輸粟,按船出算,而人不以為苛。蓋惟公,故溥師古而不泥古,詎僅無負上之委任,並足副當寧之勤求矣。
溯臺地初辟,北路最為荒涼。其植莿竹為城之徐君治民,為設淡水廳之第三同知,尚僑寓彰化。王君錫縉乃自彰移治竹塹。承其後者即增炮臺之楊君愚也。大約自南而北,無不如履虎尾,栗栗危懼。不謂六十年後,竟得苞桑之固,盤石之安若此。王君創建衙署于先,信齋刱建城垣于後,皆籍隸四川之威遠,亦一異也。信齋已升通守,復以獲盜列薦簡。大工之竣,仍須優敘。行見入覲天顏,必得顯擢酬庸。民思藩德,雉堞即甘棠矣。
維時始終此役者,署淡水同知事,今升噶瑪蘭通判,前臺灣縣知縣李慎彝,四川威遠縣人,嘉慶戊辰進士。署竹塹巡檢兼司獄事易金杓,江蘇儀徵縣人。總其成則候選知縣進士鄭用錫、員外郎林國華、生員林祥麟。襄厥事則副貢生劉獻廷、州同職銜林國寶、監生吳國梁、監生羅秀麗、監生周邦正、監生林德修、監生曾菁華、監生蘇國珍、監生鄭琛、裏人林維藩、陳大彬、陳光義、王呈標、吳文銳、洪德梁等。官海外者:前署臺灣鎮金門鎮總兵官陳化成,福建同安縣人;今臺灣鎮總兵官劉廷斌,四川溫江縣人;前署臺澎兵備道,今升陜西按察使孔昭虔,山東曲阜縣人,嘉慶辛酉進士;今臺澎兵備道加按察使,兼提督學政劉重麟,陜西朝邑縣人;廩貢生前臺灣知府,今升四川成綿龍茂道徐鏞,安徽桐城縣人,嘉慶己巳進士;今臺灣府知府,循例引見卸事鄧傳安,江西浮梁縣人,嘉慶乙醜進士;署臺灣府事臺防同知王衍慶,山東聊城縣人,乾隆壬子舉人。其樂輸姓名書于另碑。
捐造淡水學文廟碑記 吳性誠
聖天子累洽重熙,聲教暨訖,海隅日出,罔不率俾矣。臺,東海澳區也;自入版圖來,人文蔚起。臺、鳳、嘉、澎,興學建考,多歷年所;淡距郡最遠,向祗附彰考試。
嘉慶十五年,制憲方恭膺簡命,巡視臺邦,時府憲汪前任淡水同知,素稔文風骎骎日上,囑令紳士等就制憲遞呈,援照江西蓮花廳例請奏,奉旨恩準二十三年開考。維時蒞淡水廳事司馬張公,集諸紳士,謀及勸捐建廟之舉。諸紳士踴躍急公,僉曰:“唯唯。”第思文廟之風水,關於文運之盛衰;非扶輿磅礡之所結、山川靈秀之所鍾,無以為卜吉地也。塹有郭尚安者,邃于堪輿之術,諸紳士以設廳時曾選學宮基址在於城內較場地方,因就其地請而籌之;深得許可。凡大小之規模、坐向之方位,皆其指畫。郭君為人,輕財重義,諸紳謝之金,不受,且曰:“此廟一築,淡之科甲蟬聯,余之名亦不朽矣,金何足慕哉!”越三年戊寅科,鄭子用錫果登賢書,為淡學倡。迨癸未科,且冠東瀛而成進士焉。自鄭子登科啟甲兩次以來,轉瞬纔八、九年耳。踵其後者,文武聯鑣,齊名蕋榜,繼繼繩繩,煥然丕變。郭堪輿之言,信乎其不謬也!
是役也,倡謀捐建不憚勤勞著正總理則有林璽、林紹賢等,副總理則有鄭用錫、郭成金等。若吳振利、羅秀麗、陳建興、吳金吉等共董其事,亦與有力焉。麋金二萬□千□百有奇,不費公帑一絲。肇工於嘉慶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告竣于道光四年四月初十日。蓋自夫子之廟成,而淡始獲睹整齊嚴肅之規也。
余來守是疆,適當落成之際,越日齋祓謁聖,仰瞻廟貌,岩然一新。中為大成殿,東西兩廡夾其旁。外為欞星門,又其外為泮宮門,泮池在焉。周圍繚繞,衛以丹墻。其禮門、義路,則出入之通衢也。廟之規模,斯略具矣。至廟之東邊為明倫堂,後為五王祠。其教官廨舍,則建於舊文昌宮之左畔,禮樂器庫附之。若此者,余既詳覽其地,又為深羨其人;羨其人之爭先好義,慷慨就捐;尤羨肩斯任者之克相與有成也。諸紳士縷陳情緒,請記于余,並求所以教之者。余謂黌宮為教化風俗所自出,廁其間者,可徒拘拘于文辭之末哉?將明禮以達用,入有守而出有為,為裏黨樹典型、為國家宣德教。師道既立,善人愈多庶無負我朝作養海隅之至意。官斯土者,有厚望焉。
余為詳創建始末,並書其意,以書諸石。捐貲之姓氏數目,則更勒一碣雲。
義渡碑記 婁雲
嘗思勞民期在利民,利民必先勞民。勞民者,未必盡利於民;利民者無不先勞其民也。特民情憚勞而趨利,未利之而先勞之,民必滋怨,故子産孰殺之歌,先於誰嗣。此固從政之不遑恤者。
余嘗三至臺瀛,從事于師徒戎馬間,周曆南北,見夫曲溪陂澤,不可以梁,病于濟涉之處甚多。迨丙申承乏淡水,所屬綿亙幾四百里。所謂曲溪陂澤不可以梁者,不可悉數。其間土人駕舟以濟,相安於定章者弗計。惟大甲溪塊石層迭,支派雜流,水勢西衝,直入大海,遇春夏盛漲,極目汪洋,誠險道也。此外如中港、房裏、柑尾,雖險阻稍減,然或溪面廣闊,或急湍洶湧,皆迫鄰海汊,亦危險莫測者也。此數處非無駕舟待濟之人,大率土豪撐駛,藉索多貲;少不如願,即肆剝掠者有之。行旅之受害也久矣。義渡其容緩歟?
