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從紅高粱帳裏走出來的土地之子

時間:2012-10-15 15:06   來源:新京報

  1955年2月17日,莫言出生於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平安莊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當時家庭成分為富裕中農。這年農曆乙未,正月二十五,屬羊。

  童年的侮辱

  僅僅是因為“富裕中農”的家庭成分所限,少年莫言從有記憶以來,一直遭受著排斥、侮辱、損害。

  莫言本姓管,名謨業,其遠祖可以追溯到輔佐齊桓公最早在春秋稱霸的名相管仲。可以確考的管氏族祖為北宋詞人管純,高密管氏家族一世祖為元末明初管世謙,到莫言這一代,也有二十四世了。

  莫言的大爺爺是前清秀才,寫得一手好字,在莫言小時候,他曾寫字讓莫言臨摹。莫言的爺爺是村裏聞名的莊稼老把式,在莫言的散文描述裏,因為精通莊稼活,他爺爺把勞動上升到詩意的層面,深受村裏人的敬重。在早期短篇小説《大風》裏,曾情感飽滿地寫到爺爺帶自己去野地割草的故事,其中描寫充滿了閃光的、跳躍性的語言。

  現在的青年一代已經不太體會得到家庭成分的深刻涵義了,但在當時,階級劃分和家庭成分,成為家裏薄有田産者身上的惡咒。僅僅是因為“富裕中”農的家庭成分所限,少年莫言從有記憶以來,一直遭受著排斥、侮辱、損害。在他的記憶中,這種侮辱以及饑餓,一直是揮之不去的噩夢,而因此,“受辱”和“饑餓”就成為莫言文學創作中的最核心主題之一。莫言發表在1985年的中篇小説《透明的紅蘿蔔》和1986年的短篇小説《枯河》,是這兩個關鍵詞的生動闡釋。

  《透明的紅蘿蔔》裏那個十二歲的“黑孩”在運河工地裏幹活,因饑餓難耐,到旁邊的菜地裏拔了一根紅蘿蔔充饑,被看田人當場捕獲,押送到工地,工地負責人專門為此召開一次可怕的批斗大會。上百人圍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高呼口號,必欲滅之而後快。“黑孩”後來鑽進麻地裏,像一條魚一樣遊走了。這部小説的“饑餓”主題非常明顯,但在語言敘事上,莫言還保持著克制,故事的結構和線索也都很傳統。在稍後創作的《枯河》裏,莫言以“侮辱”為核心,寫小男孩在玩時不小心把領導女兒弄傷了。他回到家裏,碰到的是父親、母親、大姐、大哥的組團“嚴刑拷打”。“父親”打他時,還先扒下他的衣裳,“免得打壞了”;小説裏的“父親”在拷打小男孩時,極富創意地用蘸了鹽水的麻繩來鞭打他。而在傳統敘事中本來應該是保護孩子的母親,掄起棉花稈劈頭蓋腦地打,打得“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稈子。”

  這樣慘烈的敘事,在莫言創作開始就出現了。隨後,他故事中出現了對社會不公的越來越強烈的控訴,以及對有尊嚴的、轟轟烈烈生活的憧憬。這強烈願望在莫言的胸中激蕩,在合適的時間,1986年底,使他一口氣創作出了影響深遠的中篇小説《紅高粱》。在充滿了殘酷浪漫主義色彩的《紅高粱》系列四部中篇小説之後,1987年,莫言在家鄉的一個寒冷的倉庫裏,花了18天就創作完成了長篇小説《天堂蒜薹之歌》。這部小説從農民高馬被警察抓捕時逃跑寫起,用令人窒息的筆觸,生動地描寫了鄉村生活的泯滅人性的人際關係和悲慘世界。深切的人性關懷,在他近乎冷酷的語言中,噴涌而出。故事背景,則是臨近蒼山縣的豐收蒜薹因為腐敗幹部和黑社會勾結的影響,而大規模地腐爛,並導致了農民的抗議和暴動。

  饑餓的記憶

  “吃”是莫言小説中的關鍵密碼之一,在他的小説裏,“饑餓”記憶和“吃”的瘋狂,貫穿始終。

  1961年的春天,莫言剛剛上小學一年級,大欄村小學校園里拉來了一車亮晶晶的煤塊。學校裏這些饑餓得“身體透明”的小孩孤陋寡聞,沒見過煤塊。經過充分進化的牙齒在這時發揮了探索世界奧秘的主導性作用。一個大膽小孩子試探地拿起一塊,放到嘴裏咬了一口。他咯嘣咯嘣地吃了起來,就像是在品嘗一塊珍貴的餅乾,表情享受,香甜無比。其他孩子得到了啟示,一擁而上,每人搶起一塊煤,咯嘣咯嘣地吃起來。

  “吃”是莫言小説中的關鍵密碼之一,在他的小説裏,“饑餓”記憶和“吃”的瘋狂,貫穿始終。而這也是中國農民生存困窘的一種生動的體現。

  在散文《吃相兇惡》裏,莫言寫道:“一九六〇年春天,在人類歷史上恐怕也是一個黑暗的春天。能吃的東西似乎都吃光了,草根、樹皮、房檐上的草。村子裏幾乎天天死人。都是餓死的。起初死了人親人還嗚嗚哇哇地哭著到村頭土地廟裏去登出戶口,後來就哭不動了。抬到野外去,挖個坑埋掉了事。很多紅眼睛的狗在旁邊等待著,人一走,就扒開坑吃屍。據説馬四從他死去的老婆腿上割肉燒著吃,沒有確證,因為很快馬四也死了。糧食,糧食都到哪去了呢?糧食都被誰吃了呢?”

  在莫言的文學作品中,少年時代的鄉村饑餓記憶,成為了他面對世界時的一種基本態度。莫言小説裏的小孩子,認識世界只有兩種東西:能吃的,不能吃的。很多小孩子就是吃了不能吃的觀音土、黃楝子之類的東西而死去的。

  從《透明的紅蘿蔔》裏一開頭村支書嘴巴裏嚼著食、像只田鼠在他嘴巴裏蠕動一樣的描寫開始,莫言就揭露了一個深刻的主題:吃,也是一種權力。在他的小説中,出版于1992年,而一直受到文學評論家漠視的長篇小説傑作《酒國》,是“吃文化”中達到了巔峰狀態的表達。而到了一九九五年,莫言以一部洋洋五十萬言的長篇巨著《豐乳肥臀》,總結了“高密東北鄉”的百年動蕩史,並極其有創意地從清朝末年寫到了改革開放。政治的動蕩、歷史的詭秘、人性的險惡、社會的變遷,在這部小説得到淋漓盡致的表達。但這部小説因為“不正確的歷史觀”而遭到了封殺。其中寫到,在饑餓年代裏,一名優雅的女醫生在農場為了得到一隻大白饅頭,而甘心情願地遭受著食堂管理員的邪惡姦淫。

  莫言的語言在暴烈中,充滿了力量的暗潮涌動。讀到《豐乳肥臀》裏這種可怕的細節,總讓你久久難忘。

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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