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鐵路風景”文學徵文 | 枕木上的年輪
晨霧未散時,我總愛站在泰山站的天橋上看鐵軌。那些泛著冷光的鋼軌向遠方延伸,像被風吹直的綢帶,消失在青灰色的剪影里。站臺上方“泰山站”三個紅字還亮著,和祖父制服上的路徽是同一種顏色。
曾曾祖父的銅煙鬥至今收在樟木箱里,煙嘴殘留著百年焦油。1920年他參與修建津浦鐵路時,鐵軌要二十四人抬,道釘是掄圓了膀子一顆顆砸進去的。老照片里的鋼軌旁堆著花崗岩,那些開山採石的痕跡,後來都變成了泰山腳下蜿蜒的玉帶。
曾祖父的玻璃信號燈我一直珍藏著,銅質燈座已生出孔雀綠的銅鏽。20世紀70年代他提著這盞燈在張夏站值班,煤油火苗在寒夜里跳成橘色星星。父親說那時的列車員要鑽到車底敲擊輪軸,靠聲音判斷零件是否松動,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里藏著蒸汽時代的密碼。
祖父的春運故事總在除夕夜飄滿茶香。20世紀90年代綠皮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他得踩著座椅靠背從人潮里擠過去送開水。有年大雪封路,他在滯留的列車上給乘客分了自家帶的煎餅,車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和熱氣騰騰的大碗茶,成了異鄉人記憶里的年味。
現在我坐在復興號里看電子屏上車速跳到350km/h,青檀樹在窗外連成流動的綠瀑。乘務員推著智能餐車經過,玻璃幕牆外閃過曲阜孔廟的金色鴟吻。包里裝著曾曾祖父的鐵路修建圖影印件,那些泛黃的等高線正被新時代的測繪儀重新勾勒。
鋼軌依然在群山間盤旋,像永不閉合的銀色年輪。從蒸汽機車的煤煙到動車組的電流,從手工道岔到智能調度,四代人用不同的方式丈量著同一條歸途。當泰山站廣播響起時,我聽見百年時光在鋼軌接縫處輕輕碰撞,迸濺出新的星光。(邢桐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