余甫下車,即欲籌是舉,顧與吾民週旋日淺,未信而勞,賢者所讓,或恐貽以怨讟乎?適又重建文廟,以崇禮教,增造書院,以勵英才,亦既屢興大工,重勞吾民,幾乎無須臾暇,詎可復興義渡之舉哉,然繼而思之,擇可勞而勞,因民利而利,從政之道也。若義渡者,吾民所便利而樂勞者也。豈有憚而不從事者乎?余又何怨之弗可任也。爰集紳士郊商耆庶而諭以意,且先捐廉以為之倡,乃無弗踴躍樂輸。不數旬,共捐洋銀八千九百餘元。其不敷者,則蒐羅充公租谷以足之。更于四要溪外,若井水港、鹽水港,一律設渡,共凡六處。又于塹南之白沙墩,塹北之金門厝,每于九月間各設浮橋以濟,是又因地制宜者也。其捐項為置田甲,歲收租息以資經費,並將籌議置舟選夫,歲修工食一切章程,存諸案牘,詳明各憲,勒石以垂永久。
今而後,勞者安、利者普矣;怨讟,余知其免矣。是則勞乃利之功,而勞乃利之驗也;且勞一時,而利於無窮也。利以余而成,勞由民而致;是余與民相與有成也。是為記。
莊規禁約
淡水地方,閩、粵聯莊,民番雜處,物産富饒,人稱樂土。無如鄉民失教,遊手好閒,每遇鄰邑匪徒造謠滋事,輒即聞風而動,糾約多人,各分氣類,憑淩弱小,仇殺相尋。或焚燬盧舍,或佔奪田園,或抗租而不完,或擄人而勒索,甚至勾番肆出滋擾,焚殺不休,行同化外。道光十三年,塹北桃仔園一帶,閩、粵各莊,造謠分類,互相殘殺。塹南銅鑼灣、哈仔市等處,靠山粵匪,無故焚燬閩莊,公然掠搶。本分府曾隨同大憲,嚴密查拏,盡法懲辦。
茲復來守此土,業經出示嚴禁。爾等尚知悔禍,勿聽謠言,勿被煽惑。彼此無攻奪之防,老弱無逃亡之苦,莊眾無斂錢之費,兵役無騷擾之虞,以視前此之顛沛流離,苦樂利害,孰得孰失。惟是鬥毆搶竊,佔地毀焚等案,尚屬層見迭出。本分府不厭告誡之煩,示以久安之道,頒給莊規、禁約,永照法守。爾等聽之。
莊規四則
一、各莊向設總理、董事、莊正、莊副,官給札諭戳記約束莊眾,不許爭鬥滋事搶擄為匪。不遵者稟官拏究。或官有查辦事件,諭到該莊,總董等據實稟復,準蓋戳記,免由代書以達下情。立法本為週密。無如日久弊生,各莊總董正副等處理事務,率多偏袒;且有回護子弟,黨同滋事者。若不明定章程,無以示儆。嗣後莊眾有事不平者,事在本莊,則投本莊之總董人等理之。事在外莊,則投兩莊之總董人等理之。仍不平,則請鄰莊之總董人等議之。終不平,則控官訊斷。倘不先投訴,輒自爭鬥者,無論曲直,先拏肇釁之人嚴辦。若總董莊正副袒護子弟,黨同滋事者,照例加等治罪。
一、總董莊正副宜力行清莊之法,以除匪類。族有眾寡,莊有貧富,未必人人衣食皆足。養而後教,古有常經。窮而為匪,事所必至。該莊總董莊正副通計莊中歲産所入之數,或十分而取其一中之半,以歸公所。更查莊中年壯有力而貧無生業者,記名于族祠;無祠者則于社廟。會議公商,或酌給園地佃耕,或借給資本貿易,或雇令巡田守夜,或教之學習手工,務使子弟各有恒業,毋許遊手閒蕩,自可不致為匪。其曾犯竊劫擄搶,致死人命,兇暴不法者,公同捆拏,送官究辦。若畏其強橫,慮其報復,即密行稟官,督同拏究,不使其復歸鄉里。少一匪類,即少一搶竊爭鬥之人,通莊受益不淺。著即及早實力奉行,勿托空言。
一、凡莊中不法子弟,該莊總董莊正副固當預行約束。如有怙過不悛者,即當送官究處,可以援自首之罪,從輕減等。若未能首送,經官訪聞,或被控票拘者,該莊總董莊正副務當督帶親丁協差拿送到案,不許徇縱庇匿。又或訟詞命案,被人指控,是否虛實,亦必傳令到案。果有冤屈,不妨邀同見證,帶犯投訴。倘執迷不悟,有心庇匿,以及聽囑混清摘釋,即惟該莊總董莊正副是問。
一、各莊總董莊正副責任大端,無非約束莊眾,和睦鄉鄰之事。果能約束有方,所管莊內並無爭鬥竊劫搶擄及佔地抗租毀焚等事,一年以上給予功牌,三年以上給予匾額,以示獎勸。
禁約八條
一、禁。閩、粵大小各莊永歸和好,不得以鄰邑匪徒滋事,輒即聞風而動,擅分氣類,糾眾焚搶。亦不得勾通無業遊民,造謠煽惑,肆行搶劫。如有違者,兵役圍拿,照例嚴辦。
一、禁。各佃戶應納大租、小租,依限完納,不得抗欠。違者投訴總董莊正副,查明著令清還,如再不遵,即稟官究追。仍不得因其欠租,私自擄搶,致滋事端。如因兩造控爭租谷,無從完納者,將租谷赴廳倉暫貯,聽候審斷。不得因其互爭,藉詞侵吞。違者惟總董人等是問。借欠錢債,亦照此辦理。
一、禁。不許擄人勒贖,不許窩盜肆竊,不許私銷贓物。違者照例嚴辦。
一、禁。墳墓田園,以及水圳水埤,悉照舊界管業,不得私相侵佔,以杜爭端。
一、禁。一切詞訟命盜等案,務須指控正兇正犯,不得株累無辜,藉命圖詐,挾嫌誣害。違者照律坐誣嚴拏。訟師從重究辦。
一、禁。莊眾應完錢糧正供,及充公租谷補谷各項,年清年款,不得違例抗欠。佃戶欠租,爾等且不甘心;業主抗糧,朝廷豈無法律?況淡水殷戶,隱匿田甲,十居七、八。現徵錢糧正供等項,為數本屬無多,按年完納,不覺其多。若積欠追償,轉致力有不逮。爾等勉之。
一、禁。莊中生監士子,及有職人員,咸宜安分守法,勉圖上進,不許包攬詞訟,交給衙門,護庇匪黨。現經本分府刊刷訓士臥碑文,宜各知所遵守。如有不遵守臥碑者,褫革究懲。
一、禁。莊內不準容留外來遊手之人,不準私置鳥鎗藤牌等項軍器,以及私買硝磺火藥。違者照律嚴辦。
山海賊總論 鄭兼才
臺灣本海寇屯踞之地,其後荷蘭奪之,倭人、鄭氏又得自荷蘭。自入版圖後,乘間竊發山賊常有,海賊不常有。
山賊猝起,黨與烏合,非佔據郡縣城不能集事。若前之朱一貴、黃教、林爽文,皆是也。海賊以商船為性命,或草竊登岸,隨風去住,無所藉郡縣城。雖罪惡貫盈之蔡牽,其初時所為,不過如是。蔡牽率眾入鹿耳門,始嘉慶五年,兵將退守安平,商船悉為賊有;自是蔡牽始垂涎臺灣矣。蔡牽既去,揚言越五年當再至。至期果以賊眾至,為嘉慶九年四月二十有八日。值雨甚,北山炮不得發,兵潰將亡,郡城民情洶洶,賊去始定。自是蔡牽敢窺伺臺灣矣。是年十一月,蔡牽繼至。十年四月又至,皆停泊累月。其聲勢聯絡不熾于前,而胡杜侯余黨洪四老等,得以民無鬥志蠱惑蔡牽,蔡牽歲資利於商船,不惜重貲,厚結山賊。山賊不知自速其死,廣為招致。而向來被擄稍知書之徒,又以天時人事,散佈謠言蔡牽自是妄稱王號,逆造正朔。于十有一月起釁滬尾,竄連東港,厚集郡城,皆山賊為之揚其波。一若至微極賤之蔡牽,一日可以鞭棰番民,控制閩、粵也,豈不悖且惑者?
