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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千山萬水 回頭上岸(3)

時間:2013-01-05 10:04   來源:中國臺灣網

  1991年,我回家的那天是我兄弟去機場接的我。

  當時在飛機上與我一起回來的太太叮囑我,見到親人,別太激動了,當心犯心臟不好的老毛病。

  可飛機在青島機場一落地,我這顆心便像要跳出來,眼眶熱熱的,一股想要哭出來的感覺。

  見到弟弟,我摟住他的肩膀使勁兒地擁抱他,可眼淚還是流在他的襯衣上,濕了一大片。

  走時還沒有半人高的三個弟弟,如今也都滿臉滄桑,讓我如何能不難過。

  聽他們說,娘在家等我,我就急的老嫌車開得太慢。可開進村口,我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家門。家鄉的變化太大,好多漁民都蓋起了樓房,原來的破爛、陳舊都不見了。

  找到自家的院子,我娘正坐在天井里往外張望,我拉著太太的手,一進門“撲騰”便給娘跪下了。

  我說:“娘,你這個不孝的兒子回來了,和你的兒媳婦回來看您老人家了。”

  我娘那會兒已經80歲了,她用幾乎枯幹的手在我臉上摸了半天才說:“貴存,你回來了?你真的活著回來了,他們不是在哄我吧?”

  我哭著叫了一聲“娘!”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會哇哇地哭,直到弟弟他們把我扶起來,進到屋里,我把自己的太太介紹給我娘,娘見了也只是歡喜地流淚。

  要說我太太真是不簡單,進門說跪就給老太太跪下了,那真是特別地懂我的心。

  見了親娘,我又帶著太太去給父親上墳。父親的墳頭已經長出了幾尺高的青草,在風中搖晃著,特別淒涼。

  那天我帶去了很多供品,有臺灣的水果,香港的點心,但是,酒是家鄉的水釀制的,我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輕輕放在父親的墳前。

  那縷縷的輕煙隨風飄著,像是在給九泉之下的父親報信兒,告訴他,兒子回來了,他老人家可以瞑目了。

  幾天里,我帶著太太從臺灣回家鄉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薛家島。

  我家里熱鬧得像是辦喜事,因為我走的時候還很小,當時的玩伴現在好多還健在,他們找上門來和我敘舊,讓我想起許多往事。

  可事情再多,我仍不離開老娘半步。我回來惟一的目的便是和親娘骨肉團聚,我已經離開她整整42年,我應該補償她老人家的東西太多了。

  我幾個出嫁的妹妹也拖兒帶女來看我。讓我難過的是由于解放前生活困難,我五個妹妹,有兩個很小就夭折了,這是我沒想到的事情。

  讓我感到寬慰的是,我的幾個弟弟妹妹,雖然有的生活上不寬裕,但他們從來沒有因為我是臺灣回來的便張口伸手地讓我為難。

  他們也知道我在臺灣幾十年,置家置業,拉扯兒女過得並不容易。如今,雖然有幾個養老金,可在臺灣的生活不比在大陸,那兒的消費也是挺高的。

  但是對他們我也盡心盡力,能幫多少幫多少,畢竟我是大哥,這麼多年他們奉養父母,替我盡孝,我應該對他們有所補償。

  最讓我高興的是,因為女兒回老家探親後,回臺灣總對我嘀咕,說奶奶住的房子太舊,要我給奶奶買新房。

  那時我的經濟也因為孩子讀大學搞得很緊張,可我跟太太一商量,說是給娘買房子,太太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說:“老人為你這個兒子操了一輩子心,牽挂了這麼多年,我們該為老人做點讓她高興的事兒。”

  就這樣我很快給母親籌起了買房的錢,讓她老人家先住上了寬敞的新房。

  三個月的探親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走的時候我跟娘說,我很快就會再回來,讓娘好好保重身體等著我回來。

