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西方電影在傳記題材上的細水長流,我們近年在人物傳記上的嘗試可以用一無所成來概括。一個是當下蕭條的傳記背景,一個是如今荒蕪的文壇背景,讓許鞍華對《黃金時代》的探索輸不起。就算許鞍華輸得起,蕭紅卻輸不起,因為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人願意,或説有這個能力來以電影的方式祭奠遠去的蕭紅,一旦《黃金時代》走了樣,蕭紅在閱讀習慣淪喪的新新人類的世界裏,極可能萬劫不復。
談《黃金時代》,離不開文學,但許鞍華並沒有拘泥于文學,所幸它沒有成為一部以文學勵志為訴求的電影;談蕭紅,又離不開愛情,所幸它也沒有淪為一個八卦三俗的故事。
在眾多敘事的可能性中,許鞍華選擇了最容易沉悶不堪的紀錄手筆,並以此獲得了豐富的可能性。影片圍繞著蕭紅,以“東北作家群”眾生相的方式搭建積木,包括蕭紅在內,每一個出場人物都成為了故事的講述者,他們或正襟危坐,以被觀眾採訪的姿態娓娓道來,或在故事的情境中突然齣戲,為你解讀著關於蕭紅的種種。這對於生活與情感大量留白的蕭紅來説,怕再沒有更加公允的方式來訴説她這人生的短途。為此帶來的人物視角,是多角度、多視野、多立場,也是備受爭議性的。在探求沒有絕對真相的歷史時,不論是非,忠於還原,這不失為一種聰明而智慧的選擇。
在諸多的表達可能中,許鞍華又選擇了最容易捉摸不透的詩性表達。詩性的語言是感性的、跳躍的、靈動的,尤其是主觀的,因此呈現出來的蕭紅也是朦朧而又清朗的,搖曳而又靜止的,淡然而又濃稠的,透亮又不可觸摸的。我們依稀可以觸摸到她的才情,但並不清楚她才華的源泉;我們可以體會到她的直爽,但無法探究是誰給她播種下的種子;我們可以了然她的特立,但無法替代她去思考人世間的任何;我們深深地體味著她的孤獨與憂傷,卻與她一樣無力地經受著這一切折磨。包括貫穿始終的情感線亦如此,不管是早年的逃婚和與未婚夫的廝混,與蕭軍的邂逅和裂隙,包括後來與端木的種種,都是跳躍的,最後又因這感情的起起落落,匯整合一道哀傷的河,並催生了一種叫宿命的東西。
正如片中蕭紅對駱賓基所言:“我的緋聞,將永遠流傳!”在娛樂至死的電影市場,蕭紅的故事完全可以是個民國八卦,但許鞍華偏偏選擇了一條文藝至死的道路,以詩性的表達、詩意的語言為文青出了一道考古題,它就像是給娛樂至死的市場投下一枚深水炸彈,等著時間來發酵。(曾念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