蔡牽雖垂涎臺灣,然日久計熟,所欲得志者,噶瑪蘭耳。其地膏腴,未入版圖,田畝初開,米粟足供,居郡城上流,險固可守,漳、泉人雜處,其釁易乘。而同時巨盜朱濆,力足控蔡牽,又慮為其所奪。是以揮金布賂,密謀先發,令其黨赴東港,而自留滬尾督率。意以滬尾既得,既可上迫噶瑪蘭,而下制郡城。不圖羽翼未成,陸賊元兇就戮,不得已始率黨南下。既入鹿耳門,又遷延逾旬。若其初意在郡城,必乘無備,並力急圖。蓋蔡牽雖愚,生長海涯,習聞往事,縱使僥倖得有郡城,未有不懼為朱一貴之續。以此度群賊所為,決非噶瑪蘭不可也。
蔡牽烏合鴟張,多以林爽文比,而大勢實相反。林爽文之變,實激之使起,故釁生一時,蔓延數載;而其敗也,至於窮蹙自投。蔡牽之變,若招之使來,故勾通數載,流毒一時;而其敗也,止于詭秘自逸。以勢論之,山賊被誘迫脅,身雖從賊,心懷兩端。群呼跳躍,如同兒戲,有節制之師不足平也。海賊雖拚命敢殺,然其入港,必借勢風潮。即使登岸,必無傾船盡出之理。有勇力之師,固守海口,以逸待勞,亦足峙險無虞。
惟上流噶瑪蘭,官所不轄,賊所必爭。萬一民番失守,棄以與賊,臺灣之患,由是方滋。故為臺灣久遠計,非掃清洋面以拔其根,即當致力上流以絕其望。然以化外地,通道築城,設官置卒,既格于非入告不可;而水師頻年剿滅,又苦於風濤出沒,蹤跡無常。無已則請踵藍鼎元鹿洲集中故智,而以假扮商船之説進。
臺北道裏記 姚瑩
舊説臺灣南至瑯 ,北至雞籠,綿亙一千七百餘裏。以臺、澎為中路,鳳山為南路,嘉、彰、淡水為北路。今噶瑪蘭新辟,又過雞籠極北,越三貂大嶺,轉折而南,至蘇澳為界,計增幅員一百餘裏。其南路仍舊。余以辛巳年正月入蘭,乃記北路道裏于左:
臺郡出北門五里,柴頭港有塘汛。又二里洲仔尾,民居頗稠。三里三崁店,有溪二道:一由鯽魚潭出,一由大穆降出,會流至鹽埕出海,有汛。
又一里許,臺、嘉二邑交界。十里木柵,有汛,民居小村市。十五里曾文,民居稠密,有溪,即灣裏也。有訊。又五里茅港尾,民居街市頗盛,有汛並館舍。十里鐵線橋,有汛。十里汲水溪,有塘。十里下茄苳,大村市館舍。有大汛,駐守備一員。十里八漿溪,有汛。十里水堀頭,有溪不甚大,有汛。五里樹頭,有汛。十里嘉義縣城。文職知縣一員,教諭訓導典史各一員。武職都司一員,千總一員。自嘉義北門五里殺狗溪,五里打貓霧,大村市有汛。十里大埔林,民居稠密,有汛。五里興化店,有溪。五里他裏霧,大莊市,有溪有汛。五里榕仔腳,有溪。
五里鹿場溪,嘉、彰交界。十里西螺,大市,有汛,駐把總一員。有溪,出柑,香美異他柑。五里三條圳,圳即俗“畝”字,土人讀如“浚”,凡三道。水盛時非舟不渡。十里東螺溪。三里寶鬥,大村市,即舊東螺也。民居稠密,街市整齊,有汛。五里茉莉莊。五里關帝亭,廟宇甚新峻,前有僧能詩而還俗矣。五里大埔心,民居小村舍,多盜匪。其東北沿山即下林仔,東南沿海為二林,皆匪巢也。五里鞏固橋,五里燕霧,五里茄苳腳:皆有汛。五里口莊。五里彰化縣城南門,文職知縣一員,教諭一員,典史一員;武職北路協副將一員,都司一員,守備一員。縣北有八卦山,陳週全之亂,文武官出守八卦山,城陷失守,即斯地也。今新城重建,復於山上砌小磚城為援,工甫竣。自縣東北五里茄苳腳。五里大渡溪,有村市。五里龍目井。五里烏瓦窯。五里沙路,有汛。五里牛罵頭,民居稠密,有街市館舍。七里青埔,前入淡水界。自嘉義下茄苳至是,一百五十余裏,皆平壤,山水清秀,田膏腴,人殷富,洵沃土也。
入淡水界即沙瘠矣。入界一里大甲溪。溪廣數重,水盛時一望無際,下皆亂石。溪流湍激,舟筏一不慎,即入海不返。每大雨後,行者必守溪數日,水退乃敢渡。八里大甲街,民居頗稠,駐巡檢一員,外委一員。西去八里即大埯,海口也。自大甲北行五里大埯溪,十里坊裏溪,有汛。十里椿梢街,市有溪汛館舍。五里椿梢園。五里望高寮。五里白沙侖,有汛,駐外委一員。五里烏梅崎,毗連打那拔,有溪。七里後壟,民居街市稠密,館舍甚整潔,有汛,駐千總一員,稽查海口。是夕上元,居民張燈甚樂。後壟北行五里山仔頂。五里中港街,有汛,外委一員,巡查海口。五里魯衢崎,一名螻蛣崎,西邊皆山,蓋如峽矣。五里望高寮。三里香山,有汛。八里竹塹,圍竹為城四門,民居約二千余戶,淡水同知駐此。同城教諭一員。嘉慶二十三年初立學宮,修尚未竣。巡檢一員,兼司獄都司一員,守備一員。都司署前較場不甚大,學宮即在其南。每逢操閱,槍炮轟震,殊非妥侑先聖之所,而土人士以地理家言,貪較場地吉而置,有司惑而從之,過矣。
竹塹北行三里金門厝,有溪渡。十里鳳山崎,山甚平廣袤。十里為大湖口,又名糞箕湖,涸湖也。十里枋碑。十里楊梅壢,大村市,有汛,駐把總一員。五里頭重溪。十里中壢,街民稠密,有汛。十里內崁腳,十里桃園,大村市,山水清秀,田土膏腴,恍如江南道上矣。十里龜侖頂,有汛。五里大邱園,小溪數重,兩邊皆山。八里龜侖腳,七里新莊,大村市,民居約近千家,駐縣丞一員,有汛。五里渡大溪。至艋舺途中山水曲秀,風景如畫。擺接十三莊在其東南,為北路第一勝境。艋舺民居鋪戶納四、五千家,外即八里坌口,商船聚集,阛阓最盛,淡水倉在焉。同知歲中半居此,蓋民富而事繁也。駐水師遊擊一員,守備一員。由艋舺東,水程二十里即八里坌海口,設滬尾一營,與內地五虎門對渡。
自郡至艋舺皆北行。由艋舺以上乃東北行,十里錫口,有街市。五里南港,入山,沿山屈曲,其港水自三貂內山出,上自暖暖,下達滬尾。十里水返腳,小村市。水返腳者,臺境北路至此而盡。山海折轉而東,出臺灣山後,故名。
過此,天山嶺迎日。東行十五里為一堵山,再北過五堵、七堵、八堵,凡十里至暖暖,地在兩山之中,俯臨深溪。有艋舺小舟,土人山中伐木,作薪炭枋料,載往艋舺。鋪民六、七家,皆編籬葺草,甚湫隘。每歲鎮道北巡,及欽使所經,皆宿於此。蓋艋舺以上,至噶瑪蘭、頭圍,凡三日程皆山徑,固無館舍耳。暖暖,迎日東行二里許,稍平廣可三百餘畝,居民四、五家散處。三里至碇內渡溪北岸,更東行二里楓仔瀨,復過溪南岸,仍東行三里,至鯽魚坑,過渡沿山,二里伽石路甚險窄。土人白蘭,始開鑿之,奇其事,以為神所使雲。二里至三貂嶺下。俗雲:三貂仔,有汛。四里茶仔潭,過渡水深無底,有小店為往來食所。三里則三貂嶺矣。盤石曲磴而上,凡八里,至其嶺。嶺路初開,窄徑懸磴甚險,肩輿不能進。草樹蒙翳,仰不見日色。下臨深澗,不見水流,惟聞聲淙淙,終日如雷,古樹怪鳥,土人所不能名,猿鹿之所遊也。藤極多,長數十丈。無業之民以抽藤而食者數百人。山界廣約數十里,內藏生番。其外熟番有社及街市在。楊廷理新開路東,因其路迂遠,人不肯行,故多由此舊路,雲:嶺上極高,俯瞰雞籠在嶺東南,海波洶湧,觀音、燭臺諸嶼,八尺門、清水澳、跌死猴坑、卯裏鼻諸險,皆了然如掌。蓋北路山之最高矣。下嶺八里牡丹坑本名武丹坑,武鎮軍隆阿改今名。有民壯寮,守險於此,護行旅以防生番也。六里粗坑口,過渡。六里頂雙溪,有渡。八里魚行仔,有溪。八里下雙溪,過渡為遠望坑民壯寮。裏許至三貂大溪,西淡水界,東噶瑪蘭界。嘉慶十六年,總督汪志伊奏定。過溪迤北轉東八里半嶺,四里草嶺,十里下嶺,至大里簡民壯寮則山後矣。
