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大義滅親”是個包含人倫缺陷的詞。滅親之“義”,多數情況下,是無情殘忍的,只算一種扭曲的“非義”,而非具有普適性的世間公義。平時我們很少主動去想其間深意,但隨著近日最高法一份文件(《關於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大義滅親”再次進入公共視野,引起熱議。《意見》規定,犯罪嫌疑人被親友採用捆綁等手段送到司法機關,在量刑時一般應當考慮犯罪嫌疑人親友意願,參照法律有關規定酌情從輕處罰。也即,親屬“大義滅親”,嫌疑人或可被輕罰。
其實,這一幕似曾相識。幾個月前,河北省高院有過類似規定:“被告人親屬舉報被告人犯罪,可酌情減刑”,也曾引起非議。當時就有學者指出,所謂“河北特色”是替當下刑事司法制度“揹黑鍋”。現在最高法的《意見》印證了這一點。
“大義滅親”,為何不招人待見?比如,歌手滿文軍大義滅“妻”,證實妻子吸毒,就曾遭遇輿論一片噓聲。而按説依照當下法律常識,
知道違法犯罪行為而不交代——哪怕是至親之人涉案——是要以包庇罪論處的。這種哪怕以正義之名的“大義滅親”,仍讓人難以接受。因為它擊中的是人性人倫最柔軟的地方。如果套用我們漲價時最易想起的“國際慣例”就會發現,此舉是與國際通行法則相悖逆的。
這是橫向維度上的比較,而從縱向歷史維度索引,也會發現中國古人也不提倡大義滅親。傳統儒家文化倒倡導“親親相隱”。儒家認為“大義滅親”有悖人倫扭曲人格,“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才合乎人性。這些柔軟的人格空間、道德律令,剛好填塞著剛性無情的法律制度之間的罅隙,讓社會得以正常運轉。
雖然傳統敘事中,“埋兒奉母”、“臥冰求鯉”、“賣身葬父”,包括時下大片《趙氏孤兒》裏“舍子救孤”等,都帶有偏離現代人倫的濃烈陳腐氣息,但不得不承認,“親親相隱”算個異數。它合乎現代精神倫理,而無論古今中外,大義滅親都是讓人難以下咽的一杯苦酒。
特別是在人們動輒感嘆倫常淪喪、道德勢頹的當下,鼓勵“大義滅親”著實灼傷情感,痛入心髓。當然這一傾向進入刑事司法制度不過幾十年,時間並不算長,而且當時也有著特定背景。時過境遷,現在理應重新審視司法價值,明確刑事類法律在打擊犯罪的同時,也不能忽視人倫價值的維護。
可以借鑒世界範圍內通行做法,規定“近親屬的作證豁免權”,讓容隱制度替代大義滅親的條款。法律並非萬能,親情倫理、道義傳統對於家庭和社會的黏合作用有時遠甚于法律條款。
而且,正如研究量刑改革的刑法專家趙廷光所言,“大義滅親可輕判”也不合法律邏輯。親屬的行為不能説明嫌疑人本身罪行較輕,主觀惡性較淺,危險性較小,輕罰存在邏輯混亂。恢復親親相隱和鼓勵大義滅親,是兩種價值觀念的衝突,一種是著眼集體利益,一種強調個人利益。而上述《意見》説明選擇前者仍然是當前司法實務界的主流聲音。而輿論則希望更注重個人權利訴求的那天早日到來。(李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