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當近幾場資訊化戰爭的硝煙漸漸飄逝之後,人們開始冷靜思考今日戰爭與昨日戰爭的根本區別。有人説,在現代戰爭中,國際軍事對抗更為集中地表現為國家間軍事體系的直接對抗和較量。究竟怎樣從總體上認識現代戰爭對國家防務的影響呢?
姜魯鳴(國防大學教授):自從資訊化戰爭形態問世以來,國家防務呈現出一系列重要變化,最重要的是資訊化戰爭強化了以國家整體實力為基礎的體系對抗。也就是説,從國家軍事體系對抗到以國家整體實力為基礎的體系對抗,深刻反映了由機械化戰爭到資訊化戰爭對抗形態的變化。雖然,這種國家間的體系對抗並非始自今日,但只有在資訊化戰爭條件下這種國家層次的對抗才會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在這種背景下,如果仍把現代戰爭的體系對抗僅僅理解為兩大軍事體系之間的對抗,無疑是在用“昨天的頭腦”謀劃“今日的戰爭”,後果將不堪設想。今天,我們必須牢牢樹立一個基本理念:現代戰爭本質上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體系對抗,主要表現為各相關國家綜合國力、國防發展理念、軍民融合程度、國防體制機制整合力之間的較量和對抗。
記者:這的確是一個重要趨勢。形成這種趨勢必有其深刻動因,這個動因是什麼,能否解讀一下?
姜魯鳴:這種趨勢主要根源於國防技術基礎的變化。近代以來,軍事技術種類呈迅速擴張、膨脹之勢。武器裝備研製涉及的工業行業技術門類,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不過數十種,到海灣戰爭時期已達到了上千種。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人類經歷了以資訊化、智慧化為特徵的第四次技術革命。這次革命標誌著軍民通用技術時代的到來。美國國防部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變化,2002年就提出,美國社會資訊化程度已高於軍隊資訊化程度,商業革命的發生先於軍事革命,要利用商業革命的成果促進軍事革命的深入發展。目前,軍民兩用技術已經成為美歐發達國家軍事技術的主體。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民用高新技術企業已發展到10多萬家,它們在新材料、電子、資訊等許多領域,技術水準和研發能力均超過了軍工企業,表明我國國防的技術基礎也發生了深刻變化。今天,建立基於資訊系統的體系作戰能力的軍事資訊系統、資訊化武器裝備系統、資訊化支撐環境,其建設資源幾乎覆蓋了國家的各主要戰略資源。可以説,歷史發展到今天,人類創造財富的活動與人類自身尋求安全的活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緊密地融為一體,單靠獨立的國防經濟部門已經難以支撐現代戰爭,必須緊緊依託以整個國民經濟為支撐的國家大體系。從這個意義上説,資訊化戰爭是典型的小打大備、小攻大防、小行動大保障。這種戰爭對戰爭準備的要求不是低了而是高了,國防動員的作用不是下降了而是上升了,這就要求建立起以國家整體實力為支撐的大體系對抗能力。
記者:這可以被看作是促成國家間體系對抗趨勢生成的共性因素,您能否進一步從我國面臨的特殊安全環境中歸納出一些個性化原因呢?
姜魯鳴:可以。當前我國面臨的安全態勢極為複雜,概括而言,至少有五種安全威脅相互交織:傳統安全威脅與非傳統安全威脅相互交織,現實安全與潛在安全相互交織,國內安全問題與國際安全問題相互交織,軍事安全威脅與其他安全威脅相互交織,國家戰略利益拓展與維護國家安全相互交織。這種複合型國家安全,本質上是由中國加速參與經濟全球化進程引發的。在社會處在比較封閉的發展時期,安全屬性相對單一。隨著經濟全球化程度的加深,影響我國國家安全和發展的各種矛盾因子在相對加速的發展進程中,在相互影響和滲透的國際交流中,被充分誘發和釋放出來,形成各種安全威脅相互交織的情形。這種複合型安全結構,將國家安全與發展壓合成為體現國家根本利益的“一塊整鋼”,國家對外防禦功能與對內應對危機管理功能趨向融合,國防亦愈加具有維護國家安全與發展的總體戰略特徵。應對這種安全態勢,我們不僅需要研究資訊化戰爭的特點和規律,還要研究非戰爭軍事行動的特點和規律,這也使國防更加具有國家體系對抗的屬性。
記者:還有一個與之相關的重要問題,就是現代戰爭已實現遠端精確打擊,使國防經濟佈局和戰時防護的意義相對下降,有人據此斷言:人民戰爭已成為永遠的歷史。對這個涉及戰爭制勝觀的問題,您怎麼看?