自此以下,皆東面海,為蘭北境。沿海南行,十里番薯寮,七里大溪,五里硬枋,皆有隘,設丁防護生番。四里至北關,有汛,駐外委一員。八里烏石港,水自叭哩沙喃出,至此入海,與龜山海中相對。山形如龜,首北而尾南,港口沙線一道如蛇。土俗以為天生元武之象,建真武廟祀之。港門春開秋塞,蓋乘南北風為通塞,內地及雞籠、艋舺一帶小船,每乘南風進港。蘭地惟産米谷,百貨皆仰給於外,隔山難通,故賴小船出入,以濟百物。有炮臺守港,以防海寇。更二里乃至頭圍。二十五里則五圍蘭城矣。
上督撫言防海急務狀(庚子七月二十日鎮道會銜)
本年六月初一日,職道等會同查明臺灣各口水勢及水師船炮情形,具稟憲鑒在案。茲于七月十三日行商傳抄:定海縣城失守。現在大兵雲集,指日自可殄平。惟閩、粵為往來之路,且有夾板船于本年六月十五、十九等日在澎湖及臺郡外洋窺伺。雖均經當時擊走,而防備更不可不嚴。現聞憲臺親駐泉州,調度一切。廈門有水師提督重兵駐守,復有金門、漳州兩鎮水陸聲援,可期盤石之安。獨臺灣一府孤懸海外,民情本已浮動;自前年懲創後,去歲至今,甫得安謐,而元氣久虧,正在加意撫循。詎聞定海警報,未免人心疑懼。況年來查辦煙案甚嚴,沿海姦民不免嗟怨。一旦有警,恐其乘隙滋事。是臺灣所患不惟外禦,尤須內防也。臺轄水師副將雖轄有三營弁兵二千二百七十名,然其右營洋汛則在鳳山、左營洋汛則在嘉彰,隨駐安平。防守郡城者,實只中營遊擊弁兵七百七十三名而已。南路港小水淺,尚非垂涎之所;北路綿長,水師左營遊擊駐紮鹿港距鹿耳門洋面三百餘裏,中有五條港,即樹苓湖口門較寬,無險可守,最為緊要。艋舺參將所轄滬尾水師一營,弁兵僅七百名。其洋面上自噶瑪蘭下至淡水之大甲七百餘裏,口門數處,惟雞籠滬尾較大;而雞籠尤為寬深,實通臺最要之處,距郡遼遠,殊苦鞭長莫及。至於澎湖四面大洋,為臺、廈中流鎖鑰,水師副將所轄,兩營弁兵一千八百三十八名,文員只通判一人。雖民風尚淳,不若臺灣之浮動,而形勢孤單,實為可慮。三路水師情形如此,現在整飭師船炮械,僅可防禦一、二洋船。倘遇大幫,即形單弱。本職訓練精兵,未敢稍懈。惟臺灣每屆秋冬,尚須出巡。南北兩路浮動之民,尤須鎮壓,未便舍根本而事外洋。臺、澎水師又各有洋汛,自行防守,更無堪以調撥之舟師。此職道等所日夕籌思,不無踧踖者也。茲會同卑府,一本再四熟商;惟宜嚴守口岸,繼絕接濟,察洋船之多寡,相機出擊。倘洋船連■〈舟宗〉而至,尚須內地舟師巡察接應,是為要策。謹將現辦急要事宜七條,為憲臺陳之:
一曰募壯勇以貼兵防:防海要口,一為安平大港,二為樹苓湖,三為五■〈氵義〉港,四為滬尾(即八里坌),五為雞籠。水師汛兵不敷巡守,自當酌調陸營弁兵貼防。惟腹內地方緊要,姦民伺隙即起,未便多撥,致令空虛,尚宜兼用民壯,以資防守。蓋臺地向來有事,無不借義民助力者,不惟以壯官兵聲勢,且假此收用遊民,免為賊用也。今擬每口酌雇壯勇二百名,派委文武,督同總理,頭人,管帶,駐紮海口,以資防禦。委員薪水,壯勇口糧,由地方官同管口之員捐給一半,由職道于公項內津貼一半。自九月後,西北風起,預備至年底止,察探情形,再行減撤。其陸營弁兵,則俟臨時調撥,以免自老其師。
二曰派兵勇以衛炮墩:臺地正口雖有炮臺,而小口如東港、樹苓湖、五■〈氵義〉港、雞籠,或因地形偏僻,或因沙埔平遠,無險可據,炮臺並未建設。近奉憲臺會同欽使,奏建炮墩,誠為簡便;但既設炮墩,必有炮墻,以藏兵勇。今悉用竹簍麻袋貯沙為之。每一炮墩墻寬二十丈,用兵勇百人,架大炮二門,小炮三門,以十人放炮,二十人放鳥槍以衛炮,三十人執長槍以衛鳥槍,二十人持藤牌短刀以衛長槍。每一口岸,相度地形,酌用炮墩三座或兩座,互為犄角。
三曰練水勇以鑿洋船:募海邊壯丁善泅水者,水師每營百名,使之學習水底行走。用大鐵鑽鑿其船底。或彼有倒鉤,則不可鑿,從其艄後,扒上其船,殺其人,並砍其艄舵。此項水勇,必須召募。除臺灣額準召募名數外,其內地各營換班額內,現有班滿事故未經換到補額者,不下數百十名,應請準于召募水師中,挑其尤為精壯者,賞給補充,咨明內地,暫免換補。俟事平後,再復舊規,以符定制。
四曰習火器以焚賊艘:海洋舟師,遠者用炮,近則利用火鑵噴個,以焚敵舟。非練用精熟不可,本職現令水師如法製造,教習各兵,務使嫺熟。惟火藥現僅領到十七年分,尚欠十八、十九、二十等年未到。伏乞飭行藩司,全數發交臺營請領員弁,迅速解響應用。俟到日補具印領申送。
五曰造大艦以備攻戰:臺灣向無大號戰船,緣臺廠軍料,購自內地,大料不能配運。哨船至大號同安梭而止。尚備攻擊,必須添造大艦,如整合字號者,二隻或四隻,分給臺澎兩營配用。嘉慶年間,攻剿蔡朱二逆,曾奏明特造大艦。今似宜請動帑項,專派大員在廈,製造多只,為臺、廈水師之用。或例價不敷,由臺內文武分年攤捐。但須選訪善於製造之人,親自督工,非尋常廠員所能曉辨。
六曰雇快船以通文報:洋面去來無定,倏息千里,偵探消息,必須內外相通,不容遲誤。應飭澎湖、臺防、鹿港、淡水,有口四廳,各雇快小漁船二隻,往來臺、廈、蚶江、澎湖,偵探動靜。一有警信,立即飛報。並請憲臺飭令廈防、蚶江二廳,一體雇備,馳報臺澎。
七曰添委員以資防守:地方有事,各口及地方該管官皆有責成。惟臺地如嘉、彰二縣,民情浮動,事務殷繁。淡水一廳又以地方而兼口務。澎湖則文員止通判一人。誠恐顧此失彼,必須添委幹員,協同防禦。現有玉庚、徐柱邦二丞,范學恒、裕祿、魏瀛三令,俱經卸事,尚未內渡,擬委玉庚往淡水,協同該丞,劉繼祖辦理。范學恒往嘉義,協同署令魏彥儀辦理。徐柱邦雖係丁憂人員;但新任孫署倅甫經到任,徐柱邦正在澎湖交代;且防海軍務,可以援例奏留,應請即留在澎湖,協同署倅孫化南辦理。此三員皆曾任其地之員,情形熟悉。再于佐雜內挑選明幹者隨之,會同該地文武團練鄉勇,查禁姦民接濟,似為得力。裕、魏二令及素有膽略熟悉軍務之參員托克通阿暫留郡城,聽候差遭。
以上七條,皆目前必不可緩之事。惟是事關重大,處處皆需經費,籌備為先。道庫雖有備貯之款,未敢遽行動撥;而在臺文武廉俸無多,向為每年額捐,及歷次軍需攤捐,又操練精兵,船廠賠費,各款已數萬金。尚有隨時派捐,不在此數。是以辦公素行竭蹶。此次防海需用甚多,不得不仰乞憲恩,籌撥無礙閒款,通融津貼。查有噶瑪蘭歷年徵存下則田園供耗未報升科之款,洋銀一萬元,解存道庫。道光十八年七月間,經職道報明,前憲批准提出九千元,分貯鳳山、嘉義、彰化,以備不虞。是年南路張貢,北路賴三等匪徒滋事,各縣賴有此款,先行拏辦。中路胡布、遊掽生逆匪之起,黨羽無多,得以迅速撲滅。乃後奏請帑項或銷或攤,已歸還封貯。昨準前任吳藩司來文,又將此款詳請改發府庫,抵扣明年大餉。在吳藩司以為蘭地未報下則田園,現辦升科,所有歷年徵存,必須報部候撥,固為慎重錢糧起見;但事有輕重,時有緩急,不可無所權衡。臺灣海外岩疆,軍旅數興,府、廳、縣庫早已奏明匱竭。地方浮動,不定何時用兵。當事之初起,全賴辦理應手,庶星星之火,不使燎原;而無費不行,徒手必然坐誤。今防海事大,所費甚巨。若責任在臺文武盡出捐資,實有萬難措備者。況此款並未報部,實不同於正項。即使升科案定,亦可據實奏明。惟有仰祈憲臺,俯鑒海外孤懸,防海緊要,飭行藩司,准予蘭廳徵存未報部款內,由職道酌量動撥,為防海之用,事後核實報銷,免抵明年大餉。如此則地方辦公有資,各屬賠累稍輕,舉事庶能應手。倘為日持久,再容另籌。
