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場看默劇《無形的橋》的演出,舞臺空蕩,燈光柔和,演員們臉上塗白,著白衣黒褲軟底鞋,在舞臺上收放自如,身體的每一個關節、臉上的每一道褶皺都在無聲中訴説,這安靜的演出、“沉默的詩人”讓觀眾心裏不時一軟。
默劇在國內更通俗的説法是“啞劇”。1983年首屆央視春晚上王景愚表演的《吃雞》,用誇張的形體語言表現和一隻雞的“較勁”,生動滑稽,博得全場喝彩,一下子在全國家喻戶曉。啞劇在國內隨之風行起來,上海的魏宗萬、西安的王德順都是當時有名的啞劇演員,很受熱捧。啞劇創作的興盛和觀眾反響的熱烈,也促成了1994年國際啞劇盛會在中國的舉行。不過,現在回過頭去看,那時的啞劇過於強調動作的寫實性和指示性,而想像性不足,一直在迎合、取悅觀眾,趨向於滑稽戲的路線,似乎啞劇就是模倣,模倣就是為了搞笑,如此一來,啞劇的藝術探索空間被大大地壓縮了。難怪隨著日後大眾文化的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多元,啞劇在娛樂性上無法抗衡小品、相聲等曲藝形式,日漸“落伍”了。
從電視熒屏消失很久之後,借著都市小劇場演出的繁榮,現在國內的啞劇演出又多了起來。並且,無論是演出宣傳還是劇作評論,都越來越傾向於用“默劇”的説法來取代“啞劇”。這種命名的策略,背後可以説是對一種藝術趣味的自覺捕捉。“默”取代“啞”,意味著不是“不能説”,而是“不説”。之前是想説而“不能説”,這種擠壓和逼迫的情境極容易形成幽默滑稽的喜劇效果,但現在是端端正正地“不説”,默劇要在舞臺上從容地構建自己沉默的世界了。
如同這些年來藝術價值被不斷挖掘的默片(無聲電影),它是沒有言語對話,但並不意味著它比有聲電影欠缺,這種“沒有”必然會以其他形式內容的“有”來加以平衡。它在缺少的同時多出來的那部分,或許正是它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樣式的本體所在。因此,默片也好,默劇也罷,正視這種“默”,其實是想把“默”所帶來的藝術創造呈現出來。人們對“默”的重新關注,倒不全是懷舊使然,也是對今天影視劇市場太過熱鬧、太過嘈雜的一種反應。聲光電,音像美,立體的再立體的,刺激的再刺激的,銀幕上、劇場裏人們想表達的東西在不斷地累加、充盈、滿溢,到處都是表面化的膨脹,而缺少“四兩撥千斤”的輕盈與從容,缺少讓人心裏為之一軟的藝術的“余韻”。
當然,堅守藝術的本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前述那場《無形的橋》,雖是外國默劇藝術家編創,但是針對中國市場,在背景音樂中加入了古詩吟唱,在肢體語言上借鑒了民族舞蹈,這些元素增加了默劇的情節性和戲劇性,增加了它在形式上的語言成分,為的可能是適應劇場演出和白領觀眾的需要,多少有些權宜的意味。這些並不能代替對本體的藝術特質的挖掘。人們懷念默劇的,還是它對時空的濃縮與省略,對情感的看重與挖掘,對小人物的關注與表現,它以無聲的方式喚醒我們心靈的聽覺和感受力。這是它在世界範圍內受到歡迎,尤其是受到孩童、聾啞人和自閉症患者喜歡的原因。
所以,沒必要和其他戲劇樣式爭“戲劇性”,正如沒必要靠滑稽幽默來“説話”,默劇要做的是往內看,往裏面找,挖掘自己本體的藝術潛能,像做手工活兒一樣,懷著對藝術的耐心一點點打磨,磨出一份自己的味道來。默劇如此,哪一種藝術樣式不是如此呢? (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