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山劈石 志拔窮根
——記遵義市播州區平正鄉團結村原支書黃大發
●新聞提要●
黃大發的名字已經傳遍了山裏山外。
這位81歲的老人,是遵義市播州區平正鄉團結村原支書。團結村缺水,為解決喝水、灌溉難題,從20世紀60年代起,歷時40餘年,他帶領群眾在絕壁上硬生生鑿出一條主渠長7200米、支渠長2200米的水渠。當地群眾説這條渠是“生命渠”,並稱它為“大發渠”。
“大發渠”的故事,口口相傳,“大發渠”盤繞在大山之間,已成當地最壯麗的景觀。黃大發,這位已有57年黨齡的老共産黨員,不僅帶領群眾鑿水渠,還帶領群眾坡改梯、修路、修學校、架電線搞建設,把一生都付諸在團結村的發展之中。
一個黨員
挑起一個村的責任
“中國共産黨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
1959年,在楓香區野彪鄉(現平正鄉)黨委書記蔡銀成和野彪鄉人民公社社長袁正倫的見證下,24歲的黃大發舉右手、握拳頭,面對鮮紅的黨旗,莊嚴宣誓入黨。
“勤勤懇懇、踏踏實實為黨,為人民。”黃大發一字一頓大聲念出誓詞。
宣誓結束後,蔡銀成幾大步跨到黃大發面前,雙手拍在黃大發肩上:“好好幹!”
黃大發是孤兒,沒讀過書,一字不識。蔡銀成知道,入黨申請書全是大發自己想好了,找先生寫下來的。入黨誓詞他哪念得出來,私下不曉得請人教著背了多少次。蔡銀成是黃大發的入黨介紹人,也是他極力推薦大發當選野彪鄉草王壩大隊大隊長。
草王壩大隊多數人姓徐,黃姓沒幾戶,聽説鄉里推舉黃大發當大隊長,已有不少人發出反對聲。
會有反對聲,蔡銀成事先不是不知道。但是向組織推薦黃大發,蔡成銀心裏有底。一年前,黃大發參加深耕,蔡銀成就觀察到,勞動最積極的是他,站崗、放哨最認真的也是他,誰有點事需要幫忙,他也總是第一個跳出來。
蔡銀成沒有看錯。1959年,黃大發當上大隊長後,帶領草王壩大隊完成了5萬斤糧食任務,當時別説野彪鄉,整個楓香區完成這個數目的也只有他一人。因為這個,黃大發第一次得到全縣表彰。
不省心的事還是來了。1959年下半年後,糧食入倉,草王壩糧食不夠吃。黃大發自己也餓,但是更急:老百姓一個個餓得直哼唧。
黃大發看不下去,咬著牙,獨自一人把集體的耕牛牽到了食堂。他要把牛殺了救人。
這是集體牛,隊上有人知道大發要殺牛,卻都不敢幫忙。黃大發硬是自己一刀一刀把牛頭割了下來。這是黃大發第一次殺牲口。
食堂的大鍋沸騰起來,大塊的牛肉在鍋裏翻轉。村民們都來了。分肉時,有人悄悄從鍋裏拿起肉往嘴裏塞,黃大發站在高處,拍著胸脯喊:“大家不要急,也不要私拿。我向大家保證,殺牛,後果由我一個人擔。分肉,我保證人人都能吃到,都能吃好。”
黃大發早已想好,命沒了還談什麼以後?只要救得了群眾的命,什麼後果他都願承擔。看到餓得奄奄一息的鄉親緩過了氣,黃大發心裏説不出的滋味。
區委工作隊來了,黃大發在大會上發言:“我殺牛是錯誤的。但我是為了救人。”這件事,區裏沒有追責。
因為這件事,原先村裏幾戶沒少給黃大發找麻煩的徐姓人家,也開始對這個黃大隊長另眼相看。黃大發漸漸地得到村民認可。
當了村裏的大隊長,就要時時為村民著想。村裏最大的難題,常讓黃大發輾轉難眠。
“山高石頭多,出門就爬坡,一年四季苞谷沙,過年才有點米湯喝。”這是草王壩群眾自編的民謠。草王壩,因為沒有水源,石漠化極其嚴重。全村少有水稻,土裏多是玉米、紅薯和馬鈴薯。
“草王壩,火燒大。”説的是這裡的旱情。沒有水,農民不敢種水田,只能吃玉米碾碎成的包沙飯。遇到天干,群眾只能在包沙飯中添些洋芋或野菜湊合著吃。
説起草王壩,黃大發認為一切源於一個窮字,無水就是草王壩的窮根。
這是老天給的難題,黃大發卻不願認命。他在心裏暗暗立下誓言:拔除缺水的窮根,讓群眾吃飽飯!
