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之叔叔,咱們一起去看戲

時間:2013-01-23 13:42   來源:新京報

  【一種追思】

  我爸爸(曹禺)和於是之叔叔既是同行又是知己。一次他走後我聽到爸爸感嘆:是之啊,了不起的人。

  我一直就叫他於是之叔叔,從未改過口。因為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是我爸爸在北京人藝的同事。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領導上安排於是之叔叔、導演梅阡跟我爸爸一起寫作《膽劍篇》,那一陣子他們倆幾乎天天來我家上班。偶爾我會去我爸爸的小書房轉一圈。書房很小,我從他們的腿中間擠過去,在我爸爸的腿上坐一會兒,就又跑了。短暫的印象中有他們去北京圖書館查閱《本草綱目》回來,本子上記滿與膽有關的資料,還記得我爸爸咏讀《越王勾踐》那段歌頌膽的獨白。至今三人在小書房裏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還能清晰浮現,可惜對談話內容卻沒有什麼記憶,畢竟我那時太小。一個七八歲的小學生對大人的事是不感興趣的,但於是之叔叔是例外,因為我看過電影《青春之歌》,看過他演的余永澤。有時我不自覺地觀察他,想發現他和余永澤是什麼關係,其實是一種孩子對演員和角色之間關係的好奇。那時期他們曾在西郊的八大處住了一段,住在二處的廟裏。討論休息時,他們在院子裏散步閒聊,我在院子裏跑來跑去地玩,還爬樹。於是之叔叔輕盈一躍,身子吊到樹枝上,做了幾個引體向上,讓我詫異,忍不住問他:是你演了余永澤嗎?他笑了,反問我:你看是我嗎?又問我覺得余永澤這個人怎麼樣,我説我很討厭他,他説他也討厭他。他和我這個小孩子談話就像我是他平等的談伴一樣。

  後來我長大了,看了他的許多戲。尤其在我也進入了編劇這一行,再看他演出時有個感覺,看他演戲的同時就能深切地體會到他在角色上下的工夫,語調、手勢、動作,所有那些小細節,值得琢磨玩味,經得起一看再看。每當我有一個新的發現都會感到審美上的極大滿足。這是一個演員能夠送給觀眾的最豐富的禮物。

  我爸爸在世時,於是之叔叔常到家裏或到醫院看望,每次見到他我爸爸都高興極了,拉他坐在身邊,談戲劇談北京人藝談往事。他們是同行又是知己。一次他走後我聽到爸爸感嘆:是之啊,了不起的人。

  我永遠忘不了最後一次見於是之叔叔。是去年,北京人藝建院六十週年的慶祝活動中,濮存昕和我説:下午去醫院看於是之,你去嗎?我立刻説:去,當然!太想去了!

  當時正在準備集體拍照,站在與會者中間等待的時候,我感覺眼睛變得朦朧了,心裏有股説不清的悲傷。拍完照我和濮存昕還有他的媽媽賈銓阿姨一起去協和醫院。

  於是之叔叔躺在病床上,是他但又不是他,多年的折磨讓他變了模樣。歲月和記憶一股腦涌起,推動著我。我走到病床前俯下身,摸著他的手,大聲説:是之叔叔,是我,我來看你,我爸爸也來看你……晚上咱們去劇院看戲,去看《茶館》,你也去,我爸爸也去,咱們一塊去看戲,好不好?咱們一起去……

  一滴眼淚慢慢地溢出他的眼角,順著右側的鬢角滑落。於是我愈發堅信:人是有靈魂的。肉體可能病倒,失去感知的能力,但靈魂仍活著,在以不可知的方式活動。

  現在於是之叔叔走了,我想他去的地方也許也有劇場吧。那麼他和我爸爸定會在天國的劇場裏相遇。

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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