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截至2013年底,廣州流動人口與常住人口相加已超過1600萬,位居超大城市行列。超大城市的城市病究竟是如何産生的?單純是因為城市規模大而造成的嗎?
蔡昉: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有超大城市,這些城市面臨的挑戰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防治城市病,比如交通擁堵、環境污染等;二是如何獲得可持續的發展潛力。但必須明確一個觀念,聚集效應是城市化的經濟學依據,城市大不是問題,而是天然的優勢。
城市病不是人口問題,比如紐約也是超大城市,人口眾多但非常繁榮,紐約的城市病相比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大城市來説,反而並不很嚴重。另外,城市病也不是市場失靈造成的,更與人口來源無關。城市病的形成更大程度上是政府的問題,是因為産業發展不足、政府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不到位。
政府面臨著職能轉變
記者:目前,廣州提出了推進新型城市化發展的途徑以破解城市病。怎樣看待防治城市病,給政府治理能力提出的更高要求?
蔡昉:是的,提高政府的治理能力也是十八屆三中全會中提出的任務。具體而言,第一步就是政府要重新定位。過去地方政府主要追求直接參與經濟活動,提高地方GDP,這樣的城市定位未來仍然是需要的,但會有所弱化。過去因為我國跟外國存在技術差距,通過政府協調、招商引資有利於縮小差距,這時候政府的這種作用是積極的。但是未來中國發展程度更高了,技術差距小了,經濟要再發展,必須依靠企業自身的創新。這也意味著有的企業要垮掉,這時候政府過多干預,想盡辦法不讓那些該淘汰的企業退出,保護功能過強反而打擊了真正有競爭力的企業。
因此,政府面臨著職能轉變的任務,應該成為一個基本公共服務的供給者。但過去,政府擅長的是推動經濟增長,轉變剛開始不免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政府轉型成為基本公共服務的供給者之後,很多東西都要從頭學起,但中國的發展已經走到了這一階段,政府職能必須順應這一階段的要求。
廣州要做好人力儲備
記者:最新數據表明,廣州的流動人口數量已經超過了常住人口。與廣州一樣,國內還有很多大城市也存在為數不少的外來人口。超大城市應怎樣為外來人口服務?
蔡昉:當前,一些城市已經出現了排斥外來人口的趨勢,比如很多外來工沒有戶口,住房問題也很嚴峻。我認為,排斥外來人口短時間內對緩解城市病可能有一定作用,但總體來看,未來一定會影響這個城市的競爭力和長遠發展。政府在調控人口時,既要看到外來人口帶來的成本,也要看到外來人口帶來的收益。我們應當通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來挖潛人口紅利,總體來看收益是大於成本的。我們也建議中央政府儘快制定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成本分擔機制,比如將農民工子女納入義務教育,更多地可以靠中央政府買單。而地方政府也要認識到,今後受勞動力不足的制約,經濟增長減速的問題越來越凸顯,沒有開放包容的政策導向,一定會把勞動力資源拱手讓給別的城市。
在城市的競爭之中,誰能善待農民工,誰就能為未來發展贏得更好的人力資源。大學生重要,普通勞動者也重要。在對待外來人口的問題上,政府必須要未雨綢繆,提前做好人力資源儲備。
記者:不久前,“單獨二孩”政策落地。當“人口紅利”逐漸淡出,中國經濟驅動力如何挖潛?
蔡昉:中國此前已經是世界生育水準最低的國家之一。以15歲至59歲的適齡勞動人口來計算,目前已經走過“劉易斯轉捩點”和人口紅利消失點。從2004年開始沿海地區出現用工荒,勞動力開始出現短缺,這是從前沒有過的。隨後一直延續到2010年,這一年適齡勞動人口達到峰值,隨後便逐年下降。這一轉變意味著中國經濟曾經最重要的驅動力,即人口紅利已經消失,導致中國經濟增長減速。應對這種減速,就要從依靠人口紅利,轉而依靠改革紅利來驅動經濟增長。比如通過戶籍改革提高勞動力供給和生産率,還可以通過改革提高學前教育入學率、小學至高中升學率等。
此外,還應該繼續生育政策的調整和完善。我們預測實施“單獨二孩”後,我國的生育率將有一些提高,推進到“普遍二孩”還可進一步提高。但總體來説,生育政策的調整對於生育率不會産生太大影響。當然,生育政策調整是一個逐步的過程,國家出臺“單獨二孩”政策,目的也是要過渡到“普遍二孩”,但應分步進行。我個人希望在短期內完成這一過渡。
廣州應探索教育新機制
記者:同為超大城市,廣州與北京、上海相比,有何獨特的優勢,又會遇到什麼特別的挑戰?
蔡昉:我們常説“北上廣”,但其實這三個城市的模式不太一樣。廣州的優勢在於更加包容,有些城市的外來人口政策開始收緊了,廣州沒有這個跡象。另外,北京、上海的“未富先老”程度高於全國平均水準,而廣州則低於全國平均水準,這説明廣州可以利用的人口紅利能夠延長一段時間,這一點非常有利,這也意味著未來廣州在社會保障方面的壓力,特別是養老保險金缺口會來得相對晚一些。
談到廣州面臨的挑戰,與北京、上海相比,珠三角地區更依靠製造業,這恰恰是中國比較優勢喪失最快的一個産業。因此,廣州面臨産業結構升級的緊迫任務,新技能人才不足等現象也會表現得更加突出。廣州應該探索一個能讓勞動力提升自身素質的新機制。政府應該進一步思考辦普通大學,讓年輕一代掌握終身學習的能力,以及如何在就業中提高勞動者的技能和學習慾望。這是需要廣州去探索的。(張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