抑更有請者,海外文報,往返稽遲,以上各條,若俟奉到憲批,恐不及事。職道等彼此熟商,意見相同,不得不在地先行舉辦。合併呈明。
節錄臺灣十七口設防狀(庚子九月鎮道會稟)
淡水廳轄地勢綿長,次要小口四:曰大安、曰中港、曰香山、曰竹塹;最要大口二:曰滬尾、曰大雞籠。
大安港:在廳治西南九十里,大甲溪之北,昔年水口寬深,內地大商船可到。近淺窄,惟數百石小船出入。舊有炮臺一座,臺左側矮墻十余丈,署同知范學恒甫修整完固,乃北路協右營汛地。大安之東十里即大甲街,駐守備一員,千總一員,兵丁二百名,堪以策應。今于大安炮臺設一千觔炮二位,五百觔炮二位,以本汛把總帶兵七十名,大甲巡檢劉其鍾,帶鄉勇一百名守之。
中港:大安北去吞霄、後壟二小口,皆淺狹。吞霄本有外委一員,兵三十名;後壟有千總一員,兵五十三名,足資防守。過後壟十里為中港,距廳治三十里,北協右營汛地。水口稍深,南北兩岸平遠,街市汛房皆在北岸,均當設防。今于兩岸各築炮墩五座,設大小炮各四位。本汛把總帶兵一百名,鄉勇五十名,守北岸。總理葉廷祿帶鄉勇一百名守南岸。
香山港:中港北二十里為香山港,在廳治南十里。岸去海口甚遠,居民寥寥。港東礁寬六十丈,水深二丈余。內地商船遭風,每寄泊於此。海灘甚大,不能靠岸。舊設汛兵十名,歸北路右營楊梅壢把總管轄。兵力既單,又去把總汛地四十五里。查有南嵌塘汛外委一員,額兵三十六名,地甚安靜。其海口淤淺,堪以調用。今設炮墩五座,一千觔炮二位,八百觔炮二位,以南嵌外委帶兵三十名移駐香山港,督同本汛兵十名,總理吳從漋領鄉勇一百名防守。
竹塹:在淡廳治北十里,居民鋪戶頗稠,有文武於此稽查海口。現量外口水深一丈二尺,內港水深六、七尺。內地大商船難入。北路右營遊擊駐城內,隨防兵二百二十八名,可以顧守。今築炮墩五座,設一千觔炮二位,六百觔炮二位,以存城外委帶兵五十名守之。本營千總、竹塹巡檢五日一次到地稽查,淡水同知及遊擊每月二次到地稽查。有警則遊擊帶兵出守。同知仍募鄉勇二百名,往來策應。
滬尾:即八里坌口,在淡廳北二百里。《府志》所雲:淡水港是也。兩岸南北相對皆山,中開大港,寬七、八里。口門水深一丈七、八尺,港內深一丈二、三尺,或八九尺。滬尾在北岸,八里坌在南岸。港西為海口,昔時港南水深,商船依八里坌出入停泊。近海淤淺,口內近山有沙一線,商船不便,皆依北岸之滬尾出入停泊。口內北岸六、七里許有已廢紅毛樓尚存。背樓臨水舊建大炮臺一座頗雄壯,臺基可容千人,水師守備一員,本汛兵五百八十名駐此。循北岸東行二里許,居民街約二、三百家,即滬尾街也。由此東行,水程三十里,即至艋舺,為淡水最大村鎮。巨商富戶,皆萃於此。艋舺參將兼轄水師營署在焉。今炮臺設二千五百觔炮二位,一千五十觔炮一位,一千觔炮八位,八百五十觔炮三位,八百觔炮七位,六百觔炮一位。本汛把總楊得喜,帶兵三百名專守炮臺。守備陳大坤、把總李朝安、外委林雙喜、額外一員,管駕戰船四號,雇商船二隻,弁兵二百二十名,水勇一百名,在港防守。
大雞籠:在淡水極北轉東之境,距淡防廳二百五十五里。由艋舺入山,北行三十里為水返腳,轉東行二十五里至大雞籠,萬山叢峻,下多深潭急溪,民居番社,錯雜其間,至大雞籠極高,俯瞰全臺在目。嶺下三面峰巒環列,中開大澳,東北一面向海,口門極其寬深,澳長七、八里,外寬五、六里,內寬裏許。澳內水深二丈有餘,可泊大商艘數百號。岸上居民鋪戶七百餘家。民居後一望平田,約將千畝。惟三面叢山峻嶺,土産無出,故無大行商,不能設口。昔紅毛於此建城,久毀。嗣于東口門之大沙灣設炮臺,孤懸難守。海寇之亂,炮數搶失,遂廢,至今未建;而口門寬深,彼必窺伺。今相度形勢,于境內正對口門之二沙灣,築炮墩八座,設二千觔炮二位,一千五百觔炮二位,一千觔炮四位,五百斤炮二位。調頭圍守備許長明帶兵八十名,督同雞籠本汛把總弁兵一百五十名守之。更于向內二里許之三沙灣,築炮墩八座,以艋舺縣丞宓惟慷帶鄉勇五十名調屯,外委一員帶屯丁一百名守之,以為應援。滬尾水師千總葉國棟、外委林光華、額外一員,駕戰船四隻,雇用商船二隻,配弁兵二百二十名,水勇一百名,在澳內泊守。使敵人登岸,則山峻水深,可以扼險憑高擊之,不足慮矣。
艋舺營參將邱鎮邦,督陸營弁兵,每月至雞籠滬尾二口巡防二次,隨時調度策應。署淡水同知范學恒帶鄉勇二百名,往來各口稽查,督勸各莊義首、總理、團練義勇一千人,聽候調撥。
駁淡水守口兵費不可停給議
昨據淡水曹丞以北路海口防兵不能得力,請停給防洋經費,專用鄉勇;已經本司道嚴批駁飭矣。兵者國之爪牙,所以宣上威,鎮亂民也。將弁不才,訓練無方,但可更易將弁,豈可因噎廢食耶?專用鄉勇,其患更有不可言者。曹丞能得民心,善練鄉勇,但知現在義勇,感奮整齊,以為團練有效;又見營兵驕惰,虛糜經費,時復滋事,遂欲罷艋舺竹塹兩營防洋兵。殊不思鄉勇非他,即臺地之悍民也。能善馭之,故為義勇;茍一不善;則亂賊矣。兵亦猶是也。不肖將弁治之而驕惰,茍得賢能將弁亦豈不可治之為勁旅乎?冠雖敝,不加於履。辨等級所以養國威也。臺營惡習,本司道非不知也,即鎮軍亦非不知也。特鎮軍之力,但能練在郡四營之兵,猶不能遍,僅練千人;他營則皆不能,費不足也。即此千人亦有內外之別。內精兵實止六百人耳。例領錢糧不足,全臺文武,捐助練費,豐厚倍于他營,所以獎拔之者,亦優於他營,故富而強整。水陸萬四千人,安得盡如精兵之優厚哉?全臺十三營,皆鎮軍統轄,而厚薄攸殊,諸營不能無怨,鎮軍無如何也。諸將中賢者猶不失其律,不肖者藉當口實,坐使廢弛,有由來矣。吾思有以結眾營兵心,正賴防洋經費優給之。于常得錢糧有加,彼亦人情也,恩惠既及,乃可受吾驅策,此一定之理。今逞一偏之見,欲罷防洋兵,專用鄉勇,恐鄉勇由此而驕,益輕諸營。設有反覆,誰為制之?且以素怨之兵,見文官偏用鄉勇,必怒。一旦為變,曹丞能率鄉勇以討叛兵乎?縱使能討,必益長檯人之亂,禍不旋踵矣。
東漢董卓、唐代藩鎮之不可制,皆由先假外兵以平內難所致,可不戒之哉?自古師克在和。臺灣孤懸海外,全賴文武同心,官民一氣,庶幾眾志成城。豈可顯為畛域,廢本司道數年調輯苦心?若如曹丞之見,是必無臺灣也,其可乎哉?
