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度統計數據公佈,實體經濟與金融數據的鴻溝明顯。事實上,數年來中國廣義貨幣的高速增長,並未解決實體經濟的資金短缺問題。
背後的結構性原因,就在於大量資金交易其實迴圈于金融機構之間。M2增量中很大一部分,在銀行、信託、保險企業等機構間遊蕩。企業三角債、銀行票據和進出口貿易,成為三大“空轉”風險點。
4月17日,在國家統計局和中國社科院主辦、《財經國家週刊》承辦的第二次宏觀經濟季度分析會上,一線經濟學家對2013年一季度“看不懂”的經濟走勢進行了結構性的診斷,提醒在經濟減速和金融熱潮之間需防範的空轉風險。
“空轉”之謎
貨幣供應量和信貸規模大幅度增長,但總體經濟卻出現下滑,企業融資困境依舊,大量貨幣在金融機構之間“空轉”
“經濟下行風險正在加大,中國經濟發展方式正在深刻變化,這是過去30年來都無法理解的。”曹遠征翻看著國家統計局4月15日公佈的《2013年一季度國民經濟運作數據》緩緩説道。這位中國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對桌上的數據開玩笑説“沒能看懂”。
數據顯示,2013年一季度全國出口總額5089億美元,同比增長18.4%,且前兩月出口形勢明顯回暖。此外,截至3月末,人民幣貸款餘額達65.76萬億元,一季度新增人民幣貸款2.76萬億元,同比多增2949億元。
然而綜合所有數據後發現,在出口形勢如此之好時市場表現卻顯得不夠給力,信貸規模增速如此之大時經濟難見明顯回暖,居民收入增長之時全國消費增速減緩。
2012年以來,較快的貨幣擴張政策卻並未給實體經濟帶來多少裨益,全國範圍內的企業仍面臨缺貸、愁貸甚至求貸的境況。大量數據表明,企業實現了銷售數量的增長,但卻未實現銷售收入的提升,陷入了即便産品售出也拿不到貨款,轉而只能再次求助於銀行貸款投入再生産的現實之中。
“貨幣信用正在‘空轉’。”4月17日,在統計局和社科院主辦,新華社《財經國家週刊》承辦的第二次“宏觀經濟季度分析會”上,農業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向松祚表示,“貨幣信用自身內部迴圈、自我‘空轉’的數量正越來越大,速度正越來越快”。
虛擬膨脹,實體萎縮
國家統計局公佈,截至3月末,廣義貨幣M2餘額103.61萬億元,同比增長15.7%,增速比上年末加快1.9個百分點;狹義貨幣M1餘額31.12萬億元,增長11.9%;流通中貨幣M0餘額5.57萬億元,增長12.4%。
M1由通貨和活期存款、支票存款構成,其中企業存款佔據主要份額。在經歷去年上半年增速下降、下半年上揚之後,今年一季度M1超速攀升。但專家分析,實際上企業存款等帳目數據正在下行,究其原因,則主要源於全國範圍內企業流動性偏低,尤其原材料和資金出現困難,以及企業變現能力和償債能力的降低。
“值得注意的是,M2不但增速可觀,其與全國GDP之比已超過了200%。”向松祚説,當下全國廣義貨幣規模已經比2008年40萬億的兩倍還多。
從2005年以來,長期存在的人民幣匯率單邊升值預期,在2009年實行刺激性寬鬆貨幣政策時被火上澆油,導致信貸開始脫節實體經濟。2013年一季度,無論GDP、財政收入、社會消費總額、出口增長、工業增加值還是企業利潤,增速均被貨幣供應量“甩在身後”。
統計數據顯示,貨幣增量很大部分涌向了房地産領域。今年一季度,全國房地産開發投資1.31萬億元,同比增長19.9%,而住房貸款新增了9700億元,高出去年同期4700億元之多。並且,M1中,房地産企業到位資金同比增速29.3%,高出去年同期21%,勢頭迅猛。
向松祚進一步闡釋,一季度M2離奇增速的背後,有兩個深層次緣由。
一方面,虛擬經濟高速膨脹,而製造業等支撐國民經濟的支柱産業卻明顯利潤微薄,以致在長三角、珠三角地區原有的傳統製造業中,幾乎找不出不涉及房地産和資本市場投資的企業。
另一方面,過去幾年中,實體經濟因發展模式和嚴重産能過剩而出現相對萎縮。“今年以來,我國仍有12個行業處於産能過剩狀態,經營微利、虧損甚至破産倒閉的狀況仍在持續。”國家統計局黨組成員、副局長謝鴻光透露,目前煤電油運等行業的設備利用率為78.2%,鋼鐵、水泥和建材等傳統行業約75%,所有行業的均值約在79%到83%之間。
向松祚談到,過去十年來,貨幣政策、産業政策和財政政策的局部操作,在某種意義上埋下了虛擬經濟膨脹而實體經濟萎縮的種子。
貨幣信用“自轉”
金融體系內部的失衡,進一步加劇了貨幣“空轉”的數量和速度。
“金融體系正在遭遇麻煩。”曹遠征表示。宏觀上信貸高速增長但微觀上中小企業融資越來越難,早已不足為奇。儘管央行和銀監會管控的銀行信貸官方利率有所下降,但現實中民間企業、機構和個人所能接觸的借貸利率卻常常高得出奇。擴張性貨幣政策執行至今,微觀上效果並沒有全部顯現。據向松祚估算,一季度全國新增人民幣存款6.11萬億元中,至少有1/4來自於貸款派生。各銀行在考核時點上變相攬儲、以貸拉存的慣常做法已經陷入了惡性迴圈。
在銀行普遍對中小企業惜貸、抽貸的浪潮中,一些大型國有企業某種意義上成為了資金“二道販子”,國企憑藉相對良好的信用而輕易獲得貸款,轉而投向信託貸款、委託貸款等高收益領域。更有甚者,2012年以來,個別大型銀行利用信貸規模激增的勢頭扮演著資金拆出行的角色,並隨之有中小型銀行扮演資金拆進行,使得新增信貸因“擠出效應”而並未落實到産業升級、企業更新換代等關鍵領域。
據一位券商人士透露,2012年下半年以來PE私募股權基金嚴重遇冷。一方面是由於優質項目暫時性匱乏,另一方面源於融資方的籌資難度日益加大。與此同時,銀監會公佈2013年2月末銀行業總資産達到133.5萬億元,同比增長17.3%,其中卻有高達22%-53%為國債、金融債和同業拆借等非信貸資産。
另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是貨幣政策所引發的經濟高杠桿率風險。
向松祚比較了中國、美國、歐盟和日本四個國家和地區的杠桿率數據,發現美國居民杠桿率最高,其次為政府和企業,最終因居民個人儲蓄率太低而爆發了次貸危機。歐盟政府的杠桿率第二,其次是個人,再次為企業。日本則是政府所承受的杠桿率最高,企業次之而居民具備很高的儲蓄率。而中國,企業的負債率最高,政府和居民均處於低位。
“任何一個要素的杠桿率偏高都不可持續。”他説。加之宏觀經濟形勢有待好轉、區域擔保鏈風險潛藏等現實因素,一些中國企業最終可能不堪重負。
專家指出,由貨幣“空轉”而引發的,可能是整個金融體系的系統性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