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美國政府上至總統、下至助理國務卿等高官密集出訪亞太各國,幾乎令人“目不睱接”。國務卿克林頓更是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勤於出訪的國務卿,足跡遍及亞太各地。11月下旬,連任後的奧巴馬首次出訪便來到東南亞三國泰國、緬甸和柬埔寨,並出席東亞峰會。雖然東亞峰會早在其日程之中,但美國官方還是高調宣揚奧巴馬連任後首訪亞洲標誌著美國向亞太再平衡的戰略進入新階段,亞太地區繼續成為奧巴馬第二任期內的“戰略優先”。
美國國務院中國和蒙古事務辦公室前官員、新美國安全中心研究員伊萊 拉特納(中文名冉一磊)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奧巴馬政府上臺之初對美國外交政策與利益進行重新評估,其結論之一便是“美國在中東和南亞過度投資、在亞洲投資不足”,而“21世紀的大部分歷史將在亞洲書寫”,再平衡戰略反映出亞洲對美國的經濟與戰略利益的重要性。
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多尼隆11月在一所華盛頓智庫提出再平衡戰略的五大重點,即“升級”美國與亞太傳統盟國的關係、深化與印度和印尼等新興大國的戰略夥伴關係、參與並支援東盟以及東亞峰會等區域性組織、尋求與中國建立穩定和建設性關係、推動區域性經濟架構的發展。
過去的一年中,美國在軍事、外交、經濟等領域在亞太地區全面佈局,通過強化與盟國的軍事同盟和“價值觀聯盟”、構建新夥伴關係網路、開拓新外交領域、力推《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協定》(TPP)等措施,加速戰略重心東移的進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美國在軍事層面的一系列宣示、部署、磋商與聯合軍演等。
今年1月,美國公佈以“維持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為目標的新軍事戰略,提出縮減陸軍規模,並減少在歐洲的軍事存在,轉而加強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存在。6月,國防部長帕內塔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會上提出美國亞太新軍事戰略的四項原則:提倡國際規則和秩序;加深並擴大美國的雙邊和多邊夥伴關係;增強並調整美軍在區內的持久軍事存在;進行新的投資,以建設在區內投射力量和展開行動所需的能力。帕內塔宣佈到2020年,美國海軍軍艦在大西洋和太平洋區域的部署分配比例將由五五開調整為四六開,屆時美國在太平洋的軍力部署將包括6艘航母,巡洋艦、驅逐艦、近海作戰艦艇和潛艇的數量也將佔美國海軍總數的半數以上。此外,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軍演次數和規模都將增加。
2012年時而陷入緊張的南海與東海海洋領土爭端和朝鮮半島局勢給美國加強在亞太軍事存在提供了“戰略機遇”,美國以“維護地區和平、安全與繁榮”為名,趁機重塑、強化、整合其軍事同盟體系,並拓展與“新夥伴”的軍事合作關係,在區內頻繁舉行聯合軍演。美國進一步增強美日、美韓軍事同盟,推動日、韓提升軍事力量並在更大範圍發揮作用,同時力促美日韓三邊同盟的發展。美國還在菲律賓、新加坡、澳大利亞等地加強前沿部署,加緊磋商駐軍或軍艦停靠等事宜,尋求提升對南海和馬六甲海峽的干預能力。帕內塔9月訪日期間宣佈在日本部署第二套導彈預警雷達,以應對“朝鮮彈道導彈威脅”,顯示美方正在籌劃新一輪東亞反導佈局,有亞洲安全專家認為此舉可能對東亞戰略穩定態勢構成巨大衝擊。