  那個時刻我不敢抬頭看我娘的臉,我想我會忍不住再次哭出聲來。

  第二年我又回來住了半年。後來,我索性在老家也買了房子,反正我是打算在大陸安度晚年的。

  1998年8月26日,我母親因病去世了。老人家也算高壽了,活到89歲,而最幸運的是,她最後的日子我一直在她身邊,因此,老人走得很平靜。

  雖然時間短了些,可我畢竟陪老人度過了幾年的日子,這讓我覺得自己一生的遺憾降到了最低。

  母親的後事處理完以後,我遲遲不願意回臺灣。我實在不願意再離開家鄉,飛過那段海峽。

  母親雖然不在了,可埋他們的泥土還在,只要我願意,它們就在我的腳下,讓我感覺活著特別踏實。

  而且,自從我回到了家鄉,找到了親人,我就特別地有歸宿感,不像在臺灣,被人叫我“外省佬”。

  那時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可憐,找不到自己的家門,又不被別人所認同,那是一種無法在人群中間立足的感覺。

  自從我回大陸探親以後,再回臺灣我的腰桿不知怎麼就挺得那麼直,而且,說起家鄉我比誰都有的說。

  在臺灣,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外省佬”,在這里,我也不讚成人們把我稱為“臺胞”,我說:我是有家有國的人,我是中國人。

  由于當時我的家鄉有很多人都被帶到臺灣,所以,在我找到了家以後,在臺北一些認識不認識的便上門要求我帶他們回家。

  他們當中有的是死了丈夫,孤身一人在臺灣的女人,有的是年齡太大身體不好一個人不敢坐飛機上路。

  不管他們的老家還有沒有親人,他們都是那麼地想要回家看看,想要葉落歸根,結束在臺灣的漂泊。

  有的老人病得實在走不動了,便托我把一輩子的積蓄給帶回來,囑托我無論交給哪個親人,甚至是遠房的親戚他們都要了結這個心願。我有一次最多的時候帶過十幾萬美金的現金,這樣巨額的數字有時是這些老人終生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由于沒有保障感,他們很多人做了一輩子工,賺了一輩子錢,沒有享受過一次,最後,就這樣孤孤單單一個人死在臺灣。

  1998年的11月,我剛剛回到臺灣才28天,一個81歲的老太太經同鄉的介紹找到我家,一再求我把她送回大陸的老家。

  因為我的熱心腸和辦事踏實在臺北出了名,這個跟我在大陸是鄰村的老太太特別地信任我,要我無論如何送她回家,因為,她生了癌症,醫生說她將不久于人世。

  經過了解,我知道這個老太太是解放前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女兒,跟隨當時做軍官的丈夫到臺灣的。

  到臺灣不久,丈夫就病死了。老太太給人做工幫傭,把女兒拉扯大。可是女兒長大以後嫁到了加拿大,不久,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加拿大,只剩下老太太一個人在臺灣。

  老太太的不幸令人同情,我想我該幫她一把,也不枉我們是同一塊土地上走出來的。

  我不顧當時因為往返勞累引發的糖尿病的折磨,馬上就訂好了回大陸的機票,一路上攙扶著那個幾乎走不動了的老太太回到了家鄉。

  其實,她家里父母、兄弟姐妹等全都不在了,只有幾個外甥還分散在各村,她娘家的那個村里已經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老太太本來就身患絕症,回來後又沒有親人可以投奔,只得暫住在我家里,等著外村的外甥來接她。

  當時那種慘景讓誰看了都會落淚,這個在臺灣孤單了50年的老太太是真正的無家可歸。後來,老太太的外甥把她接走了,但聽說回去後不久,老太太便去世了。

  她給幾個外甥留下了8萬美金,那是她丈夫的撫恤金加上一輩子的積蓄。

  說起自己的熱心腸,薛貴存有些無可奈何,他說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別人求到他這兒,只要他能幫到的,他絕對不會推出去,而最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非常支持他的太太在背後。在我所採訪的臺灣老兵中,像他這樣的夫妻琴瑟和諧,夫唱婦隨的並不多見。

  因此,我問他,在臺灣這麼多年,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運?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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