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憲珍和韓童生都很好地把握住了這一點,初戀的羞澀無措怦然,中年人的矜持恐懼熾烈,那種欲拒還迎,那種思退卻往,通過他們的表演,精確地傳達入觀眾席。
初冬,晚高峰的城市在霧霾中昏昏欲睡,馬路上車行的噪聲在遲緩的流動中變得混沌。地鐵口吞吐著匆匆移動的人影,遠看去像個灰色的夢。地鐵到站,人們如鐵犁犁開凍土般破入每一節車廂,臉上寫著盲和忙。
這是當下上班族的生活,也是前蘇聯電影《辦公室的故事》的背景。
上週末,話劇《辦公室的故事》在北京上演,去看時才知道,在俄羅斯,也把愛情關係稱為“故事”。
這是一個中年人的愛情故事,在擁擠的城市裏,孤獨的中年人的愛情。
資深剩女、統計局局長卡盧金娜,古板僵硬的讓人無法靠近;單身父親、小統計員謝利採夫,靦腆謙卑到隨時可以隱形。這樣的兩個人是一架龐大機器中的兩個零件,重復機械地工作在固定的崗位上,雖然幾十年在一個辦公樓裏同呼吸,卻幾乎沒有可能産生交集。
然而,這世上最變幻莫測、意想不到的就是愛情,於是,它從兩人啼笑皆非的誤會中跳出來,它從兩人冰冷單調的生活中長出來,它生機勃勃地盛開在鋼筋水泥中,格外美好。而這樣的愛情,也照亮了兩個人掩蓋在灰暗生活下的人性美好和本真。如同整個影片灰色基調中,男主送給女主的那束花——明艷。
除了男女主角,這個故事副線上還有一段愛情,發生在剛調入統計局的副局長薩莫郝瓦洛夫和統計局的另一女職員奧莉加身上。準確地講,這只是奧莉加一個人的愛情,這個早從生活的一地雞毛中消磨得庸庸碌碌的女人,在和初戀情人薩莫郝瓦洛夫重逢中再次燃燒。她無法控制的灼熱情感,通過一封封書信向對方傾訴。可是偽善的副局長為了擺脫她的糾纏,把這些情書殘忍地公開,引來無數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悲傷的奧莉加在城市的雨中,在雨中擁擠的人群中走過,影片中,用畫外音給了她一段長長的詩一樣的內心獨白:“你是我戲中的男主角/千呼萬喚都不出場/你不屑拋頭露面/你避開出怪露醜/我一個人演自己的角色/對手戲裏卻沒有對手……”
兩段愛情,是《辦公室的故事》裏的冷暖兩境,相互依存,相互映襯,喜悅中的悲傷,笑聲中的酸辛。
上個世紀80年代在電視臺播出的這部譯製片,是許多人記憶中沉澱的一把鑰匙,找出來就能打開一個時代。
所以,當保利劇院的大幕拉開,那熟悉的主題音樂響起來,陌生的觀眾間都有了曾相識的親切。
舞臺上只有六個演員,他們在狹小的空間裏,用不斷穿梭的快節奏,營造齣電影中無數路人甲乙丙丁的匆碌和擁擠。
而當年給女局長配音的馮憲珍只靠亮相的一個繞場,那風風火火釘木樁似的走姿就已把女主幹練強悍的性格、毫無女人味的狀態淋漓揮灑。
受邀而來的俄羅斯導演亞歷山大 庫金在給演員説戲時指明,故事中的這段情感其實是男女主角的初戀。
馮憲珍和韓童生都很好地把握住了這一點,初戀的羞澀無措怦然,中年人的矜持恐懼熾烈,那種欲拒還迎,那種思退卻往,通過他們的表演,精確地傳達入觀眾席。
當匆匆上班的卡盧金娜按照固定的程式脫下外套準備進入工作時,忽然看見辦公桌上的水瓶裏盛開一束鮮花,她的節奏亂了。馮憲珍表演起來,先是衣脫一半的停頓,然後完全無意識地脫完另一半外套,最後慢慢坐下,托著腮久久凝視那生活中缺失很久的美好,靜止的瞬間,所有的心都動了。
稍顯遺憾的是,副線上男女配角表演不到位,弱化了奧莉加的情感,那種中年女人飛蛾撲火般的傾情燃燒,在話劇裏被演繹成了無聊生活中追求的一種刺激,使這段情感從原來電影中的映襯變成了陪襯。
在這樣快節奏的當下,把中年人作為主角搬上舞臺不算是討巧的事兒,在工作的重壓和生活的瑣碎裏,他們顯得乏善可陳。然而,《辦公室的故事》卻從中端出了一台高級的喜劇:好的劇本遇上好的演員;好的演員遇上好的導演;好的戲劇遇上好的觀眾,歡樂和感動在劇場里長出來。中年人的初戀,情溫意暖,連將這冬也帶去了。(周曉華 劇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