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核電發展
編者按 有媒體日前報道,國家核電技術公司負責人接受採訪稱,未來10年中國將建60台核電機組。這引發了又一波“疑核”“恐核”“反核”的輿論風潮:傳聞日久的“核電批量化建設”終於落地,建這麼多核電機組,安全嗎?經濟新常態下,全社會用電量增長乏力,這會否造成新的産能過剩?等等。凡此種種,都是公眾熱切關注的議題。本報從今天起刊登直面中國核電發展的系列報道,為讀者釋疑解惑。
“中國未來10年將至少建設60台核電機組”,無疑是核電領域近來最大的新聞,引起網民熱議。公眾關注的核電批量化建設終於塵埃落定,究竟意味著什麼?
10年60台,算不算冒進?
“10年建60台核電機組”,在傳播層面十分吸引眼球,事實上卻不是什麼新鮮事——國務院發佈的《能源發展戰略行動計劃(2014—2020年)》早就提出:到2020年,在運核電規模將達到5800萬千瓦,在建規模達3000萬千瓦。
國家核電技術公司專家委員會委員林誠格解釋,要完成國家規劃,按目前在運28台、裝機容量2614.8萬千瓦,在建26台、裝機容量2912萬千瓦計算,到“十三五”末,可以達到5800萬千瓦,但少了3000萬千瓦在建規模;所以“十三五”內需再建28—30台機組。按同樣速度,到2025年,還有30台左右需建。
10年60台,算不算冒進?看一看我國能源綠色低碳發展目標這一大背景就清楚了:到2020年,非化石能源佔一次能源消費總量比重達到15%,單位GDP碳排放量比2005年下降40%—45%;到2030年,更分別達到20%左右和60%—65%,且2030年前後碳排放達到峰值,並力爭儘早達峰。“要兌現我們對國際社會作出的莊嚴承諾,各門類綠色低碳能源就必須按類分解這一發展目標”。核電到2020年在運5800萬千瓦、在建3000萬千瓦,“是一個最起碼的量”。
福島事故改變不了核能安全、清潔的結論
日本福島核事故對社會公眾的影響是巨大的,甚至是“不可接受的”。
在強調這一基本點的同時,輻射防護專家、中核集團潘自強院士,清華大學核能與新能源技術研究院何建坤教授,中廣核蘇州熱工院周如明研究員等,對福島事故作全方位深度解析之後指出,福島事故改變不了“核能是安全、環境友好能源”的結論。
潘自強的研究表明,在環境影響方面,不同能源鏈的溫室氣體排放系數比較,褐煤、煤、石油、太陽能、水力、生物質、風能、核能中,核能依次排在最低;對人員健康的影響方面,核能的輻射照射也遠遠低於煤。
事實上,福島事故之後,世界各國發展核電的基本格局並未改變,用林誠格的話講,“該發展的還發展,該棄用的還棄用”。德國、義大利重申棄核,跟福島事故本身無關;而福島之前,中國核電批量化建設,在規劃、監管、技術、裝備製造等方面已經“萬事俱備”,福島事故一下子中斷了這一進程,中國核電可以説是福島事故“最實質性的受害者”。
目前,世界在建核電機組總共65台,其中中國26台、俄羅斯9台、印度6台、美國5台、韓國4台。而在福島之後積極發展核電的國家還有英國、南非、波蘭、土耳其、芬蘭、羅馬尼亞、捷克、阿聯酋、越南、阿根廷和巴基斯坦等,建設的核電站均為第三代先進機組。
公眾面對核能,為何心理格外脆弱?
