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被蛇神九斤抱回“長生土屋”後,臉色菜青,眼圈烏黑,昏迷了整整十四天。奶奶不斷地給娘用鹽水洗傷也依然不見好轉。奶奶問蛇神該不是被蛇傷著了吧?蛇神經過認真檢查確定沒有蛇傷,是身體中彈過多,一部分彈片找不見發炎引起了高燒昏迷不醒。娘的胳膊有一塊已經潰爛,蛇神用燒紅了的剃頭刀給娘刮爛肉,露出白生生的骨頭……
娘在第十五天醒來時,失態了,眼里發出奇異的光亮,不停地叫喊:蛇在天上飛,鬼子的眼睛是紅血血的,她說她不活了……我就抱住娘的脖子,娘,娘地叫。可娘把我推開,說蛇精別過來,你是蛇精你走開!娘讓我走開,可我偏不走開。娘就打我,我哇哇大哭。屋里就亂成了一團。一家人的臉上掀起了驚濤駭浪。奶奶說,蘭菊,你傻了?
娘說,真的,蛇、鬼子,滿天飛哩。二狗來了,啊!二狗你的袋腦哪了,你不要嚇俺,你的頭怎是個血殼子……奶奶抓住娘的手臉色倏然蒼白!奶奶一聽二狗全身發抖,淚就流成了長江黃河……
娘燒得厲害,奶奶用濕毛巾不停地給娘在頭上降溫。三叔請了太醫給娘開了藥方服用也于事無補。有人說,娘中了邪風,跟上了蛇精。奶奶覺得此說法在理。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慮,奶奶不時不節地命大姑和大娘去碾米蒸糕,大姑問蒸糕做甚,奶奶的嘴像兩扇關嚴了的大門,死也不透風聲。
我記得那是一個灰蒙蒙的下午,奶奶蒸好棗糕,在盆子里用搟面杖的一頭用力地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搗平整,奶奶在搗糕的過程中一臉是虔誠,汗珠如同雨滴一樣甩了滿地。我和惠蘭姐的小眼睛就盯在棗糕上,奶奶看我們眼饞也不讓我們碰一碰,說這是給神奶奶吃的誰也不能動!
惠蘭姐白了奶奶一眼,說有爹有娘就夠煩了,還要畫蛇添足地多一個奶奶。我不同意她的抱怨。因為我的存在多半要靠奶奶的庇護。大娘說我和娘是白吃飯的人,因為我們沒有爹供養。有時候在舀飯上沒有奶奶的監督,大娘總是給他們一家盛得稠滿一些,我和娘就常喝稀湯,奶奶多次校正過大娘的錯誤。所以奶奶對我很重要,只是偶感不適而已。
奶奶將棗糕從盆子里扣出來,用一塊蘭印花布包好。然後拉著我匆匆走出家門。
我問奶奶去哪里?奶奶說去找仙人。
“仙人”是個白發老嫗,瘦骨嶙峋,臉部的皺紋形成菊花狀,眼睛常是瞇瞇著,可一旦睜開卻發出異樣的光亮,看上去確有洞察一切世情的深度。仙人的門頭上挂著一面大鏡子,倣佛一切奧秘都盡收其中,看到鏡子里的我小得像一只匆匆前行的螞蟻。奶奶拉著我進了門就恭敬地跪在仙人面前,我也學著奶奶的樣子跪下,奶奶叩頭我也跟著叩頭。仙人拉起我笑瞇瞇地看著,用她的神手抓抓我各個部位的骨節笑了。說你們家有這樣一個小精氣你怕甚哩?
小精氣?奶奶驚呼了一聲。好像應驗了她早先的預測。奶奶說她近幾天老是眼跳心慌。有兩樁事請老人家點化。
仙人氣定神閒,說不用細說我知道你問甚。就像早有準備一樣,拿了一個標有蛇樣的符交給奶奶,然後看了我一眼,說給孩裝在身上,家門有幸,出了貴人。她既是祥父的命,也是祥母的命。她娘是驚嚇症,搞點蛇皮蛇膽做藥引吃下去,病根就去了。她爹也沒事,上蒼已派天兵天將保護二狗去了,他將來會給你們祖上撐門面哩!
奶奶連連叩頭說感謝仙人點化。然後奶奶的淚水就流成一條小河。仙人說你該高興,怎麼反倒哭了?奶奶嘆息說,唉!好人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哩。俺二狗上了戰場哪還敢指望他給祖上撐門面呢,只要他能平安回來,惠兒有個爹疼我就心安了。仙人說這好辦,五道廟里供一頭整羊,讓惠兒在神主面前跪拜七天七夜交給上蒼平安無事。
奶奶說惠兒還這麼小……
人小才辦大事。
奶奶就銘記在心。兩樁心事完成之後,奶奶深懷絕密。蒼白的臉翻起了血色。奶奶理了理頭發有了些精氣神。拉著我離開仙人時,正碰上天勝哥和他娘在門口候著。天勝娘看到我和奶奶,眼神里發出了異樣的光芒。而且格外恭敬地退在一邊讓我們走。我和奶奶並不知道仙人的密決早已泄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