芝山文昌祠記(道光庚子冬月) 傅人偉
閩之書院,鰲峰、鳳池而外,泉有清源、漳有芝山,其最著也。然泉則聚石為山,不若漳之傍山而舍,予嘗由泉至漳,見其山川秀麗、人才魁偉,神往其際。己亥東渡越歲,安硯芝蘭堡,地盡漳人;或言此地亦有芝山,殆不忘其桑梓而名歟?因跡其蜂巒四合,高插雲霄,原田萬頃,中有聳立絕所依傍,怪石則森列如笏,樹木則鬱蔥如畫,溪流則■〈氵榮〉洄如帶,何不一遊之乎?六月,潘子定民謀建文昌祠于上,俾諸生肄業其中,邀予至焉。風景之佳,有逾所述者。
夫更寧于明季,干戈之地也。偽鄭嘗以舟師破紅毛兵數十萬於安平,溯流而上,至芝蘭之八里坌,番人炮臺猶在焉。自我朝版圖一統,易戰爭以禮義、化甲冑為詩書。百餘年間,家有墊、黨有庠、州有序、國有學;科第匹于中華,公卿列于朝右。潘子是舉,誠有志也。居是邦者,其亦睹石笏而唸書思對命乎、見林木而思百年樹人乎、睹流水而知盈科後進乎?昔為侏■〈亻離〉之厖雜,今為學士之謳吟;昔以禦侮而扼此山,今以志學而履其地。鍾毓所在,必有傳人。是烏可不記之?
請變通船政書 徐宗幹
昔劉晏曰:成大計者不惜小費。置船場執事者,當先使之私用無窘,則官物堅完矣。誠古今之通論也。曩者,臺地船工,道府有餘項,價寬則易完。舟師有口糧,物用乃不腐。是以一船得一船之實用也。查船廠所需物料,有購自內地者,若松杉、若鐵、若油、若棕之類,皆由廈口商船配帶交廠,例不許民間私售。廠用有餘,則發商匠領賣,而交價浮于原值。舊船碇柁等料,亦有廠戶承領繳價,以津貼工料例價之不敷。如有延欠同存料並於交案作抵。此官私之皆有利益也。乃日久而利之所在,弊即生焉。今移交冊內孔、劉、鄧、平四任流抵一萬餘兩,周、劉、沈等任流抵三萬六千余兩,姚、熊,兩任列抵廠料及匠欠九千兩,熊任又抵存廈料四千余兩。其匠欠作抵,是以現存之項為辦公之餘囊,而以待追之項為懸抵之空賬也。又各屬有料差、有匠首,承辦料物由各澎船運廠,向來於差役中點派,有應交公費,亦為廠中工需津貼。如恐其厲民而裁革之,則採伐料物,無所責成;或土棍影射滋擾,為害更甚。然官有餘資,民少困窮,亦利弊參半;而久則有弊無利矣。今者,道府之存款有減無增,舟師之出巡,有名無實。應修、應造之船,例應由營駕廠。因港道不能疏通,修船者得以卸責,而弁兵亦樂於折價。虛報領收,便可搪塞,或購買以補額;即補額亦為兵丁販運耳。已修、已造之船,例應由營領駕。因港口不能安泊,駕船者得以藉口,而工匠亦樂於草率。埔岸高擱,何須堅固,或粉飾以備驗收;即驗收亦為兵丁需費耳。由是而料物之餘存者益多,則以發匠領賣為利。由是而鋪匠之積欠者益多,則以移交折抵為便。領售多而完繳愈少,所追者半窮丐之子孫,流抵多而存款愈少。所墊者皆寄存之要款。完繳愈少而比追無著,不能不問及保人。追保人不能不累及鋪民。鋪民視為畏途,而接充者無人矣。是欲發料物之為津貼,不可得也。存款愈少而工需急促,不能不取及料差,不能不累及匠首。匠首皆苦嬴余,而願充者無人矣。是欲藉料差以為津貼,又不可得也。是誠不如不開港不駕廠之為便也。今一旦力矯其弊,而正告之曰:有船必造,有船必修。則應之曰:造必如何而後可用?修必如何而後可用?如其式而造之修之,則又曰仍不可用也。即用之矣,而終置之無用之地,曰非不用也,造不如式也,修不如式也。是誠不如不修船,而給以修之之費,不造船而給以造之之費之為便也。然彼又應之曰:料物不能私取也,工匠不能聽其使令也,則仍歸廠修造,而令水師營員監視之。其奉委者不過千把等官。或曰此舊料不可用也。作價與我,或曰此新料不必用也,作價與我可也。不得已而與將官親督之,則工皆實用矣。然而已造之船,桅柁皆完,駕未久而棄置者有之;已修之船,帆索悉備,領未久而折賣者有之。即不準其棄置,不許其折賣,而無兵丁以守之,無炮械以實之。有兵丁矣,有炮械矣,無官弁以統之,無口糧以養之,欲其不變價而不能也,欲其不販貨而不能也。私用窘,則官物焉能全也。將官即知之而無如何也。數年而屆小修如是,數年而屆大修如是,又數年而屆折造亦復如是。其間或偶遇風暴,則曰不堪修葺。甚且以為片板無存,修無可修,而造難遽造。久之而文冊中有船,海洋中無船矣。
嗟乎!洋面無兵船,則洋面皆盜船。洋面皆盜船,則洋面無商船。商船絕而臺民危矣。今盜船漸以臺洋為逋逃藪,因循再久,患不遠也。勢不能不亟起而改圖之。全臺原設及裁改應共存戰船九十六隻。例銷之價,實若不敷,如前所謂料價等項,無可津貼,則賠墊益多。或曰:請將道府兩廠應折造、造補之二十三隻。歸道府趕緊辦理。其餘屆限大小修之各船,竟請歸臺灣鎮,督飭水師將備,各歸各營,領價承修,勒限報驗。其料物仍由道廠交給,照例價于領項內扣收。臺協各營,即在道廠興辦,由營員經理。澎湖、艋舺各營,由該營將官督修,責成該廳據實查報。或由鎮委員驗收。既免駕廠之遲逾,又無領駕之週折。如屆拆造,則以舊船拆料運廠。或應造補,即由廠興工,舊料無用再運,則事以簡而易集,工以分而易完矣。或曰:屆限大、小修之船,大半皆不堪修葺,由修造以後,多擱于海埔,風日暴烈,雨水浸淋,責營承修,亦仍有名無實。不如一概全行由道府拆造,以大修兩船,小修三船之費,各按大小號,折料添補,改為新改一隻,庶幾工歸實在,于原設額數不符,另行籌議造補。其實照原額,實備一半,即已得用,余即補足,亦無兵無械,徒虛設耳。或曰:拆造造補之船,請全歸省廠興辦。例價不敷,由道府將拆料變價,再另行籌捐劃解省局配渡到臺後大小修,仍歸營承辦。料物多需于內地,盜船不絕,商船日稀,料物不能源源配渡,不如就省製造之便,所需于臺地者惟樟木耳。回班哨船可帶運也。如此則所謂發料簽差諸弊之有累于地方者,不過大小修之用。舊例則不能革除,而亦可稍為輕減矣。如循舊由臺廠修辦,所有廈口料物,亦須商哨並運,方無誤工需也。擇于斯三者而變通行之,全臺幸甚。