核事故概率、損失遠遠小于車禍、礦難等其他事故,為何公眾心理面對核能時格外脆弱?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多年前中國工程院在天津舉辦的第139場中國工程科技論壇“我國核能的科學發展”上,包括15位院士在內的業界專家的歸納令人印象深刻。
——核能“原罪”。人類首次利用核能,很不幸地是在戰爭場合。二戰結束前廣島、長崎上空的那兩朵蘑菇雲所帶來世界末日般的巨大傷亡,是所有“核恐懼”的根源。這使核能理所當然地背負了“原罪”,“你可以令人信服地縱談和平利用核能、人類控制核能的美好前景,但卻很難抹平那樣慘痛的原始印記”。
——核事故的滯後和擴散效應。儘管核事故死亡人數遠少於礦難、車禍,但像切爾諾貝利那樣的核事故直接導致了一座中型城市“空城”的災難,其後果至今尚未處置乾淨,“這對人們心理的連鎖衝擊是難以用具體數字形容的”。
——核能的神秘感。核電站區別於常規電站的最大不同,是在“常規島”前端被稱為“核島”的反應堆,常規島跟普通電廠一樣,所有人一看便知;而核島因核能的特殊性,反應堆被全部置於嚴密的安全殼內,外人不得其詳。這就使核電蒙上一層神秘面紗,而“神秘的東西容易引發恐懼是人之常情”。
可被知的核安全,是公眾的“定心丸”
國內某核電站立項之初,在選址環節,有反核人士向前來溝通的院士質詢:“你就一句話告訴我,核電站到底安全不安全?”作為負責任的業內專家,當然不能“一句話”回答,而是嚴謹地用一堆“多少個ppm”的事故概率來表述其安全指標,結果當然是“你這麼大專家都不敢説是安全的,那就一定是不安全的”——很明顯地,在這裡,此“安全”非彼“安全”。
林誠格和他的同事郝東秦這樣看待此事:絕對的、100%的安全是不存在的,“坐公交車安全嗎?”要求絕對意義上的安全,等於“幻想一種完全無風險的能源”,“主張一種毫無代價的收益”,這是不現實的。所以,一方面要回歸理性,回歸常識:所謂安全,其實就是人們常説的“足夠大的利益+可以承受的、可控的風險”,而業界要做的就是“盡可能降低風險”;另一方面,講究技巧、通俗易懂、無縫對接的溝通也十分必要,有時甚至是決定性的。
面對公眾的心理關口,林誠格和郝東秦也時時反省:業界雖然有編得很漂亮的核能科普小冊子,有定時不定時的核電站“公眾開放日”活動等,但“覆蓋面還是不廣”,宣講、溝通“還是不深、不透”。最關鍵的是,要把業界習以為常的“蠻不講理”的監管,“不惜代價”的安全設計,無孔不入的核安全文化,“無條件順從”的安全程式,“嚴格到苛刻、細化到極致”的安全品質管控等等一切,讓公眾知曉。僅僅自身做到安全、哪怕是工業領域最高級別的安全是不夠的;一個可被知的核安全,才是公眾的“定心丸”。
“民間反核”違背事實、誇大數據
包括此次在內,國內核電領域一有新動向,總會引來一些不同聲音,影響公眾、甚至決策。以往,這些都被概括為“民間反核”。
“‘民間反核’,與大數據分析結果和事實不符”。郝東秦列舉國內有核的7個省份,發電量佔比分別為:浙江16.7%,廣東15.6%,福建15.4%,遼寧8.9%,江蘇3.7%,山東和廣西新投運。事實是,核電站所在地居民、地方政府沒有“恐核”“反核”的;而且,隨著時間推移,當地民眾對核電的態度,呈越來越放心、親和的趨勢。以國內最早的核電站、已運營25年的秦山為例,所在地海鹽已成為有名的“核諧福地”。受此正面效應引導,那些尚未建設的廠址地,普遍都表現出“就盼著你們來”的積極姿態,以最有希望首批獲建內陸核電站的湖南桃花江、湖北咸寧、江西彭澤最為典型。
郝東秦和林誠格分析,“反核”傾向不限于中國,世界範圍內,“恐核”“反核”跟“挺核”的對立由來已久,歷史上僅有的幾次核事故無疑推高了“反核”的聲音;只不過,“反核”在輿論層面所獲的共鳴似乎從未像福島之後這樣明顯。但在中外,其實際效果卻大相徑庭。
林誠格介紹,在美國,“反核”的聲音也在福島之後一度高漲,但由於相關法規體系健全,以美國核管會(NRC)為核心的監管制度有力,政府既定核能政策並沒有實質性改變。而在國內,相關法規體系同樣健全,監管標準和監管制度亦屬最早跟國際接軌,核電規劃經無數業內外專家學者反覆評估論證後正式發佈,卻因為輿情而實際“停擺”。他由此提出國家核電政策如何保持相對穩定性的問題——“是舉全國之力、上千名業內外專家經十幾年反覆科學論證的結論可信,還是少數人用違背事實、誇大數據來綁架輿論的説法靠譜?”
(科技日報北京1月3日電 記者 瞿 劍)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