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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

時間:2012-07-18 10:46   來源:中國臺灣網

  蛇鬧鬼子後,一段時期村子里安靜得如同死去一般,無論天空怎樣的晴朗而高遠都被陰影籠罩著。人們都蟄居在屋內足不出戶。夜晚,天上挂著寥落的星辰就像冥冥中點燃起來的鬼火,黑穆穆的山像煮癱了的菜葉子臥在村前村後,深谷里有狼的嚎叫空幻而遙遠。萬物涂上了可怕的色彩,恐怖威脅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我們家更可怕,爺爺死了,娘橫在炕上滿身是傷人事不省。三叔說,娘,俺二嫂還要不要請大夫看?奶奶說,看!砸鍋賣鐵都看!奶奶一臉是堅決。三叔說,就怕瞎子點燈白費蠟。奶奶說死馬全當活馬醫!三叔就借了一頭驢,套上小平車到別村找大夫去了。

  外出扛長工的大伯回來為爺爺奔喪,得知爺爺慘死的情況,一聲長嚎就“死”過去了。村里的女人們掐人中,掐手心,亂七八糟地掐了一頓,才把大伯救活了。救活了的大伯,厚起了一臉怨恨,覺得家里出了爹這麼個人,真是家運不濟,有心在娘身上出一口氣,娘卻躺在炕上半死不活。大伯的眼睛真是可怕,看我的時候冷得就像冬天的寒氣。但是大伯沒有打我,他打了三叔,說你一個大男人咋能看著讓那幫狗日的折磨死爹呀?三叔挨了打也沒有辯解,趴在爺爺的棺木上哭了一天一夜。只是大伯帶回來的大娘和惠蘭姐對我格外的森嚴。

  惠蘭姐比我大三歲,因為大伯是好莊稼把式,財主允許大伯帶家口,大娘為夥計們做飯,惠蘭姐陪財主落岩堂的女兒玩,大伯一家人是我們的外來財源,所以有資格厲害。惠蘭姐說,都是你爹惹的禍!不給你吃飯,不讓你給爺爺穿孝衣,不準你回家睡覺!並且把我推倒在地下仰面朝天。

  我站起來,我揉著碰疼的屁股不敢哭,我怕惠蘭姐真的不讓我在家里睡覺。我想找娘,可娘昏迷在炕上,也不知是死是活。院里很熱鬧,大家各忙各的營生,誰也顧不上關心我。屋里是煙味,汗味,還有前來奔喪人的眼淚……屋里統共就那麼一點兒地方,炕上炕下都擠滿了人。我連哭也不知道對誰哭了,我只好一個人到井臺上坐著,仰頭望著天上匆匆奔走的雲和不時從我頭頂上飛過的鳥,我看到雲和鳥的驚慌和奔忙,就像我此時驚慌的心和院里奔忙的人一樣。大家都說爺爺死得慘,留下奶奶在人世可憐。可我覺我自己更慘。爹爹不知去向,娘橫在炕上沒人管,惠蘭姐不讓我回家,我就在井臺上哭了。

  “傻了”的大姑,鬼子一走就不傻了。她這時拿著白布條走過來,看我一個人哭就抱起來說,俺惠兒咋在這兒哭?

  我原來是小聲哭,一聽姑姑的問話我“哇”的大哭起來。我對大姑說,惠蘭姐不讓我回家,她說爹給家里撞了禍……大姑就給我擦眼淚說,聽她亂說。我說,惠蘭姐不讓我回家睡……姑姑說她敢。我就覺得姑姑的懷抱與娘的懷抱一樣的溫暖。我緊緊地摟住姑姑的脖子不松手,我生怕沒有人理我。姑姑在我頭上挽了白布條,捧著我的臉哭。我也不知道我頭上挽這塊白布條是什麼意思。姑姑說是給爺爺戴孝,也是替爹盡孝的。可惜,你爹在外打仗,連你爺爺的死面皮也看不上一眼。姑姑擰了把鼻涕,說他要回來一看爹沒有了……姑姑說不下去了。她給我重新正了一下白布條說,只有你替你爹盡孝了。我這才知道白布條的重要性,我就不敢動它了,一直好好地戴在頭上。那幾天姑姑成了我的守護者,姑姑關照我吃飯,找個不拘哪兒能放得下我的地方服侍我睡覺。

  可是“央人主”那天,娘在炕上躺著,我在地下跪著,人主的臉真是可怕,三個娘舅家的人坐在炕桌前,三杯酒水放在一邊。據說,這三杯酒不能順利喝下去,人主就必有重話要說,更嚴重的還要罰跪煤灰坷垃,罰打,不孝者要罰戴驢頭馬面遊街,女人有不貞之事還要騎刀馬。在這個環節中,喪葬組織還有一個德高望重的說客,若起了紛爭盡量負責平息。

  場面十分的肅穆。大伯、三叔,大姑淚水長一道短一道地流,滴在地下各自砸了兩個小圓坑。彼此默思了很久。圍觀的人出現了獵奇心理,以為有戲可看了。結果“人主”開場首先表揚了大伯。說大狗為全家扛前喝後確實辛苦,說爺爺有這樣的兒子,當人主的放心,想情,今後對奶奶也不會錯。說三狗該說媳婦了,大狗還得盡心周全。

  大伯像一頭柔順的羊羔聽話地一一點頭。

  氣氛親切了許多。可是輪著批評爹了,人主的眼晴就盯住了我,說爹不安分守己地經營家道,卻把老婆孩子扔下自己下落不明,按孝道的律條,該罰!屋里的空氣就從和藹可親中轉回肅穆。三個人的其中一個就拿孝棒要打我。我嚇得“哇”地哭了,我驚慌失措地想找到姑姑,可是滿地都是白生生一片,全是孝子。姑姑自動趴過來摟住我,把屁股送給老舅,說俺孩替你爹盡孝哩,讓老舅舅打。我扭著屁股死活不讓打,可老舅舅還是象徵性地打了三孝棒。雖然不疼,可是我傷心!那麼多人都不挨打,為甚只打我一個人呢?我覺出了我的可憐。我也隱隱覺出那個沒出現過的爹爹的壞。

  爺爺裝進四快薄板做成的棺木里,讓五六個人抬走了。姑姑要我呆在家里,說小孩子不便上墳,路太遠,要我守著娘,不要亂走。我不敢不聽姑姑的話,因為娘沒法管我,我就聽話地留下了。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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