從此,黃大發和水,結下了解不開的“緣”。
兩次奮鬥
鑿出生生唸唸的“生命渠”
與草王壩缺水的窘境相比,幾公里外的野彪村水源富足。只不過兩村之間被大山絕壁隔斷。
“如果能修一條水渠,把野彪村的水引過來,就能解決全村的飲水和灌溉了。”黃大發和村民想法一致。
説起修渠引水,村民夏時江説,這是全村人最大的夢想:過去全村只有一口望天水井,井裏的水是雨水從山腳的石頭縫裏一點點滲出來的。男女老少不分晝夜排隊挑水,一個多小時才能等到一挑水。沒有水,種不了水稻,要吃上白花花的米飯,簡直是妄想!
在積極爭取下,黃大發與村民的願望得到了上級政府的支援。
1963年,名為“紅旗水利”的工程在團結村村民的吆喝聲中動工。按設想,這條水利工程建成後,將把距離草王壩7公里外的野彪村馬家河溝的水引過來。
為什麼叫“紅旗水利”?
半個世紀前,我國林州的開山者,絕壁鑿石,挖渠飲水,在太行之巔插上了一面中華民族的精神之旗,謂之紅旗渠。“紅旗水利”,就是寓意打造一條遵義的“紅旗渠”。指揮長便是黃大發。
10餘年的修渠,沒有技術,測量就靠樹起竹竿,兩邊人用眼睛瞄;缺乏水泥,溝壁直接糊上黃泥巴;“當時根本不知道什麼導洪溝,分流渠。”黃大發説起當時的蠻幹,至今不忘。
苦頭吃盡了,效果沒出來。洪水一來,幾下子就把溝渠衝垮了。修修補補十幾年,水就是進不了草王壩。
“散了,散了。”村民們心灰意冷了,紛紛打起退堂鼓。
水進不來,群眾走散了,再也聚不攏;幹部神散了,做事心不齊。黃大發難過得睡不好覺,心頭針鑽般痛。
“他看準的問題,一定要幹到底。”同是指揮隊成員的徐國泰回憶那時的黃大發,“他不止一次説,這輩子我們幹不出來,村民不僅要接著受苦,後幾輩子人還會跟著受罪。”
黃大發暗下決心,不能放棄。他四處求教自學水利技術,幾年間能去的水庫溝渠工程他都走訪了一遍。
1989年,已是53歲的黃大發,向組織申請到鄉水利站跟班學習。
三年學習時間,黃大發自信掌握了修渠的程式,看懂了其中的奧妙。
在一次全鄉大會聚餐時,一位幹部的話深深刺痛了他。“黃書記,是大米飯好吃,還是你們草王壩的苞谷沙好吃呢?”