儘管美國政府高官一再聲稱再平衡戰略並非針對中國、遏制中國,美國一連串的軍事部署行動還是在亞太地區引起對美中關係走向的廣泛擔憂,美國國內也有不少專家批評政府的再平衡戰略過度集中于軍事層面,其戰略本身也引起中國的深切疑慮。波士頓學院教授、中國問題專家羅伯特 羅斯(中文名陸伯彬)最近發表文章,批評“奧巴馬的新亞洲政策是不必要和適得其反的”。他認為,美國的再平衡戰略不必要地增添中國的疑慮,降低中美合作的可能性,不但沒有增進亞太穩定,反而使地區局勢更加緊張和易於衝突,而美國也面臨由於一些戰略上和經濟上均無關緊要的島嶼而捲入衝突的風險。羅斯批評國務卿克林頓直接插手中國與鄰國在南海的領土爭端、不必要地在朝鮮半島加強軍事存在等。他指出該戰略的“諷刺之處在於:本想制衡崛起的中國的政策反而激起其鬥志,並損害其合作信念”。“正確的中國政策應是緩和而非利用中國的焦慮,同時保護美國在區內的利益。”
華盛頓智庫史汀生中心東亞項目主任容安瀾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説:“再平衡政策與中國有關,但並非全然關於中國。就其有關中國來説,它是一個對未來不確定性的預防措施(或對衝),而非要阻礙中國獲得其在國際社會的應有地位。其實,與中國廣泛合作是再平衡政策的基本面,沒有這種合作,美中都不會成功。”他認為美國政府“一開始也許過於注重再平衡戰略的軍事維度”,“其部分原因是要為我們在亞太地區的朋友和盟友提供信心”,“中國的強硬行為令他們困擾”。容安瀾認為,美國政府現在開始更多地強調再平衡戰略的經濟、外交等方面。
伊萊 拉特納向記者強調再平衡戰略是“有著經濟、外交和軍事元素等的多面戰略”,媒體沒有給予奧巴馬政府除軍事以外的幾大行動足夠的注意,譬如克林頓7月宣佈的援助東盟的“亞太戰略接觸計劃”、美國深化與整個亞太地區的外交接觸等等。拉特納還表示,再平衡戰略“不是針對中國設計的”,將之視為對中國崛起或地區安全問題的反應是“完全的誤讀”。“與中國接觸是該戰略的關鍵元素,奧巴馬政府尋求的是比此前任何美國政府都要更積極、更密切地與中國接觸的政策。美國對蘇聯曾採取遏制戰略,包括孤立、削弱蘇聯,當前美國的對華政策完全與之相反。美國幫助塑造了中國經濟得以繁榮的環境,支援中國與鄰國關係的發展,並在緩和南海與東海的緊張局勢方面發揮了作用。在釣魚島問題上,美國不想看到中日之間發生衝突,衝突對美國、中國和亞太地區都沒好處。”拉特納説。
談到東亞反導系統問題,拉特納稱根據他的研究,“美國部署的系統能夠解決來自朝鮮的導彈威脅,但中國的核武器和洲際彈道導彈對這些系統來説太大、太複雜了”,“中國的相關專家應該清楚這些系統對中國不構成威脅”。對於美國與緬甸關係的“歷史性突破”是否意在中國的問題,容安瀾認為“中國許多人誤讀了美國對緬甸的政策,以為這是損害中國利益的美國陰謀”,“其實中美政府或私人企業可以在緬甸進行合作,取得雙贏”。“將緬甸發生的積極顯著的進展轉變成某種中美之間的競爭,將是悲劇性的。”他説。
對於美國的財政困境是否將嚴重制約美國在亞太實施再平衡戰略,拉特納説,“帕內塔國防部長曾反覆強調,即使軍事預算削減,美國在亞太的軍事存在實際上變得更加強勁”。容安瀾指出,伊拉克戰爭結束和阿富汗戰爭行將結束將釋放出資金,可用於亞太地區,此外當前美國海軍50%至55%的艦隻已被部署在太平洋區域,離60%的目標相距不遠,“需要更多資金的是增加派遣到該地區艦隻的能力”。
至於中東亂局是否會導致美國被迫從亞太“轉向”,“重返中東”,拉特納説:“如果美國被捲入一場中東衝突或戰爭,當然會消耗美國巨大的精力和資源,但美國在亞太將是長期、世代的參與,這反映未來大的趨勢,兩黨對此具有共識。即使可能因某些事件而緩滯,美國也將繼續在亞太的參與。”
拉特納説,奧巴馬第二任期內將延續再平衡戰略,“亞洲有的人認為克林頓國務卿離任後,美國對亞洲的關注將會減少、再平衡戰略會出現變化,但這不是克林頓國務卿的政策,這是奧巴馬總統的政策,美國政府各重要部門也都參與了此戰略的施行”。他認為,推進再平衡戰略面臨的一大挑戰是,如何達到既繼續深化美國在亞洲的參與,又同時維持與中國的穩定關係的雙重目標。“與中國保持積極、合作、穩定的關係是將成為美國再平衡戰略的一個極其重要的部分”,他説。容安瀾則表示,美國與中國盡可能密切地保持協調非常重要,“這包括不僅在有共識的問題上協調,也包括在我們有分歧但都有重要利益的問題上保持協調,譬如在朝鮮問題、東海和南海問題上”。(記者 王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