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脫公路：破“孤島”歷史 與世界相擁
2013年11月1日，《西藏日報》頭版刊發消息《全國全區實現縣縣通公路 西藏墨脫公路正式建成通車》。消息指出，經過4年6個月的艱苦奮戰，克服地形起伏最大、自然坡降最大、降雨量最大、地震烈度最高、地質災害最多、地質條件最復雜“六項之最”，2013年10月31日，全長約117公里、總投資近16億元的墨脫公路正式建成通車，全縣1.2萬多人告別了不通公路的歷史，墨脫作為最後通公路的縣正式納入全國公路交通版圖。
20世紀60年代，第一批勘測隊員走進雅魯藏布大峽谷，鞋底踏過叢林里枯枝敗葉的窸窣聲，成了叩問“高原孤島”的回聲。那時的墨脫，還陷在大山與深谷構築的屏障里。
半個多世紀里，鋼釬在岩縫里啃出火花，炸藥在高山下響出驚雷，築路人的體溫融化過冰雪，築路英雄的名字被刻進崖壁。2013年10月31日，通車當天，全縣人民的歡聲笑語漫過峽谷。這條跨越天塹、海拔落差近4000米的公路，終于讓“全國唯一不通公路縣”的標簽，永遠停留在歷史檔案里。
半個世紀築“天路”：
墨脫公路的破冰史詩
在喜馬拉雅山南麓，墨脫這片“蓮花秘境”曾因地理位置和交通因素與外界相望不相及。從20世紀60年代起，一代代建設者向這片雪域天險發起挑戰，用半個多世紀的艱難探索，試圖在地質災害頻發的“高原孤島”鑿出通道，每一步都浸透著與自然博弈的艱辛，書寫了人類築路史上的壯麗篇章。
據記載，1961年，西藏軍區公路部勘察了自米林縣派區（今米林市派鎮）經多雄拉、工布拉至墨脫的路線。步勘至易貢白山頂，因下山無路，故只好折返。
1965年，墨脫公路修築指揮部在拉薩成立，700多名民工帶著簡易工具扎進雪山峽谷。他們在塌方頻發的崖壁上鑿石開路，因泥石流頻發，僅修出4公里路段便難以為繼，工程終因自然條件被迫停工。
1973年，交通部批準西藏交通局上報的墨脫公路設計任務書，選定以扎木（今波密縣扎木鎮）為起點、翻越海拔4352米的嘎隆拉山埡口的線路。1975年7月，正式開工。至1980年5月修通至106K處，因暴發大規模泥石流，工程再度擱淺。
1990年續建工程啟動，自80K處向墨脫縣城推進。1993年，修通一條進入墨脫的土質公路，當時的林芝地區交通局一名駕駛員駕駛汽車抵達縣城。全縣百姓的歡笑聲尚未散盡，連續暴雨引發的大規模塌方徹底阻斷道路……
此後數年，墨脫公路建設進程在一次次自然災害中反復受阻。直至2005年墨脫公路被寫入國家“十一五”規劃，3310米長的嘎隆拉隧道藍圖漸成。2009年4月，盾構機轟鳴啟動，29座橋梁跨越多條咆哮江河，227個涵洞在斷裂帶上編織防護網，終于在2013年10月31日，墨脫公路全線貫通。
“墨脫公路通車以來的十幾年，對它的整治改建從未停歇。”墨脫縣交通運輸局局長索朗旺秋說，2017年11月啟動的整治改建工程，在嘎隆拉隧道出口路段新增三處防雪棚洞，讓公路年通行時長顯著延長；2023年8月開工的提質改造工程，將墨脫公路的14座鋼桁架橋改建為永久橋梁，讓這條路愈發暢通。
熱血鋪就“通天路”：
築路人的艱險徵程
墨脫公路被譽為“世界上最難修的公路”。與中國其他任何一條公路不同，這里斷裂帶交織，水毀、雪崩、塌方、泥石流等災害輪番上演。時任墨脫公路設計代表組組長涂雲良的一句“先後有200多名築路人長眠在此”，道盡了無數築路人深埋心底的沉重與榮光。