第二天,黃大發打道回府,回家重啟修渠計劃。經過專業測繪和精心謀劃,修渠項目再次得到縣、鄉政府同意,答應給6萬元現金和38萬斤玉米。
水利站有些不相信村民再次修渠的決心,給村民們出了一道難題:草王壩能在第二天早上湊齊1萬元現金,作為規劃押金,我們技術人員馬上到位。
黃大發在現場沒吭氣,扭頭當天趕回村子,緊急召開會議,挨家挨戶做工作。
動員會上,有村民抵制。帶頭的就是黃大發的舅公楊春發。“大發,你要把水引過來,我拿手板心給你煮飯吃。”但會散後,楊春發還是悄悄將39元錢塞進黃大發的手裏。
幾斤黃豆,幾隻雞,幾斤蜂糖,陸陸續續湊到村幹部手中,以便黃大發和村幹部們第二天拿到場口賣了換錢。加上零碎的鈔票。到中午12點,皺皺巴巴的1萬元,準時不落地交到了水利站負責人的手裏。
1992年春天,大發渠動工。
每天,200多人的隊伍跟著黃大發修渠。施工隊負責在前面用油鑽機鑿石壁打槽,村民在後面跟著填土方,幹得熱火朝天。
放炮的炸材是黃大發去18公里外的李村購買背回來的。天亮出門,深夜回來。一次,下起大雨,為了工期,只能背著炸材冒雨前行。路上摔了好幾跤,腳底磨破皮,全身濕透了。炸材卻一點沒受淋。
道路不通,是制約修渠的一大困難。黃大發去城里拉水泥,到離草王壩30公里的地方突然下大雨漲水,車陷入泥潭過不了。司機跑到人家戶找睡處,黃大發怕水泥被偷,在水泥袋上,守了一夜。
修水渠除了有技術難題,最直接的是每天都要面對萬丈深淵。水渠修下來,差點幹不下去的大困難遇到不下頭十個。緊要關頭,都有黃大發的身影。
“磚拐岩,地形複雜,大家打了退堂鼓。他把所有人都叫攏。如果哪天,哪一次他不去,工程肯定進行不下去。”
“有個地方石頭風化太嚴重,打出了好多石花花,有半壁山樣子堆著,是他想了‘偷梁換柱’的辦法……”
“三皮岩,是個陡岩,有700米,炮不敢打,是他解決的。”
……
徐國泰記得清楚,擦耳岩是最艱險的一段,壁立千仞,稍一不慎,就會跌落300米高的懸崖,懸崖上沒有樹枝,全是禿岩,看著就叫人心驚膽戰。岩壁中間有個凸起,擋了視線,看不見背面情況,沒人敢動工,外頭花錢請來的施工隊也停下了手腳:“太危險了,給多少都不幹。”
“黃支書用大繩把腰拴著,翻了過去……”看了地形,黃大發帶著200多鄉親,硬是靠著風鑽和鋼釬、二錘這些簡單工具,在離地面高近300米的懸崖上開鑿出一條長170米的水渠。
克服重重困難,經過兩年多難以想像的辛苦努力,一條跨3個村,10余個村民組,主渠長7200米,支渠長2200米的大渠終於竣工。
汩汩的清水流到草王壩,解決了數百戶群眾人畜飲水難題,滿足了稻田灌溉用水。草王壩從此旱澇保收,徹底結束了滴水貴如油的歷史。
三個不忘
高舉信仰的火炬
黃大發有三個不忘:不忘記黨,不忘記人民,不忘記自己是共産黨員。他是這樣説的,也是這樣做的。
2014年,平正鄉開大會,黃大發作為團結村退休的老支書,也參加了會議。輪到黃大發發言,他將團結村情況,還需要解決的問題,以後發展的方向,説得頭頭是道,平正鄉黨委書記張文富聽後,心裏暗起敬意。
會後,張文富拉住黃大發,問他還有什麼想法沒有。
黃大發説的話,讓張文富至今記憶猶新。他説:“張書記,我在這裡幹了幾十年,現在這把年紀了,我就想去省城,看看省委、省政府,我就了心願了。”
