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
《計程車司機》《美國黑幫》《憤怒的公牛》讓觀眾勾勒出一個“黑色”的斯科塞斯,一個在布魯克林義大利區長大的“壞小子”。他走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布魯克林的窮街陋巷,心裏裝滿西西裏黑手黨的故事和雷蒙德 錢德勒的小説,為那些墮入暴力和黑暗的人們立傳。不,斯科塞斯也有《雨果》似的溫情。
《雨果》是斯科塞斯的首部以兒童為題材的電影,也是他第一次拍攝3D電影。故事以布萊恩 賽茲尼克的繪本《造夢的雨果》為藍本,講述的是一個名叫雨果 卡布萊的小男孩,為了修好父親留下的一個老式機器人,經常去火車站的一家玩具店裏偷零件,從而與玩具店主——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和店裏的一個小女孩發生交集。慢慢地,雨果和那個熱愛讀書、極富好奇心的小女孩交上了朋友,他們共同努力修好了機器人,並由此引出了關於老人身份的秘密。
對於這部片子,或許刻意避免劇透是不必要的,因為這並不是一部懸疑片。後來我們得知,玩具店裏的老人原來是電影史上一位極重要的導演——喬治 梅裏愛。在影片的最後,我們知道了曾經風雲一時的梅裏愛為什麼會去經營一家玩具店,而這一轉變對他來説又意味著什麼。
網上有知名影評人評論此片,認為此片的意義僅僅在於向“電影史致敬”,而片中演員表演、人物形象和細節安排無一不糟,對此我實在無法認同。當然,《雨果》中講到了電影史,講到了梅裏愛的故事,但重點並不在於這是一個“梅裏愛”的故事,而在於這個梅裏愛的故事中所包涵的東西,在於它所呈現的精神力量和它所揭示的關於生命的真相。看完《雨果》之後,我們知道,魔術師出身的梅裏愛熱衷新奇事物,熱衷動手製作東西,熱衷為人們製造幻夢,他的身上有一種孩童式的單純和天真。正是這些他熱愛的東西支撐了他的生命,而他又在自己的電影中傳達著這種天真而歡快的激情。而當時局逆轉,在戰爭的大背景下,他所創作的那些片子簡單到讓人覺得輕浮,單純到顯得愚蠢了,他也自然失去了觀眾。他的生活曾為夢想之光照亮,而這夢想之光,又使晚年的他陷入了一種難言的痛苦之中。我想這是一種普遍的生命情境,而《雨果》的一部分力量,則來自對這種情境的揭示與洞察。
當雨果和小女孩拿著梅裏愛的畫稿,試圖弄清梅裏愛身份的秘密時,梅裏愛的妻子讓娜對兩位小朋友説,你們還太小了,不該知道這些。看到這裡我的心被猛地刺了一下。是啊,兩個十多歲的孩子,又怎麼可能知道夢想對一個人意味著什麼呢?擁有夢想的人是極為幸福的,擁有夢想又可能是極為殘酷的。當一個心懷夢想的人與現實猛烈碰撞之後得知,他將無法繼續自己的夢想,而只得將其深藏心底,他的生命從此將以夢想殘余的微光及夢想缺失的灰暗為底色——那種痛苦是經過了生活歷練的痛苦,是成年人才會懂得的痛苦,是許許多多的藝術家的痛苦。媽媽讓娜也懂得那種痛苦,因此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片中還有一個細節讓人動容,當那個電影史學者找到了梅裏愛家裏,要給媽媽讓娜放一下梅裏愛的電影,請媽媽讓娜傳達他對梅裏愛的感激之時,我的心裏充滿了溫暖——這種理解是對藝術家最好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