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妻子走上軍艦的那個瞬間,他回頭望望在奶媽懷里只有60天大的兒子,以為這次同每次一樣,只是一次普通的執行任務,可是直到1989年回內地探親前夕,他才明白自己走上的是一條不歸路。機票是隨著他的骨灰一起,由妻子帶著他上路的。
臺灣老兵 施存成
施存成,山東棲霞縣人。
1949年從青島港隨國民黨軍艦撤退臺灣時,時年32歲。
1989年在回內地探親前夕去世。
講述人,其妻施張玉鳳。
聽說施存成先生的故事,來源于我在鄰居家的一次閒聊。
正在到處尋找臺灣老兵線索的我,三句話不離本行,鄰居大媽聽了,有些唏噓地說,他們這些人是該寫,他們這些人是該寫寫啊!
大媽的女兒想起了她的二姑,這位隨在國民黨軍艦上服役的丈夫1949年5月到臺灣去的女人,正巧8月份要回青島探親。
于是,我問他在青島還有什麼親人?
大媽的女兒猶豫起來,最後吞吞吐吐地說,她是我父親的二妹,可我父親跟大姐都早已去世了,也就是我們這還算親人吧。
這時大媽突然說:“她還有個親生兒子呢,只不過早已經不認識她了,為了這啊,她回來看一次,就哭一次,發誓再也不回來了。這不,才回去兩年又著急回來,我懂她那當娘的心啊。”
“那她先生呢?”我忍不住地問。
別提那老先生了。天天盼著回家,天天想著兒子,可是,好歹跑著把手續辦好了,機票也拿到手了,可是,他在走的頭一天晚上腦血管破裂,40年,他就這麼把自己扔在外面了。
我想象著那個攥著機票走上不歸路的老人,對于他來說回家是個多麼昂貴而奢侈的夢啊!
他以生命為代價,最終卻是望鄉而不得歸。
那她太太回來了嗎?
回來了,回來了,她是抱著先生的骨灰回來的,飛機的座位上放著老人生前最喜歡的一雙皮鞋,他們夫妻倆就是這樣回家來了。
鄰居的大媽說完搖搖頭不再說話,我卻與她女兒約好,等她二姑一回青島馬上通知我,我真的很想見見她。
8月16日,我正在青島黃島區採訪,接到了鄰居大媽女兒的電話,她說二姑回來了,住在觀象山賓館,她說二姑同意同我談談,但白天不行,因為她要去看兒子。
我說晚上可以嗎?因為我也是晚上才能趕回青島市里。
好吧,晚上8點我陪你一起過去。
鄰居大媽的女兒是典型的山東人,一副熱心腸。以前,她就常說我二姑的事兒編成電視劇也有人看的。
晚上8點我見到了鄰居大媽女兒的二姑,按照臺灣的習慣,她被稱為施張玉鳳女士。
這位已經71歲的老太太一口地道的山東話,如果不是薄施脂粉,並且,穿著色彩、圖案都很誇張的長裙,她與青島街頭的老太太沒什麼區別。
可是,話題一展開,身心疲憊的她完全沒有當地她這個年紀的老太太,那種悠閒和自在。
一種牽腸挂肚和慚愧、內疚的情緒讓她的訴說充滿了淡淡的憂傷。
我跟她客氣:“二姑,今天去看兒子了?”
她卻皺皺眉頭,嘆了口氣說:“那能叫看嗎?隔老遠看幾眼也就算了。唉,我平時總想著這個兒子在,總想要回家看看他,可回來一次就傷心一次。”
“怎麼,兒子不知道您回來了嗎?”
他不是不知道,他是根本就不認我,從1989年到今年,整整10年了。我幫他蓋了房子,可他不認我是他娘,他只知道他現在的娘是他的親娘,他們相依為命幾十年,我這個親娘倒成了外人。
老太太說著眼眶里盈滿了淚水,做母親的與親生兒子不能相認,這的確是一件殘忍的事。
“可你們走的時候他多大?”我想我只能開門見山,讓老太太從頭說起了。