嘎隆拉隧道屬墨脫公路最艱難的工程。這里，數條活躍斷層穿隧而過，極高的地應力時刻考驗著工程極限，其逆坡坡度更是創下國內紀錄。當地“上了嘎隆拉，到了閻王家”的俗語，直白地道出這里的兇險。
“在嘎隆拉隧道，生死往往就在一線間。”曾參與墨脫公路建設的程春明回憶時仍有唏噓地說。每年7個月的冰凍期里，山頂積雪達5至6米，封山後只能靠罐頭和幹菜維生。時間一長，人就會出現頭發脫落、指甲翻卷的狀況。驚心動魄的是災害頻發——兩年半里，325次塌方、84次泥石流、23次雪崩，68人被飛石砸傷。
即便如此，無人退縮。2010年12月15日最後一爆響起，3310米長的隧道貫通瞬間，建設者布滿傷痕的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
如今，築路人的精神仍在延續著。在墨脫縣交警大隊，民警楊江山向記者描述工作日常：“我們每天都在墨脫縣城到80K之間來回巡查，查看是否有塌方，是否有人被困。”
今年6月的連續強降雨讓他記憶猶新。墨脫公路一處路基突然下沉，道路直接中斷，1000多輛車、2000多人被困。“接到消息後，我們第一時間趕過去，一邊安撫被困人員，一邊聯係協調養護單位，盡快搶通道路。”楊江山說。
墨脫的天氣和地質情況總不讓人省心，尤其到了夏季，大小塌方成了家常便飯，民警跟著連軸轉。楊江山和同事從不言苦，他說：“想想那些築路前輩，我們這點苦算什麼。他們用命把路修通了，我們就得守住這來之不易的暢通。”樸素的想法，是所有巡路民警的共識。
公路一通天地寬：
看病上學不再難
在墨脫縣中學任教21年的姑姑卓瑪，指尖劃過電子白板，目光掠過窗外平整的操場——這些在如今看來尋常的景象，曾是她年輕時不敢奢望的夢。
在姑姑卓瑪的求學記憶里，永遠帶著行路的艱辛。“從墨脫的德興鄉走到派鄉（今米林市派鎮）要7天，雨季的路爛得磨腳，腳底泡一層疊一層，疼得站不住也得咬牙走，天黑前到不了目的地，只能在崖壁下蜷縮一夜。”
2004年姑姑卓瑪任教時，學校連像樣的教學樓都沒有。“沒有窗戶、大門，豬啊馬啊經常闖進教室，教室里只有幾張長木桌，幾十個孩子圍坐在一起。”姑姑卓瑪回憶道，教材要靠人背馬馱，每年放假前，幾位教師就帶著大年級的學生去轉運點背書。
師資是更難邁的坎。姑姑卓瑪曾同時帶三個不同年級的課，還兼任班主任。“當時條件太苦，留不住人。2010年，學校只剩八九名教師，我本來專職教英語，但教師不夠，所以還要教語文、數學和歷史。”
2013年墨脫公路建成通車後，一切開始改變。標準化教學樓拔地而起，班級從4個增加到12個，64名教師各司其職，再也不用跨科代課。學校有了多媒體教室、室內籃球場、圖書室，學生可以培養更多興趣愛好。
姑姑卓瑪感慨道：“這條路就像給理想插上了翅膀，過去好多想都不敢想的事，一件件都實現了。”
“壓在墨脫群眾心里的，除了‘上學難’還有‘看病難’。”墨脫縣人民醫院院長助理羅布佔堆說，上世紀90年代的墨脫，因為路不通，醫療條件特別差，就連小病有時候也拖成了大病。
1999年，羅布佔堆得了瘧疾，在縣醫院住了十多天毫無起色，只能被轉運到當時的林芝地區人民醫院。“村里十幾個親戚輪流抬著我往外送，第三天才到波密，第四天坐上去林芝的車。”羅布佔堆回憶說，“當時我想，要是墨脫有好醫生、好醫院，誰還會遭這罪？就是那個念頭，讓我後來鐵了心要學臨床醫學——我想讓鄉親們在家門口就能看好病。”