戚繼光言:軍工當任武臣,不當任文臣。航海者漁人,而造舟者梓人,彼何與于利害,而勞苦以經營之,加倍以賠補之?不過茍且塞責而已,國朝佟中丞雲:工料本貴,給價不敷,雖造成器具,總屬無用之物。所謂惜小誤大,其害不可勝言。由此觀之,臺地之船工責成舟師大員之賢者而厚給其值,其為上策乎。不然,積習相沿,徒糜帑項,而海洋之防僅有虛名,商民之受害,其小焉者也。此可為太息也。
領餉議
凡開駕由五虎門出口,較為便捷也。歷年自省至廈門,出口回內地驛站伕役,臺比屬彰化等處較便。出五虎門即須收淡水八里坌。由淡水至郡城,道路窵遠,夫價昂貴,各屬攤扣,為數甚巨,未免因賠累而增虧挪。兼以省裝運,須海防廳雇船,船隻至臺,又須免各□公費種種于各廳縣不便,是以由府詳請,仍歸廈門配渡。然總以餉銀穩渡為便。此外即累及廳縣,再為設法籌議。
凡事有利即有弊。兩弊相形,即從其輕,似未可為屬僚省一時之費,而不為國帑籌萬全之方也。且委員行期亦可就近稽查,不至任意遲滯。究竟行走洋面,比廈門對渡較短。雖難保其不無疏失,而據理而論,較為平穩。且一抵淡口,即與到臺郡無異。由該廳或彰化縣,先行點收馳報。該員等亦可從容進郡。除餉鞘照例應付伕役外,其行李及隨從人等,亦酌定數目飭遵,以立限制,庶不致私行附帶對象,一概沿途支應,致滋賠累。
修三貂嶺路記 仝卜年
憶余宰高明時,林君方司鹺潯州,治皆兩粵之交,繡壤相錯,常得因公晤聚。領其言論,洞達諳練,宜蔣礪堂相國一見而許為幹濟才。未幾移守柳州,而余奉諱歸裏,距今一星終且過矣。辛卯,余通守蘭陽,路出新莊,乃知君賦閒後,為淡寓公。淡去蘭不遠,遂匆匆就道。踰三貂嶺,見夫蠶叢萬仞,拾級而登,無顛趾之患,欲悉其詳,求碑文不可得,鹹嘖嘖頌君砌石之功不置。君義聲眾著,費不訾無足異,獨異君與余盤桓竟日,凡蘭中之風土人情,歷途之險易修阻,瞭如指掌,而於此不聞齒及,則君久視為固然;而他類此者正多,又何足異?雖然,記有之,為民禦災捍患則祀之,有功於民則祀之,以雲報也。君即美報不期,口碑不朽,後之人將勿以官斯土者為陋而嗤之!余生平樂道人之善,矧此舉一力獨肩,深合禦災捍患,有功於民之義乎。今余赴任臺防,重越三貂,為志數言,俾履道者知所自焉。
是役也,鳩功於道光三年歲在癸未仲春,兩閱月而工蕆。君名平侯,號石潭,龍溪人。
東瀛載筆序 馬克惇
臺島孤懸東洋,閩、粵番民錯雜其間,涵濡聖澤近二百年,土物豐美,禮樂鹹被,衣冠文物彪彪濟濟,海外一大都會,榛狉之風為之丕變。惟山陬海澨,良莠不齊,且為內地逋逃藪,剽很輕生,貪頑浮動,一切姦盜邪淫之事,捍然行之無所顧忌。而不肖子弟,效而尤焉,習俗日偷。守土者,果能公正執法,民既敢於為匪,官即嚴以捕治,無枉無縱,未有不翕然從風者。蓋治臺以戢匪弭盜為要務,以執法用人為大經。法不嚴,則匪益肆而黨益多,遂因之謀為不軌,從事勸誡無益也。至於用人茍得把握,雖賊匪可供驅策。開其生路,示以公誠,往往感恩向化,得耳目指臂之效。但用經用權,不能盡述;又在勤求民隱,隨時隨地加之意焉,未可以無事忽之也。茍馭民不得其法,政治不足服人,偏執躁妄,疑惑因循,將反為賊匪所笑,劫掠縱橫,無所不至。且臺灣惡習,良民往往結賊,以為保家護符。一朝起事,賊脅之以拒官,官懲之以通賊,卒至身家糜爛,其愚終不可解,是可嘅也。從來臺灣無數年無事。賊匪視豎旗謀逆為尋常,本無伎倆,不過沿莊派飯,擁眾詐財。不從則焚搶殺人。其蠢愚冥頑之徒,群然附和,攜袋荷梃,不招自至,意在掠物趁食,嗜利忘身,不知法紀為何物。其實蓄意作孽者,亦祗數人。一遂兇謀,不數日聚匪數千,狂不可遏。故曰:賊勝則皆賊黨,官勝則皆好人,易聚易散;癸醜之亂,是其證也。説者謂甫萌蠢動,即集兵勇,速往撲滅,無使滋蔓。此固先發制賊之要訣;然亦視兵勇為何如兵勇耳?茍于倉卒之下,驅羸弱煙癮之兵以為兵,募乞兒遊手以為勇,統率且不得人,見賊皆驚,棄械狂走,有不敗乃公事者乎?或又曰:遇事須以鎮靜,經濟之言也。第不知彼之所謂鎮靜者何若?將疏庸驕慢以為無足慮乎?抑亦先事預防,操必勝之權乎?二者似未可徒托空言。文恬武熙,鹿洲為所致嘅于先事也。
臺灣自入版圖,大案數見。命將出師,胥秉廟謨。集各省勁族,動輒一、二萬,帑糈亦數十百萬。天戈所指,如火如荼,無難迅奏膚功。今月戍兵單薄,臺帑匱乏,值四方多事之秋,督撫不暇東顧,姦民恣肆,乘虛滋擾。始而臺、鳳、嘉謀逆;再而噶瑪蘭謀逆;而淡、彰之民,漳、泉分類,閩、粵分類;黃位賊艇,來踞大雞籠,鯨吞豕突,水陸南北千數百里,兵燹經年,全臺震動。其安危之機,間不容發,較林爽文、莊大田之案,不相下也。乃文武大小官吏,偕諸義憤紳民,于艱難危急之中,籌餉出師,殄厥姦宄,摭茲善良。內地無煩借箸,海外卒致肅清。是非仰賴天子威德遐宣,曷克臻此?不禁欣幸舞蹈,謹記其略,根柢奏牘,加以採訪,據事直書,併為高、王、張三君合傳,以廣懲勸。時余防堵淡地,未預斯役,不無罣漏,識者諒之。
至臺陽情事,余來茲近十年,宦轍幾遍,每竊竊然留意焉。用綴數語,後之來者,或有採于蒭蕘也。惟願安不忘危,痛定思痛,官無因循廢弛之習,民有守法向義之心,求享昇平。是余偕是邦人士,頌禱于無盡者矣。
補置龍山寺大士香田勒石碑記 陳淑均
龍山寺肇自乾隆間。初辟榛萊,地可十畝。好義者即而垣墉之、樸斲之,而塑觀音大士于座中,所以藉歲時之祭、聯桑梓之恭也。當時鳩建巨工僅晉、南、惠中人者,以泉之販于淡,唯三邑人往來較數。今則明禋幽格,遍四郊矣。然寺在沙麻古地,廣斥海濱,則未免孟婆颶母顛仆于風夷廟梁山震撼之地,而榱折棟撓之無懼者,豈非以再造之功與創始者並赫赫在人耳目耶?
