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製造”勞動密集型的發展模式,助力著中國的騰飛,也塑造和改變著整個社會。“中國製造”背後,是千百萬農民工進入城市。就業問題、戶籍問題、勞動權益問題、社會保障問題……“中國製造”不僅讓這些社會管理層面上的問題浮出水面,更帶來整體社會結構的變動與調整。
長期以來,對“中國製造”轉型升級的探討,從未停止。從理論上講,實現從“中國製造”向“中國創造”轉變的必要性毋庸置疑。而一旦這種探討進入實踐層面,便面臨巨大阻力。諸多阻力中,僅就業壓力一條,就足以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近來發生在製造業中與薪酬、生活環境、心理壓力等相關的一系列事件,從另一個角度引發人們對“中國製造”發展模式的深層思考。一方面,它進一步凸顯原有發展方式的難以為繼;另一方面,它也提醒我們,加快經濟發展方式轉變,需要重審經濟發展的方向,也需要加強社會領域的建設,實現經濟社會的“雙轉型”。這樣的發展路徑,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整體性選擇。
如何認識“中國製造”轉型與實現充分就業的“對立衝突”?如何在轉型過程中形成合理的社會結構,探索更好的社會治理模式?如何促進“中國製造”背後千千萬萬勞動者的全面發展?本期時事觀察從經濟與社會兩方面,探討“中國製造”的轉型。
勞動發展須超越“中國製造”
中國作為當代世界上人口規模最大的國家,如果宏觀就業壓力長期居高不下,轉型發展將會面臨諸多不確定性風險。經濟增長方式轉變與實現充分就業之間的“對立衝突”,令許多人長期備感困擾,他們認為中國需要奉行勞動密集型戰略,繼續走“中國製造”的路子。然而,理性分析後可知,“中國製造”需要轉型,科技集約型戰略才是中國和諧發展的根本路徑。
“中國製造”面臨技術與效率雙重制約
一般認為,中國勞動力供給豐裕,而且價格低廉,實行勞動密集型戰略,既能發揮勞動成本優勢,也有利於實現充分就業。但作者認為並非如此。
首先是勞動密集可能更加昂貴。勞動密集往往是低品質勞動力的粗放配置,雖然中國工資水準低,但由其人力資本品質決定的勞動生産率更低,單位産品的勞動成本不是低廉而是昂貴。美國經濟學家斯密德就認為:“低工資絕對不能等同於低廉勞動力。”對貿易競爭具有決定意義的勞動優勢不是工資水準,而是勞動效率,不能單純依據低工資水準而確認勞動成本優勢。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産品極為有限的“成本優勢”,絕對不是來自勞動力,而是源自長期廉價的資源供給和基本免費的環境污染,也即“價廉”根源於資源價格失靈和環境監管缺陷。
其次是勞動密集面臨技術剛性約束。在科技創新主導的全球化競爭經濟中,絕大多數産品無法依靠投入更多勞力來提供,而是主要依靠高新科技的智慧創造來完成。勞動替代技術僅局限于日益萎縮的極少數傳統行業,如果人為地通過勞動密集而強行替代,則必定會劣化産品性能,也無法創造出高附加值,更不能形成國家競爭優勢。繼續勞動密集的必然結果就是錯失創新轉型的發展機遇,不僅會支付高昂的機會成本,更會長期處於國際馬太效應的劣端。
勞動密集只能大量複製低品質勞動力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增長方式和就業模式在逐步轉變,但這決不是近年來高就業壓力持續的根源。後者的主要成因在於:
一是存量原因。計劃經濟時期,累積了大量表面上有工作,而實際上是無效率或負效率的“隱性失業”人口,在改革開放的經濟長期高速增長時期被大量顯現。二是增量原因。由於人口增長慣性,中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仍在增長,可以説,如果沒有這些年科技進步和産業升級所創造的新增就業機會,中國的就業壓力將會更大。三是制度原因。勞動粗放配置模式,難以完成勞動力從數量到品質的升級。由於轉軌時期的路徑依賴性,迄今仍未完成由勞動密集到科技集約的勞動就業制度變遷。
相反,正是勞動密集型模式制約了人口的和諧發展。由於勞動密集是低品質勞動力的粗放配置,難有勞動品質替代勞動數量的可能,而只能不斷複製出低品質勞動力,這嚴重而明顯地制約了中國人口的高品質發展進程。
勞動密集必定伴隨著工資低廉,中國工資長期低廉的必然結果,只能是發達國家長期受益而國內勞動者繼續受窮,導致經濟發展成果長期大量外溢,而不能為國內公眾所普遍內享,人口發展通道受阻。
人口發展不僅是一切發展的根本手段和關鍵路徑,更是所有發展的首要目的和終極指向,人的現代化是最重要的現代化。人口發展既需科學發展觀的民本理念,更需就業現代化的有效支撐,其核心訴求是提升人力資本品質,中國只有通過科技集約型勞動戰略,才有可能實現由人口大國到人才大國的卓越轉型。
科技集約戰略更能促進人力資源發展
人們普遍擔心:科技集約將會因“機器排擠工人”而導致失業加劇。事實可能正好相反:科技集約型戰略更能促進和實現充分就業。
首先是科技集約可以增加原有産業的就業機會。技術替代勞動導致失業加劇,只有在原有産業規模不變的情況下才會發生。而實際情況是:隨著技術大量替代勞動,必定出現産量遞增、成本遞減、價格下降,從而創造新的需求,繼之是需求拉動並擴大原有産業規模,創造更多就業崗位。這正如美國管理學大師泰勒所説,每一次革新“所帶來的是所在行業工人生産能力提高和成本降低,不是更多工人失業,而是帶來了更多工作機會”。因為科技進步可以有效提升原有各産業的發展水準,從而必定創造出更多更好的優質勞動需求。
其次是科技集約可以催生新興産業從而開闢新的就業增長源。技術進步既能促進産業分工和催生新興行業,更能創造更加多樣化的職業結構。工業革命以來爆炸式新增人口的就業機會,都是由這些新興産業部門提供的。勞動密集型主張的基點在於對既有就業蛋糕的分割,而不是著力於將就業蛋糕做大的機會創造,因而是一個弊多利少的發展陷阱。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格曼指出:“技術的改變已經導致就業的結構性變化,但並沒有導致工作機會的凈損失。”科技集約和産業升級在短期中會有少量就業機會喪失,但由此所創生的就業機會增量,在抵消了短期損失之後,必定會出現更多的長期宏觀剩餘。
可以肯定的是:勞動密集型戰略,看似“以人為本”,實際上卻是一個有害無益的偽命題。從“中國製造”轉為“中國創造”,加速推動科技集約型戰略,能夠實現發展轉型與充分就業的有機契合,具有長期的戰略選擇價值和發展優化意義,應置於中國未來發展序列的首要位置,與此有關的戰略轉型就成為決定中國未來發展最重要的事情。(濟南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俞憲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