姜魯鳴:高技術尤其是資訊技術廣泛應用於軍事領域,的確引起了作戰樣式、編制編成、資源保障、軍事理論等方面的深刻變化,但它並沒有改變人與武器的基本關係,也沒有改變戰爭的政治屬性,人仍然是戰爭制勝的決定因素。而且,現代戰爭直接作戰空間雖然有變小的趨勢,但潛在作戰空間又有向深海、極地、太空和資訊網路空間不斷拓展的趨勢,使得平時與戰時、前方與後方、軍用技術與民用技術的界限日趨模糊,也為人民群眾在更加廣闊的領域和更大範圍內實施備戰和參戰提供了新的舞臺。毫不誇張地説,現代資訊技術的發展,使戰爭和軍事活動更加具有軍民相容的“天性”。在某種意義上,戰爭正在超出軍人、軍隊、軍事的範疇。
近年來的戰爭實踐表明,資訊化戰爭是現代化人民戰爭的最新載體,也為資訊化、網路化的人民戰爭提供了一個全球化平臺。即使在一些大的國際潛在衝突發生之際,一些國家的民眾也在運用網路向對方的指揮系統實施病毒攻擊,或發送大量的空數據包和電子郵件使其不能正常工作。今天,人民戰爭仍然是我軍剋敵制勝的重要法寶,是充分體現我國人民反霸權、反分裂、反恐怖作戰合理性、合法性、正義性的基本載體。目前我國已成為全球第二網路大國、第一手機大國和第一網民大國,網路力量已超數億人次,其中不乏資訊網路技術及相關專業人才。這些力量都是資訊化人民戰爭的巨大潛在力量。
記者:那麼,怎樣才能在實踐中避免把國家大防務擠壓成狹義的“軍防”,真正提升現代國家防務能力呢?
姜魯鳴:靠軍民融合!在資訊化戰爭時代,提升以國家整體實力為基礎的體系對抗能力,是實現國防現代化建設目標的核心和實質。適應這一根本要求,必須把軍民融合作為國防實力建設和潛力建設的基礎工程常抓不懈。我們必須認識到:在資訊化戰爭時代,只有實現全方位、高層次的軍民融合,以整個經濟社會為依託,國防和軍隊建設才能獲得技術最先進、成本最經濟、來源最穩定和最有可持續性的物質力量,才能極大地提高國家體系對抗能力,才能為我國的改革、發展、穩定、統一和利益拓展提供強大的安全保障。
記者:在這方面,國家已經制定了軍民融合發展戰略規劃,但怎樣將其轉化為實現富國強軍統一的強大力量,並不是一個已經解決好的問題。怎樣才能避免貌合神不合,真正做到軍民融合?請談談您的看法。
姜魯鳴:推進軍民融合式發展,本質上是打破軍民界限,在整個國家利益平臺上整合利益關係的過程。實行軍民融合,對國防部門將意味著,有些軍隊崗位將由地方人員來擔任,有些保障將交給地方承擔,有些軍工行業將失去壟斷利益。而對於地方來説,實現軍民融合式發展需要追加投入,可能還會增加工作量和風險。這樣,推進融合式發展,就要與很多局部利益産生利益摩擦。因此,如何有效破解既定利益格局,促進有利於軍民融合發展制度體系的充分發育是關鍵的關鍵。這就需要深入研究我國融合發展進程中政府、軍隊、企業等主要行為主體間的利益關係。在軍民融合進程中,只有以相關利益主體的博弈關係為基點設計制度,從全局利益與各局部利益的相對均衡點出發制定政策,才能將體現國家利益的軍民融合真正轉化為各局部利益能夠接受和樂於推進的利益格局,形成上下聯動的利益驅動促進融合。這樣,我們就能集中全民族的力量,共用一個相容性的經濟技術基礎進行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進而極大地提升綜合我國的國力和國家核心競爭力。(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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