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類來説,閱讀到底意味著什麼?雖然人們每天都在進行著各種各樣的閱讀活動,但很少有人思考過這個問題。
遠在印刷術發明以前,就有了閱讀。嚴格地説,在人類開始用符號的方式來表徵這個世界時,就有了閱讀。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易經》雲,“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聖經.創世紀》雲,“神説,要有光,就有了光。”我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現象界)即産生於人類用作為符號的思想或語言對混沌的分割。從某種意義上來説,閱讀是和人類文明同時誕生的創造性活動,説到底,即是人類通過符號仲介的對他們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建構和闡釋。正因為如此,美國著名的人類學家L A 懷特認為,文化的實質在於符號或符號能力: “全部文化(文明)依賴於符號。正是由於符號能力的産生和運用才使得文化得以産生和存在;正是由於符號的使用,才使得文化有可能永存不朽。沒有符號,就沒有文化,人也就僅僅是動物而不會成其為人類。”
然而,現代意義上的閱讀卻離人類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越來越遠了。卡西爾將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他説, “人不可能逃避他自己的成就,而只能接受他自己的生活狀況。人不可能生活在一個單純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個符號宇宙之中。語言、神話、藝術和宗教則是這個符號宇宙的各部分,它們是織成符號之網的不同絲線,是人類經驗的交織之網。人類在思想和經驗之中取得的一切進步都使這符號之網更力精巧和牢固。人不再能直接地面對實在,他不可能仿佛是面對面地直觀實在了。人的符號活動能力進展多少,物理實在似乎也就相應地退卻多少。在某種意義上説,人是在不斷地與自身打交道而不是在應付事物本身。他是如此地使自己被包固在語言的形式,藝術的想像、神話的符號以及宗教的儀式之中,以致除非憑藉這些人力媒介物的仲介,他就不可能看見或認識任何東西。”在此意義上,現代意義上的閱讀其實是對閱讀的再閱讀,即是對符號的閱讀,而不是對世界本身的閱讀。
由此可見,存在兩種形式的閱讀,一是對符號的閱讀,一是對由符號仲介的世界本身的閱讀。而且,閱讀是人類創造力與全部人類文明(文化)得以産生的源泉。是故,人類文明(文化)自閱讀始,亦必在閱讀中進化與發展。阿基米德説,“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翹起地球。”而閱讀則是整個人類文明(文化)的支點。在此意義上,深圳市委市政府于2000年創立並舉辦“深圳讀書月”活動,以及本屆讀書月活動的主題“文化深圳,從閱讀開始”,可以算得上正好抓住了文化發展與培育的關鍵點。
古人云,“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既能改變個體的氣質,同樣也能改變一個城市的氣質——城市氣質的改變正是由市民們個體氣質的改變而引發的。讀書為什麼能使個體的生命狀態發生質的變化呢?因為,人類與閱讀的關係即是人類與世界的關係,而閱讀世界與認識自我則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通過閱讀,人類不斷地調整人與人、人與自我、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這四種關係。人類的生命並非孤立存在的,而存在於人與人、人與自我、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錯綜複雜地交織而成的網路之中。在很大程度上,整個世界是一個超生命體,是人類身體的延伸。閱讀的過程即是人類生命個體與他或她生活于其中的世界進行對話與交流的過程——這一過程既改變著世界,又改變著人本身。也就是説,閱讀在創造世界的同時,創造了人本身。
人類總是生活在不確定性之中,因為他們上一刻不知道下一刻將發生什麼,在這個複雜性不斷增加的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中尤其如此——與不確定性遊戲是人類的宿命。然而,人卻是一種追求確定性的動物——人正是通過文化的創造來降低世界的複雜性,增加世界的確定性,以應對人生的不確定性。一切書籍都是通過符號化凝固的人類經驗,然而,這些過去的經驗對於解決當下的問題則未必有效,只有通過人類的理性思考處理後,創造性地置於新的社會語境中,過去的經驗對人來説才是有用的——讀書,既是對符號閱讀,又必須超越對符號的閱讀,上升到對通過符號表徵的世界的閱讀,才能成為人類個體應對其所面對的各種不確定性和創造新文化的有效工具。
劉向雲,“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 其反面即是,不善讀則足以致愚。因此,開卷未必有益,甚至有害。然而,善與不善、有益與有害的分界何在?答曰:“在於讀者是否具有足夠的反思能力。” 在此意義上,不能不説,“深圳讀書月”活動雖抓住了城市文化培育的關鍵點,但對於“文化深圳”的建設所能起到的作用畢竟還是非常有限——這一活動功效的大與小、善與不善、有益與有害取決於它所植根的社會土壤是否有利於思想的自由生長。
法國作家邦雅曼 貢斯當在《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一書裏説: “思想乃萬事之本:工業,兵法,以及所有的科學和藝術,都需要運用思想。它是它們進步的原因,通過對這種進步的分析,它也開闊了自己的眼界。如果專橫權力試圖束縛它,道德觀念就不會再健康,實用知識就不會再精確,科學發展就不會再活躍,兵法就不會再進步,工業就不會再有新的發現而繁榮。人類生活最高尚的部分如果受到攻擊,很快就會感覺到這種毒害作用逐漸向最遙遠的地方蔓延。你以為你只是剝奪了它某些多餘的自由,或者刪除了某些無用的虛飾,實際上你那有毒的武器正好戳到了它的心臟。”
有鋻於此,要達到“文化深圳,從閱讀開始”,卻又不僅僅止于閱讀,而是促進深圳的經濟、社會、文化的全面發展的效果,更應該在放慢生活的步伐以拓展市民進行自由閱讀與思考的時間與空間、進行社會結構的變革以促進社會的多元化與網路化、增加社會的透明度與寬容度以促進資訊的自由流動等方面下功夫,構建有利於城市文化健康發展的社會支援系統。否則,讀書月活動很可能成為“播下的是龍種,收穫的卻是跳蚤”的又一典型樣本。(台灣網網友:宕子)
(本文為網友來稿,不代表台灣網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