2013年6月墨脫公路通車前夕，羅布佔堆大學畢業，帶著一身醫術回到墨脫。不久，墨脫公路全線貫通，為這里的醫療事業打開了新的可能。
得益于交通條件的改善，許多物資源源不斷運來，墨脫縣人民醫院的醫療條件得到根本改變：CT、腹腔鏡、四維彩超等設備陸續添置，住院樓床位增加到100張，設置22個臨床科室、7個醫技科室、13個職能科室。在幾家三級醫院的對口幫扶下，縣醫院成功創建“二級甲等綜合醫院”，目前可以開展開顱鑽孔引流、髖關節置換等100余種手術，年均門診量超過5萬人次。
“通車以來，墨脫的醫療條件有了質的飛躍，我能更好地發揮所學和專長，守護好鄉親們的健康。”羅布佔堆說。
回鄉進山拓富路：
人氣匯聚產業興旺
德興鄉的羅布次仁小時候一心想著要走出大山，沒想到多年後他會沿著這條大道返鄉創業。
羅布次仁上高中的時候，墨脫公路通車了。“之後墨脫就熱鬧起來，一方面，基礎設施建設步伐加快，縣城幾乎一天一個樣；另一方面，遊客逐年增多。”羅布次仁告訴記者，“家里種的香蕉、香櫞等水果很好賣，2018年大學畢業後我回到家鄉，想種點不一樣的水果。”
墨脫溫暖濕潤的氣候讓他想起在網上看到的廣西火龍果。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網購了100株火龍果苗。此後，他跟著手機視頻學剪枝、授粉，經常在網上向外地種植戶請教。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些“外來客”在海拔700米的雅魯藏布江河谷扎下根。次年紅果滿枝，自然成熟的果實清甜美味。
當時縣里推出大學生創業扶持政策，羅布次仁拿著5萬元扶持資金，流轉土地、購買種苗，當起新農人。如今，在35畝果園里有17畝種著火龍果，紫紅的果實挂滿枝頭，豐收在望。
“路通了就是不一樣。”羅布次仁笑著說，去年他花10萬元買了一輛冷藏車，方便把火龍果送到林芝市區。遊客能直接到園里採摘，15元到20元一斤的價格比有些地方高些，卻擋不住大家對“墨脫產”的好奇。
“去年，一畝地產出的凈利潤近8000元。”羅布次仁擦了擦手上的泥土，興奮地說，“以前年輕人想往外走，現在路好了，在家門口也能闖出一片新天地。”
很多像羅布次仁一樣走出大山的墨脫人，又回到這里。難得的是，一些大山外的人也選擇在墨脫扎下根，四川眉山的張森便是其中之一，1986年出生的他，已在墨脫扎根10余年。
2006年，張森第一次來墨脫時，要翻越嘎隆拉雪山。2013年，嘎隆拉隧道打通，張森的人生迎來轉折。當年11月，他用攢下的錢開起了早餐店，成了公路通車後第一批在墨脫開餐飲店的外地人。
“以前拉貨跑一趟波密來回要三四天，現在一天能打個來回。”張森說，他的事業軌跡與墨脫的發展同步。2017年，他的早餐店升級成紅火的川菜館，2023年還開了分店。人流量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紅火。
從閉塞落後到欣欣向榮，墨脫公路穿越高山深谷，改變著這里的一切。它讓勘測隊的腳步聲有了回響，讓築路人的艱辛有了榮耀，更為世代困于“孤島”的墨脫人插上理想的翅膀，找到了改變人生的底氣與希望。隨著國家加快交通建設，這條路仍在“成長”，就像墨脫大地上萌發的新綠，帶著無數人的期盼，向著廣闊的未來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