今海宇安謐,人和年豐,入是門者,快睹莊嚴,以為斯地之勝也。藩衛屯山,襟帶坌水,無樹木而幽生,有軒窗而岫列。每當春夏之交,行人遊憩,載酒扶笻,時而綺羅環佩,暗擲金錢,與梵唄聲相酬答,其去迦陵仙界也幾何哉?寺外東南八、九祇擺接山莊,有膏腴田數萬頃,夜火篝燈,遙遙與佛座輝映,又恍惚若金布只園。嗚呼壯矣!而二、三善信則猶有慮者,謂夫天地陰陽風雨之不時,而棟楹梁桷板檻之撓折而不可恃也。不防以毀室如鴟鸮,勢將至處堂如燕雀,其何以善持乎後也?於是亟謀諸同志者,隨其雅量,捐置香田以集裘之力,完補衲之功。若有疾風迅雷甚雨,補苴固甚便也。即至春歌社舞,一年三祝,亦可以取辦乎其中。此有備無虞,經久永遠之計。其為再造之功,更何如耶?
予羨其嗣徽增美,能未雨而綢繆。雖治國家之居安思危,其道何以加此。爰因勒石署名,而敬紀其崖略。後之覽者,廣十方善願,拓慈悲以心地福田。續千佛名經,傳姓于金雕玉琢也。豈不懿哉!
勸和論(咸豐三年五月) 鄭用錫
甚矣,人心之變也!自分類始。其禍倡于匪徒,後遂燎原莫遏,玉石俱焚。雖正人君子,亦受牽制而朋從之也。夫人與禽各為一類、邪與正各為一類,此不可不分。乃同此血氣、同此官駭、同為國家之良民、同為鄉閭之善人,無分土、無分民,即子夏所言四海皆兄弟是已;況共處一隅乎?揆諸出入相友之義,古聖賢所望于同鄉共井者,各盡友道,勿相殘害。在字義,友字從兩手、朋字從兩肉。是朋友如一身之左右手,即吾身之肉也。今試執涂人而語之曰:爾其自戕爾手、爾其自噬爾肉,鮮不拂然而怒。何今分類至於此極耶?
顧分類之害,莫甚于臺灣。最不可解者,莫甚于淡之新艋。臺為五方雜處,林逆倡亂以來,有分為閩、粵焉,有分為漳、泉焉。閩、粵以其異省也,漳、泉以其異府也。
然同自內地播遷而來,則同為臺人而已。今以異省、異府苦分畛域,王法在所必誅。矧同為一府,而亦有秦、越之異,是變本加厲,非奇而又奇者哉?夫人未有不親其所親而能親其所疏。同居一府,猶同室之兄弟,至親也。乃以同室而操戈,更安能由親及疏,而親隔府之漳人、親隔省之粵人乎?淡屬素敦古處新,艋尤為菁華所聚之區,遊斯土者,嘖嘖羨之。自分類興,元氣剝削殆盡,未有如去年之甚也!干戈之禍愈烈,村市多成邱墟。問為漳、泉而至此乎?無有也。問為閩、粵而至此乎?無有也。蓋孽由自作,釁起鬩墻,大抵在非漳泉、非閩粵間耳。
自來物窮必變,慘極知悔。天地有好生之德,人心無不轉之時。仆生長是邦,自念士為四民之首,不能與當軸及在事諸公,竭誠化導,力挽而更張之,滋愧實甚。願今以後,父誡其子、兄告其弟,各革面、各洗心,勿懷夙忿、勿蹈前愆。既親其所親、亦親其所疏,一體同仁,斯內患不生、外禍不至。漳、泉、閩、粵之氣習,默消于無形。譬如人身血脈節節相通,自無他病;數年以後仍成樂土,豈不休哉!
初志稿序例
淡廳向無專志,用錫奉文派輯《廳志》,敢不其難、其慎,小心搜訪?第一人之精神有限,自乾隆二十九年之前,或仍《府志》舊文、或重加考訂;自二十九年以後,除林逆之變案牘無存外,其餘或得諸案牘之考據、或得諸同人之見聞,按照憲頒格式條目臚列增修。其間信者錄之、疑者闕之,不敢濫為摭拾。然言之無文,不過據事直書,略有頭緒;俟總其成者裁正之。山必載明來自何脈,迤入何處;水必載明出自何源,流達何處:至某口、某港、某澳、某嶼同歸海,以清眉目。街莊依保訂正、田賦按照舊額新升,分別詳列。叛産、屯田,係乾隆二十九年以後增設,並詳于後。祥異易涉荒唐,今則採其確有可據者,略記數條,不敢濫載。人物列女,載諸志書,原以鼓勵風俗。淡廳開有歷年,此二者非無可採。然訪諸輿情,竊恐見聞之未真;稽諸案牘,又覺報旌之罕見。茲篇未及多載,非敢眛善善之心,惟以避嫌疑之論。
案《鄭志稿》,開闢榛蕪,功甚不小。山川條列,因襲初稿,節其序例,不沒採輯之苦心焉。
淡水廳志續稿序署臺道廣東進士 梁元桂
郡邑之有志,比國之有史。非優於職守之賢有司無暇議及、非留心掌故兼才學識三長者不能纂修之任。余來臺一年,采風問俗,使者之責也。間嘗取府廳縣誌閱之,獨淡水《廳志》闕如。揆厥所由,則以淡水舊隸諸羅,雍正元年改設彰化,復割大甲以北至三貂嶺增設淡水同知,百十年來,無有議及專志者;謂疆域民俗已雜見諸羅舊志及彰化志也。今嚴司馬金清來權廳篆,獨謂淡水不可無專志。因裏人鄭儀部用錫曩有初稿,遂聘同安林孝廉豪續加纂輯。閱歲余稿成,示余且求序。余嘉司馬優於職守,不欲以俗吏自居;又嘉孝廉之能不負所任也,樂書簡端以俟剞氏。是為序。
續志稿序例 同安舉人林豪(字卓人)
茲編以鄭氏稿為藍本,分大綱十五,而條細目于下。《赤嵌集》謂臺地諸山,本無正名,皆從番語譯出;今考《府志》所載:淡水山名,與集中不無異同者。緣當時新設淡廳,內山猶多未辟,僅得之傳聞,未免以訛傅訛。今悉心參校,訛者正之,闕者補之。其內山以東層巒峻嶺及一二小山查訪未及,亦不能無挂漏也。閱者諒之。豪今春承嚴廳尊之招,不揣谫陋,博采旁搜,實事求是,輯成《廳志》十卷。其有一時採訪未遍者,則以俟博雅君子。
案《嚴志稿》較《鄭稿》為詳;惟義例有當酌定,事實有當更核者,今一一緒正。其中有精確之論,仍採入于篇。 (來源:臺灣文獻叢刊)
編輯:齊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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