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 徐鵬飛
評論的危機既是因為新媒體帶來的評論形態的改變,更是因為以“趣味”之名對評論公信力的損傷
7月的香港書展、8月的上海書展以及剛剛閉幕的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讓今夏的書香分外濃郁。面對海量的新書如何選擇,我們曾經一度依賴報刊上的專業書評,而今,在商業出版和新媒體應用的雙重變革之下,書評自身也面臨著“危機”。上海書展期間舉辦的“書評時代”論壇上,有學者感慨:“書評家曾經是作者和讀者之間最週全、乾脆的介紹人,未來的書評面臨的問題是,怎樣對待網上鋪天蓋地的感想。”
顯然,這“未來”已經提前到來。現在在亞馬遜網站選書,已經繞不過每本書連結的網友評論了,短則三五句,長則數千言,角度殊異,褒貶不一,確實能為購買與否提供判斷依據。再到以豆瓣讀書為代表的社區網路走一遭,更是會為匿名作者發佈的個性鮮明卻不乏專業深度的書評叫好。對此,有人樂觀,因為自願參與、獨立發言保證了評論的民主化;有人悲觀,消費時代的書評只是大行銷的組成部分,一篇罵書的文章有時候也是一種行銷策略,網路水軍的身影在圖書評論界已經出現;有人只是將其視作快餐文化的一種表現,書評如同縮寫本一樣正在代替人們對原著的閱讀;有人則更進一步,探討在報紙雜誌不斷關門、書評版面越來越少的情況下,對網路書評進行付費的可能性。
態度可以商榷,但是問題遮蓋不了:新媒體時代發聲的便捷,使得每個人都可以是評論者,那麼,專業的書評家作用何為?不僅書評如此,電影、電視、戲劇演出的評論面臨同樣的問題:大眾文化以自由、共用、平等、豐盛為耀,每個人有選擇的自由也有評論的自由,一切存在和傳播背後都有“趣味”做支撐,誰還需要專業評論家表情嚴肅地來劃分三六九等的“品位”呢?主流媒體聲音和自媒體聲音、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的差異性共存,正日益把問題推舉出水面。
尊重讀者和觀眾的欣賞趣味,尊重每個個體的權利選擇和權利表達,這是文化多樣性的內在要求。但二元對立的迷障需要破除:尊重趣味和提倡品位並不矛盾,主張文化權利的人們並不是排斥品位,而是排斥一元的價值判斷、排斥僵化的等級劃分、排斥空洞的指導和説教;尊重趣味和提倡專業性也不矛盾,比某個作者是否是專業的評論家更重要的是,他或她的評論是否是專業性的評論。網路上的匿名寫作雖然是個人趣味的表達,但一樣可以專業且有品位。
問題在於,尊重趣味的同時是否該對“趣味”保有自覺的反省?當我們具體地説某一部作品“好”或“不好”的時候,背後一定有一套抽象的對“好”或“不好”的定義。這定義來源於我們長久以來的個人閱讀史、知識構成、思維習慣和方法論,更來源於我們所紮根的生活基礎、社群特徵和文化氛圍,對普通人來説,這是一種渾然不覺的內在塑造。但是對一些有公眾影響力的人而言,當以“趣味”為名,以這套定義去褒貶和評判作品,並將自己的判斷傳播開來、影響他人的時候,就需要反省自己的趣味來源及其嚴密性、邏輯性了。否則,把自己的趣味和經驗自然化,個人的文化趣味將變成頑固的文化偏見。
這樣一個反省和檢驗的過程其實正是公信力的發酵過程。生産與傳播機制的改變帶來了評論形態的改變,但不變的是人們對於評論公信力的訴求。日前,微博上一些大V們有償轉發、散佈謠言的事情之所以引起關注,正是因為其公信力的猝然倒地。如何保證公眾人物的評論盡可能客觀、公正、具有啟發意義,如何避免對“影響力”的誤用和濫用、避免以個人趣味綁架公眾關注,如何讓歷史與實踐所賦予的公信力反過來接受歷史與實踐的檢驗,這才是問題所在。
書評的危機也在於此。“過度的出版和天花亂墜的宣傳導致了劣質的閱讀。這不僅僅是過多的小説搶奪過於稀少的讀者的問題,而是太多的小説事實上將讀者趕跑了。我們需要重新拾回對書的判斷。”小説家薩爾曼 拉什迪的這段話,説中了當下很多人的心聲。不論書評和書評人的生態發生怎樣的改變,作為讀者,我們渴望從書評中得到的,永遠是對於書的真知灼見,是對於書的勇於判斷和真實判斷。説到底,評論的危機既是因為評論形態的改變,更是因為在或者真實或者偽造的萬千“趣味”之下,對評論公信力的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