“一個共産黨員,幾十年為黨為人民幹了那麼多事,他想去省城,就是去為黨委政府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啊。”
黃大發是交了合格答卷的。
他1959年當大隊長,1963年當村主任,1966年起擔任草王壩村黨支部書記,直到70歲,才退下崗位。聽説他不再任支書,村民們數次挽留,不少人找到府:“黃支書,我們缺不了你。”
村民們已經習慣了有他,這麼幾十年,村裏大大小小不管有什麼事,黃支書從沒有缺席過。苦的事、難的事,他總是第一個上;好事卻從來不沾邊。
修水渠時,用的水泥堆得山一樣高,每次拉水泥,車廂裏撒落的水泥他總要仔細清掃入庫。他妻子想用一碗水泥來補一補灶臺,他堅決拒絕。在工地工作,本來有工作餐,但他堅持自帶伙食。
“和他搭檔幾十年了,精神可以學,但他那種決心我是真做不來。”71歲的楊春有是村裏的老會計,修渠那幾年,兩人買炸藥、水泥,過手的錢就是20幾萬元,但黃大發身上就沒有揣過100元以上的現金。“摳啊,真是摳得很。”工地上天天要錢付賬,三天兩頭兩人就往鎮財政所跑。住,3元錢一晚的旅社;吃,將就一碗飯,不然就一塊泡粑當頓,連1角3分錢買包煙都買不起。
“集體的事怎麼硬都行,自家的事怎麼軟都成。”這是黃大發愛説的一句話。當村支書這些年,家裏6個兒女,都沒沾上一丁點好處。
家裏人沾不上他的好處。村裏哪點出了事情,他卻幹得比誰都起勁。
聽説村小學的女廁所破舊不堪,黃大發心裏惦記。自己掏錢買來水泥、石灰,自己不方便去,就讓兩個女兒拿著工具去女廁所粉刷。
為改變家鄉貧困面貌,黃大發用了半輩子堅持帶領群眾在懸崖絕壁上鑿渠引水。水渠修通後,他繼續帶領群眾坡改梯、修路、修學校、架電線搞建設。
努力終究帶來了變化。如今的草王壩,雖然還沒有整體脫貧,但百姓的荷包卻日漸鼓起來。因為草王壩有了水,有了路,有了電,一條寬闊的公路繞村而過。鄉親們依靠大發渠引來的水,發展養殖業,脫貧的群眾越來越多,村民們建起了一幢幢新房。
和草王壩相鄰的8村民組的40戶139位貧困村民,依靠政府的易地扶貧搬遷政策,將在年底舉家搬到這裡。這個曾經娶不來媳婦的“光棍村”、人人往外跑的窮山村,現在已是條件好的扶貧安置點。
村民們離不開黃大發,因為這個老支書睿智、勇敢、堅毅。搭檔徐國泰,卻看見黃大發哭過兩次:
第一次,水渠還正在修。那一陣,黃支書家出了好些事。20齣頭的四女兒不幸得了腎炎,床上躺了幾個月就“走”了。幾個月後,13歲的大孫子突發腦膜炎,全家人都在工地上,發現遲了也“走”了。
第二次看見他哭,是1994年4月22日水渠通水的那一天。黃支書上臺發言時竟然哭了,“他那麼堅強的人,一心就為修這條渠。看到他哭,我們也跟著哭。”
冬至將至,深山卻未起寒意。今年是個暖冬,對處於低海拔的團結村來説,氣溫就更高些了。
天未全亮,團結村原支書黃大發家已升起炊煙。
70歲從支書崗位上退下後,黃大發除了繼續維護水渠,就是務農。他的家,是一棟磚木結構的老民房,一個堂屋,兩邊各有廂房。一個舊木板搭建的簡易豬圈斜斜倚靠在房子一角。房前,用水泥淺淺抹了一層的院壩,邊角處長了青苔。再往外,是一塊旱田。這房子,與周圍幾家兩層樓高瓷磚房相比,顯得清冷。老支書的名字卻早已從這簡舊民房裏,傳到了山外的大千世界。
[責任編輯:李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