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版“為人類”的情懷如何解決?
在劉慈欣的《三體》原著中,所有的個人抉擇都是在為人類集體命運承擔責任,哪怕是程心的數次放手,甚至於最後交出那個小小生態球,都是沉甸甸的,關係到歷史走向的重大抉擇。這些生殺予奪的糾結瞬間,共同構建了某種“磁鐵”們(劉慈欣粉絲)口中津津樂道的“情懷”,也即是,在“個人”與“人類”之間,搭建起一條強有力的情感與邏輯紐帶。
這樣的情懷,在西方科幻電影中並不新鮮。拙劣者有《2012》,單親爸爸縱身一躍,從大船底部撈出一把扳手,拯救了人類也拯救了自己破碎的家庭。稍用心點的則有《星際穿越》中,庫珀舍生取義,同樣是縱身一躍,為人類換來關於未來的希望也同時換來與女兒的和解。
然而,這樣圍繞西方核心家庭而展開的敘事邏輯,對中國式英雄是否適用呢?《三體》中的鐵血英雄們,在某種意義上都與《星際穿越》中選擇了“計劃B”的布蘭德博士持相似的立場——為了使“人類”作為一個種族的概念得以延續,具體的“個人”是可以犧牲的。電影中“計劃A”(拯救身邊親人)與“計劃B”之間的鬥爭,恰正構成最為核心的對立與衝突。這背後的差異,與其説是東西方文化不同,不如説是兩種不同的歷史過程所“形構”出的不同的主體想像。
我所關心的,是這種“為人類”的情懷,將如何在《三體》電影版中呈現,如果不能妥善解決這個問題,那麼整個敘事邏輯連同背後氣勢恢宏的世界觀、宇宙觀,都很可能變成大而無當的空洞景別。
在11月29日一次以《三體》電影版為話題的電影沙龍中,導演張番番表示:“把握住七情六欲裏的一種,讓人感同身受就夠了。”譬如《星際穿越》,“不就是個爸爸救女兒的故事嗎,不過是放大了宇宙的尺度而已。”③然而《三體》讀者所認同的,恰恰是“為人類”如何超越了“七情六欲”,最終直接將個人提升到宇宙層面上,感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唯有如此,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國姑娘活到整個宇宙的最後一刻,這一終極虛無然而又終極詩意的結局才能在敘事和情感上得到合理的解決。
我並不期望看到一味拼“情懷”的《三體》電影版,更關心“七情六欲”與“為人類”之間的斷裂應該如何彌補。對於進入“三體時代”的“中國科幻大片”來説,這或許將是最為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夏笳 科幻作家)
注解:
①王小波:《中國為什麼沒有科幻片》,《戲劇電影報》,1997年1月2日。收入《沉默的大多數——王小波雜文隨筆全編》,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10月。
②飛氘:《中國科幻大片》,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29-230頁。
③《大風大霾天專家圍爐聊科幻片》,騰訊娛樂,2014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